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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二爷神色轻佻,经过谢老太爷身边时,一只手拍了下谢老太爷的肩膀:“皇上公务繁忙,没空理你家里那点破事儿,再迟些,可连贵妃娘娘都懒得管了。”
宫中重地,下人们都进不来,谢老太爷一个人站着竟有些跌跄,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他跟着先帝何等荣光,世家出身的威国公府都不敢与他比肩,如今镇国公府竟落得如此田地。
心中凄凉至此,谢老太爷那武营中练出来的比直身板渐渐弯出佝偻的弧度,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这肩膀,这臂弯,沉的快要抬不起来。
太累了,谢老太爷心中满是疲惫。
☆、第32章穿越心
人生总是如此,得意时未必有锦上添花,失意时往往祸不单行。
谢二爷的死首先打击的就是他的两位双亲,这样一把年纪,真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老太君顿时一病不起,珞瑾从门外看见守在谢老太君窗前的谢老太爷,险些认不出来他的背影。还记得她刚进府时,谢老太爷腰板挺直地坐在主位,何等的精神抖擞,如今这个坐在床边的外祖父好似只是个普通的老头,佝偻着后背,用枯瘦的手替发妻盖好被子。
珞瑾第一次痛恨自己穿越成小孩子,有心要保护的人却无力去保护。
谢二爷死前写下了很长的遗嘱,似乎为了不给大嫂多添麻烦,事无巨细一并安排妥当,只是他料想自己会依例按四品官级下葬,却没料到最后却是庶人之礼。
昔日谢二爷惯用的那张紫檀书桌上放着五个锦盒,分别是给五个子侄的临别之物。
给谢谡元的一本兵法,谢二爷知道他这个侄子唯有在这种书籍上才能耐着性子多看几眼。
给谢梦华的是一柄朱顶双福如意,此物是当年太后有意招他为驸马时所赐,谢二爷死前几日,谢夫人说起有意与安广侯府结亲的心思,他便找出这柄如意,一入侯门深似海,但有太后所赐之物傍身,便是她在婆家站稳脚跟的助力。
给谢梦瑶的是一把金雀蕊丝发钗,二姨娘早亡,虽然谢夫人也没短过她吃穿用度,终究不会像亲娘一样用心,所用饰物全是外面作坊所出,这般稀罕的她从没有过,也难怪谢梦瑶对自己庶出身份格外敏感,她所处的境地便是和谢梦曦相比都大大地不如。
给谢梦曦的更是大手笔,谢二爷把他整间书屋都留给谢梦曦。前阵子,三姨娘恼怒谢梦曦在女德上的疏懒,把谢梦曦的经纶书籍全都扔进火盆里烧成纸灰,以后这些书都是谢二爷的遗物,便是三姨娘也不敢再烧了。
他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比女子还要细致周到,悄无声息着手布置,待对方察觉时,已陷入温暖之中。
“小姐,二爷吩咐给您的……遗物。”
秀喜抱着锦盒进屋,珞瑾背对着她,半晌才转身掀开锦盒的盖子,盒子里放着一盒鸾怡香。
“二舅舅,你屋里点的什么香?来了就不想走呢。”
“原来是过来闻香来的,还以为你多孝顺。”
那时不过玩笑一句,他竟一直记挂心上,珞瑾将香盒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满是疼痛,可她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赖着不走,再好的香料,点的人不在了,又有何用?
“秀喜,二舅舅葬礼办的如何?”
“从棺木到寿品,二爷都给自己备下了,可若真要按庶人礼数,这些又都不能用,二爷还停在房里,谢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太君这时候又病倒了……”
珞瑾气得将小小的拳头攥得生疼,丽贵妃太欺负人了,竟用这样的手段威胁镇国公府。
“外祖父呢?”
“老太爷一直在老太君屋里,未曾出来。”
“去厨房把我要的粥端来,我们去看外祖母。”
珞瑾早让厨房备下小小一砂锅的玉梗粥,这时候最需要她孝顺懂事的模样让两位老人宽心,要是连他俩都倒下了,镇国公府可就真的没了指望,皇命面前珞瑾帮不上忙,唯有以此略尽绵薄之力。
珞瑾的孝顺果然让二老宽慰许多,孟二娘正在给谢老太君针灸,淡漠的脸上仍没太大表情,珞瑾反而更觉得她可怜,自己是外甥女,伤心难过都能肆无忌惮表现出来,孟二娘身为没有关系的单身女性,连为心爱的人哭一场都做不到。
“皇上不肯见您?”孟二娘问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轻微摇头,他的头发一夕之间花白了许多:“犬子小事,本也不该惊扰圣上。”
“天家……这般绝情……”
“孟姑娘!多言了。”
珞瑾注意到孟二娘握针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对于谢二爷下葬一事,只怕她挂心程度不比谢家人少。
丽贵妃是一座羽翼丰满的大山,就连嘉裕长公主都没法帮忙,要想脱困也简单,只要朝丽贵妃服软,但谢二爷若活着,绝不会同意镇国公府成为他人走狗。
珞瑾心里盘算着,一个贵妃而已,又不是女王,珞瑾虽没进过宮,慕从锦跟她说过很多宫闱之事。皇后肯定跟丽贵妃势同水火,但正因为如此,皇后更不会愿意参合进来,因为这事虽是丽贵妃主使,从皇上避见谢老太爷来看,他是打算给自己爱妃助阵的,就算是皇后也要靠着皇上吃饭。
这后宫,不怕贵妃也不怕皇上的,就只有太后了。
最容易见到太后的就是身为太医的孟二娘,珞瑾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问:“孟二姐姐,听说太后身体也不好,是和外祖母一样么?”
“老太君现在身体反倒不如太后。”孟二娘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听六皇子说,太后娘娘的懿旨比皇后娘娘还管用,孟二姐姐见到太后娘娘不害怕吗?”
“太后……太后!”
孟二娘本是慌了神,被珞瑾一提点,马上想出一条明路,急匆匆就往宫里去。
珞瑾看着孟二娘离去的背影,她小小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唯有这些,但愿孟二娘能说服太后。
宫里的六皇子起床后才得知谢二爷的死讯,又打听了葬仪批文,心知是丽贵妃捣的鬼,镇国公府到底还是被卷进储位之争里来了。她肯定很伤心吧?慕从锦脑海里马上想起珞瑾两眼水汪汪如八哥犬的样子。
“太后和母后那边都怎么样?”
“太后娘娘正在请平安脉,皇后娘娘照常早膳,没有别的情况。”
母后看来不打算帮一把镇国公府,慕从锦心里细想,但……他不能不管,镇国公府会这么快卷进争储焉知没有和他交往过密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此事他不出手相助,以后有何面目去见那只乱摇尾巴的八哥犬?
“走,去母后宫里。”
此番镇国公府的劫难,朝中每一双眼睛都在看,都以为镇国公府这次是鸡蛋撞到了石头上,没想到镇国公府的后台比想象中硬。
太后亲下懿旨,谢二爷有功勋在身,理应厚葬,皇后也以谢二爷为六皇子“半师”之名送了许多赏赐。
朝夕之间就扳回一城,谢夫人总算舒展开眉头,按着既定准备张罗起谢二爷的葬礼。
慕从锦到镇国公府时,珞瑾正把自己关在房里。
“六、六皇子!”
含翠惊得有些失态,正想马上通报,慕从锦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作为一个现代人,珞瑾一向喜欢屋里灯火通明的感觉,总是点满一排油灯,今晚她只点了寥寥几根蜡烛,她一个人躲在烛光交错间的阴暗处,背靠着墙角坐在地上,头低低得埋在膝盖里。
慕从锦脚步轻轻的,怕惊扰到低落的小动物,挨着珞瑾一同坐下。
又是一年深秋,后背紧贴着墙壁透着阴凉的温度,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慕从锦的心像是被人揪着,闷得难受,碰了碰珞瑾的小手,仍没得到回应。
慕从锦将珞瑾的手紧紧握住,声音轻得像怕吓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道吧?”
珞瑾的头仍是低低得,半长的碎发挡着她的侧脸,时不时发出抽泣的声音,突然她的头歪着,没有支撑似的靠在慕从锦身上,面部贴着慕从锦的衣服。
“我害怕。”
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慕从锦忍不住将手环在珞瑾身后,摸着她僵硬的背部,不断理顺她的呼吸。
“别怕,有我。”
本来珞瑾只是心里沉闷,听着慕从锦宽慰的话,被助长了气焰似的,呜哇就大声哭起来,直哭得嗓子都干疼,慕从锦仍陪在她身侧,不嫌弃她的哭声有多难听。
珞瑾吸吸鼻子,埋头在慕从锦衣服上蹭蹭,丝绸面料蹭得珞瑾痒痒的,难受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浏水渍,大眼睛哭出一圈红色。
慕从锦心里噗通噗通快跳两下。
“我想回家,回现代,我想回有医院有警察的现代。”
珞瑾此刻心里的恐惧只有同为穿越者的慕从锦才能感受,没有现代的医疗技术,可能哪一天就像谢二爷一样生了病,就只能等待死亡,皇权的时代,一个贵妃就能只手遮天,他日如果二皇子登基,镇国公府岂不是灭族之祸?
珞瑾在电视里看过,很多电视剧里都有诛九族的剧情,她看过很多血淋淋被砍掉脑袋的刑场画面,可她绝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很疼吧,看着就非常疼。
“那就不要让他当上皇帝。”慕从锦攥着珞瑾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和你在一条船上。”
珞瑾抬头看着慕从锦,小屁孩的脸怎么看都没有安全感,但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暖烘烘的。
“慕从锦,你说,二舅舅会不会也穿越到别的地方去了?就跟我一样?”明知道穿越这种小概率的事不可能人人都碰上,珞瑾心里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这么想着,就能好受许多。
“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我们能为他做的都做了。”
珞瑾眨着眼睛沉迷地盯着墙边的柜子,柜子上放着谢二爷送她的白玉百宝箱,脑海中恍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他站在桌边焚香写字,淡青色的衣袖摩擦着宣纸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在念一首诗。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那时他如此说,但她从他那里收到的最珍贵的宝物却是感情,原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仿佛梦境的世界,仍能有家人。
想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只是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珞瑾心里悄悄下定决心,这份心愿她愿继承下来,只望将来无论世事如何,她也能不负初心,不枉这一场穿越旅途。
☆、第33章拉钩
谢二爷的随葬品中,除了他惯用的纸笔,还有那枚珞瑾送给他的竹纹佩。
一队白茫茫送葬队伍,虽不能和威国公比场面,却带着更绵密的思念之情,虽不闻震天的忸哭声,却有不舍的啜泣。
抬着棺墩到祖陵山下,小孩子们便不得再前行,几个婆子在山下照看公子小姐们,其他送葬人继续往山上走。
四小姐谢梦曦止不住地哭,她还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只知道谢二爷进了山以后就不会出来了。
“二姐姐,等我长大了,我想二叔的时候能不能去山上找他?”
谢梦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谢梦曦的问题,只幽幽道:“我们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是永远进不去那山的。”
“可……我想二叔了怎么办?我想二叔了!”
“梦曦,又哭又闹就是你的君子之道?亏二舅舅还把书都留给你。”
珞瑾半是训斥的话反而让谢梦曦安静下来,因为她还不知道,不管她做得如何,谢二爷永远都没机会把书要回去了。
山顶阴寒,有涓涓雪水融化流下,珞瑾蹲在地上看里面小蝌蚪排着队往外游,谢梦华站在珞瑾身旁,却是看着远远的山顶。
“二叔所受之辱,我必不忘。”
谢梦华声音不大,不知是说给珞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珞瑾抬头看向谢梦华,她却还是看着远远的地方。
我也不会忘,钱珞瑾在心里回答。
因家中有丧,这一年的节日镇国公府都过得清简,自打谢二爷过世后,谢老太君身体就落下病根,虽有孟二娘时来诊疗,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病榻上的谢老太君还不忘她的几个孙儿:“孩子们今年过得无趣,让静芸带着她们去放灯吧,也算给恒心祈福了。”
上元节的夜晚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卖包子的小贩也在摊位前扎了两盏粗竹灯,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出来赏灯,街上锦衣玉服的人来往不绝,都中城里特意加派了卫兵巡逻,从东街一路挂满了彩灯直到护城河畔。
每年的这一天,护城河倒成了都中最美的地方,拦腰堆砌的石桥上站满了人,桥下水中一片片都是放走的花灯,岸边、水上,灯火摇摇曳曳,一盏又一盏浮水花灯从少女们青葱似的指间倾斜而下,渲染出一片璀璨美景。
孟三娘也与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来放灯,把心中所愿写在花灯背面,任之随水漂流,便能流到神仙住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