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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听了小九这话,便也连连点头道:“九弟这话说得不错,难怪孤也觉得万象居不同于寻常商家,行事很有章法。”
太子和小九在这里一唱一和,两个人说得兴起,可康熙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僵硬了,旁边李光地和赵申乔都不敢说话,他们两个都不是傻的,如今便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他们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九阿哥这般拆台,但是却实在是惊讶于太子今日的“不晓事”。他们是都知道太子之前大病了一场,但怎的现在病好了,脑袋却像是糊涂了呢?
旁边胤禩含笑听着太子和小九在这儿落皇阿玛的面子,瞥了眼老四,见他也不说话,心中便也了然。这老四自打在万象居的事情上被皇阿玛和赵申乔拿来当枪使了一把,到现在都还没从那个牛角尖里钻出来,自此但凡是遇上万象居的事,便都不见老四开口,但见他的神色,却是听得十分专注,显然依然是将万象居的事情放在心上。
张伯行这老实人不明就里,因而并没发觉什么不妥,听到两位阿哥这么说,竟还跟着连连点头。佟国维见到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头,若是让两位阿哥再这么说下去,皇上的脸面可就要挂不住了。到时候,他们这些跟着一起出来的,可也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思及此,佟国维终于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正说得兴起的太子和小九,对康熙说道:“皇上,前面就是当地最有名的醉仙楼,如此远近驰名,想来必是不错的。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皇上移驾去那里歇歇脚、用些便饭?”
皇上既然有心想要在今日与民同乐,佟国维也不好叫刚刚的那段插曲搅了康熙的性质,那醉仙楼依山傍水的位置极佳,去楼上寻个僻静处坐一坐,观赏下面百姓热闹的盛世景象是极好不过的了。
佟国维递了个梯子过来,康熙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训斥太子和小九,便顺着佟国维的话点了点头道:“也好。”
张伯行对本地最熟悉,闻言便恭请康熙等人上车,随即命车夫往醉仙楼的方向驶去。这会儿醉仙楼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可顶楼的雅间因为是各家的固定包间并不对外公开,因此此时很是清静。
张伯行是河道总督,醉仙楼的掌柜认得他的模样,见他来了,还带来了贵客,自然是极尽周详的给他们安排了三楼风光最好的所在,那里是姚家自己的雅间。掌柜面上不露声色,但是眼光却忍不住往胤禩的脸上顿了顿,而后才继续殷勤的给张伯行说道:“张大人,几位大人可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张伯行看了眼康熙等人的神色,这才笑道:“并无,只管将你这里最拿手的酒菜都端上来些。”
掌柜的应了声便下去了,不多时,便先端上了一壶酒楼上好的晓阳春茶并几碟冷盘。那茶香扑鼻,虽然比不得贡茶醇美,但放在民间,却也是极好的了。而那几碟冷盘也是荤素搭配,摆盘讲究,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宫里面自然有试毒的法子,等梁九功和两个太监把桌上的这茶水并冷盘全都试毒了一遍后,才伺候着康熙开始享用这民间美食了。暖风透过窗子在雅间里流通,鼻尖还能嗅到外头的青草花香,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的笑闹声、马车驶过的车辙声和小贩们嘹亮的吆喝声也都传了进来。
一直并未言语的姜沐轩此时才开口道:“托皇上洪福,果真是万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盛世景象。”
康熙面色在这个时候才缓缓恢复如初,他尝了尝这醉仙楼的菜色,看着窗外一片盛世欢腾的景象,终于把刚刚的那些不愉快暂且压在了心里。此时李光地和赵申乔便也跟着凑趣了起来,他二人满腹诗书,自然说话比姜沐轩要文雅得多,各种引经据典,直把康熙夸得有如尧舜再世,言辞里很是真诚,竟未有一丝一毫的谄媚之感。
太子举杯饮着醇香的茶水,丝毫都不掩饰他眼中的不屑之色;老四脸色不变,但好似浑身的气压更低了一些;胤禩嘴角微微弯起,面上虽然依旧是一派温和,但是眼光却落到了窗外,一副神游的姿态;小九和小十更是一门心思的吃菜,丝毫没把两位大儒的话听进耳朵里。
姜沐轩刚刚抛砖引玉过后便又闭了口,任由两位汉臣专美于前,张伯行虽然老实,但也不是木头疙瘩,见两位同僚如此殷勤奉承皇上,也绞尽脑汁想要挤出写好听的话来,可他实在是面皮不如李、赵二位,心里面酝酿了半天,应是一个屁都没蹦出来。
佟国维一直都没说话,同其他满臣张口闭口就是主子英明、主子仁慈不同,以他的脾气,素来是不喜欢如此谄媚行径的。就这样,在其他人都闭口不言,要么饮茶、要么吃菜,要么垂首做恭敬状,专心听着李、赵二人掉书袋拍马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这响动叫李光地和赵申乔也都住了口,张伯行脸色一变,他刚刚明明吩咐了掌柜的,不叫他放外人进这层楼,怎的掌柜的如此不晓事,竟还是放了外人上来,还在楼梯处拉拉扯扯的闹出了响动?惊扰了圣驾,他如何担待得起!
就在张伯行正打算请示康熙然后出去处理此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掌柜的声音,只听那掌柜的声音好言好语中还带着丝恳求的意味。
“三位爷,今日楼上真的是有客人不大方便,您给小人个面子,稍移尊步,去楼下用餐可好?这会儿正好塘上刚刚送来最肥美不过的鲜味来,小的叫厨上给您好好烧几道菜,包管您三位都满意。”
掌柜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呸!楼下那么多人,爷们就喜欢清静,你偏叫我们去那里,安得是什么心?楼上有什么客人,能比我们爷几个还重要?我看你是存心给我们爷几个找不痛快!”
虽然这声音阴阳怪气得很,但是众人还是能够从口音里听出,这人,多半是来自京城。胤禩的脸上闪过一抹玩味,而雅间里的其他人,也在察觉到了对方的京城口音后,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几变。
“三位爷,这话可折煞小的了,就算给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小的也不敢这么做啊,这实在是楼上不方便呐。要不这样您看如何,小的去账上给您三位每人支一百两银子,您三位稍稍多走两步,去对面的雅荷居,那里也有小的这里专用的包间,这会儿想来是空着的,您去那里稍坐片刻如何?若是喜欢吃他家的菜,小的便同那边打招呼,叫他们好生款待。若是您们吃不惯,那小的这边便给您做好了,端过去给您。”
掌柜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哀求的意思了。这时便听到一个比刚刚要粗上几分的声音冷笑一声开口道:“一百两银子?你也好意思开口,真当爷几个是来讨饭的不成?爷告诉你,这段时间爷几个也都摸清楚了,你们酒楼在那黄河边上可是和雇佣了不少打鱼的弄了不少河塘出来,养得都是往万象居供货的河鲜!
爷几个的主子,可是内务府专门负责这山东采买的管事,你信不信,爷几个只要往主子面前递一递话,你那些个破河塘就甭想再给万象居提供任何河鲜!爷几个叫你养的那些个东西,都臭在河里头!你们酒楼凭什么这么出名,还不是借着我们万象居的名头,到时候只要撸掉了你这个给万象居供货的噱头,爷看你这破酒楼还怎么日进斗金!”
这话的话音刚落,旁边又响起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来,喊着:“没错,你敢小看爷几个,就是小看我们主子!就是小看皇上!到时候皇上龙颜大怒,不单叫你这破酒楼倾家荡产,你还要仔细你的脑袋!”
啧啧……够嚣张的啊?胤禩听得连连挑眉,又去看康熙的脸色。此时此刻,刚刚把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雅间里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或是明显、或是隐晦的把目光都落在了康熙的身上。
康熙此时的脸色又青又紫,简直是精彩极了。他这原本就不愉快的心情,好不容易在看到了一派盛世景象后缓解了稍许,结果竟又叫他亲耳听到了这么一档子糟心的事儿!明明是几个刁奴,仗势欺人不成,还公然无理威胁,口口声声把他这个皇帝都当成枪来使了!在外头这样恣意败坏他的名声,简直是可恨至极!
康熙恨不得现在就让随行的御前侍卫把外头那三个奸猾小人抓起来,丢进当地知府的大牢里面狠狠治罪,可偏偏,那三个是内务府的人!是内务府派去万象居协办的人!康熙刀一样的眼神唰得便往姜沐轩身上扫了过去,姜沐轩是内务府主理此事之人,现在康熙恨不得把一腔怒火都倾泻到他身上去。
姜沐轩看到康熙那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吓白了脸色,他的脸上虽然也带着些惶恐,但整个人却是镇定的,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责和无奈,低声道:“是奴才无能。”
这句话一说出来,太子便冷笑了一声道:“这话倒是大实话,内务府里有些人,如今可是比做主子的还要霸道了!别说是他,便是孤的奶兄凌普,在内务府里也没少被人作伐子,内务府连孤都不看在眼里,到了民间,可不就要更加跋扈了么!”
这会儿太子越发不吝于见缝插针的给康熙找不痛快了,话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复又十分嘲讽地看着康熙说了一句:“他们,也就是在皇阿玛您的面前装一装样子,做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了!”
特意的强调了忠厚老实四个字,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更加难看了起来,胤禩在心里头给太子点了个赞,随即开口道:“今日儿臣真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狐假虎威。内务府,原本是咱们皇家的奴才,皇阿玛信任他们,许以优容,他们更该肝脑涂地为皇阿玛分忧才对。可如今儿臣却看到,他们心里哪有半点儿是为了皇阿玛尽忠的心思,分明是仰仗着皇阿玛的宠信,在外头谋取私利骚{扰}民间良善,真是其罪当诛!”
胤禩话音刚落,那边小九也放下了筷子,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道:“太子哥哥和八哥说的对极了!我们万象居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童叟无欺的好名声,竟叫这几个王八羔子给败坏得一干二净!皇阿玛,儿臣这就出去,不把他们的脸给打肿了,儿臣心里面咽不下这口气!”
胤禩他们三个正说话间,外头便又有了新的动静,只听到那个掌柜的复又哀求道:“三位爷,是小的不会说话,小的这就让账房给你们三位每人支取五百两,三位爷看如何?”
那最先开口的阴阳怪气的声音此时听到了五百两这三个字,立刻便有了些笑意,只说道:“早这么识趣,又何苦爷几个在这儿跟你多费口舌?爷也给你个准话吧,你和那些底下商户的河塘若是想照常经营,每年便准备五千两银子的孝敬给我们主子。这也是看在你识趣的面子上,爷几个给你的最低价,不信你去问问湖南那边,那里的江塘,可是每年要一万两银子的费用才行!”
说罢,这几个人想必是心满意足了,便纷纷下楼。雅间里众人听到脚步声远去后,相互间对看了一眼,李光地和赵申乔脸上的表情,也不比康熙的神情好看多少。正此时,远去的脚步声又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这回是掌柜的进来赔罪。
“诸位大人,小人做事不周全,刚刚让人惊扰了几位大人,还请各位大人原谅。”掌柜的依旧是一脸笑容,但是在场的众人也多少能够看出他眼中的无奈和没有掩盖完全的忧愁。
张伯行性子耿直,刚刚就险些被听到的对话气炸了肺,这山东境内的商户,尤其是济南本地的商户,对他修整河道事务尽皆鼎力支持,若非有这些商户的支持,他可没把握抗住今年黄河春汛。一旦黄河决口,那将毁坏多少良田、吞噬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正因为清楚的知晓这些,张伯行看待这些商户,并没有寻常读书人的那种傲气劲儿,反而多了分敬服,若是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如此,那才是真正的盛世无忧!
如今亲耳听到他心目中的这义商竟被内务府的几个奴才的奴才这般讹诈欺压,张伯行如何能不恼怒?他满怀希望的看了看康熙,这才对掌柜温言说道:“那些不晓事的刁奴,可是内务府派下来的。”
掌柜的正眼里带着愁容,听到张伯行这般问,自然知无不言地说道:“张大人明察秋毫,那三个人正是内务府派下来的新管事的家奴,已经在小人这里白吃白喝白住了好几个月了,前前后后,从小人这里已经拿走了近万两的银子。小人这酒楼虽然略有薄利,可是这抽出一万两来打点,也真是叫小人愁白了头也拿不出,其中大半还是从钱庄那里支借的。”
张伯行闻言脸上的怒意更胜,说道:“这事,你竟不曾去府尊大人那边告上一状吗?”
掌柜闻言苦笑道:“张大人,不单我这里遭殃,便是城里面其他的商家也都没少被这伙人欺压,府尊大人那里是知道的,可是他们毕竟是内务府的人,便是府尊大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叫小人们多加忍耐了。”
说到这儿,掌柜的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其实不瞒张大人,小人这里还好些,毕竟咱们山东境内的皇商还不曾生出想要夺取这份产业的心思,湖南那边,已经全乱了套了!湖南皇商多,早就眼馋这和万象居有瓜葛的声音很久了。
从前万象居多是和官商、民商合作,与皇商合作得极少。这会儿内务府开始协理万象居的事物,不少皇商都摩拳擦掌打算把从前和万象居合作的那些民商和官商都挤下去,只这三个月来,湖南那边,不知有多少民商家破人亡,官商因有着官家看护,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没被赶尽杀绝。”
掌柜的话里十分无奈,接着解释道:“正是因为咱们山东这里没有皇商对这些水产的买卖感兴趣,因而那几位内务府的老爷只不过是讹诈些银子罢了,小人们只盼着尽快让他们心满意足便阿弥陀佛了。若是哪一天真有皇商想要掺和进来,小人们便是拿出再多的银子,那内务府的老爷们也不会再收了,到时候,更是走投无路了。”
张伯行眉头紧皱,连忙看向了康熙,盼望皇上能够圣心裁断,可康熙此时脸色极差,压根就没有半点儿想要开口的心思,反倒是小九,听了掌柜那番话不由得勃然大怒,问道:“万象居的大管事姓姚,你们这儿的东家也姓姚,我听说,你们之间还有些亲戚关系,难不成,你们把这事告到万象居总管事那里,他也听而不闻吗?”
掌柜闻言又是一阵苦笑:“姚大管事也只是个管事,那可是内务府,姚大管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让小人们务必恭敬,不许惹事罢了。”
小九听了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啪的一声就拍到了桌面上,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好啊,好一个内务府,那三个狗奴才,今儿爷不扒了他们的皮,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放肆,还不坐下!成何体统!”这会儿康熙实在忍不住了,对小九怒喝道。
偏小九最是不吃这一套的,闻言越发火气旺了起来,嚷嚷道:“我怎么放肆了,怎么不成体统了?见到这样的恶人恶事,难道还不许我打抱不平吗?难道到了这种时候,阿玛您还要包庇那几个狗奴才吗?”
这会儿有外人在,小九再恼火,却也没冲昏了头,话里面并没有露出有关康熙身份的口风来,只是眼睛通红,神情极为激动。胤禩安抚的拍了拍小九的手臂,正色对康熙说道:“阿玛,九弟这话说得并不出格,都说抓人拿脏,既然咱们这么多人,亲眼见到了那样的恶行,自然没有道理放他们继续逍遥法外而置之不理。朗朗乾坤天理昭昭,阿玛您曾经和儿子说过,做事一定要公道,切不可徇私舞弊。如今证据确凿,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太子也凉凉地说道:“八弟和九弟所言极是,阿玛您还是早做决断的吧,免得让他们去祸害更多的良民才是。”
要说刚刚亲耳听到那三个刁奴的所言所行的时候,康熙感觉无形中有一张大手狠狠的在他的脸上重重的打了几巴掌,把他的脸面都给扯了下来。那么此时此刻,太子、胤禩和小九他们三个的话,就如同是将康熙被扯下来的脸面放到地上再狠狠的踩了几脚。
这会儿康熙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是既他灭了鳌拜、平定三藩,将大权全都揽在手中之后,第一次又明晃晃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胁迫的感觉——而这感觉,是来自他这些已经益发年长的儿子们,这让康熙心里面又怒又惊又隐隐有些恐慌。
最终,面对这完全无法否认的铁证,康熙便是心里面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抉择。他的目光扫过几个跃跃欲试的儿子,最终还是落到了舅舅佟国维的身上,让他带着印鉴去到府衙,着令知府派人将那三个奴才抓捕归案,押回京中待南巡之后再行处置。
济南府发生的事,就仿佛是拧动了水龙头的开关一样,接下来的南巡途中,地方上弹劾内务府办差管事的题本就如同雪花一般,飞向了京城,再由直郡王他们统一整理,快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之前。
若说之前济南城里那三个奴才叫康熙落了脸面,但他好歹还能用这几个是害群之马来宽慰自己,挽回些脸面。可等着雪花一样的弹劾各地内务府管事的题本源源不断的从京城被搁在他的案头的时候,那刚刚被捡起来的脸面,就尽皆又被扫落在地了。
康熙自觉丢脸丢得无以复加,脾气越发暴躁多疑,总觉得四面八方不管是谁都在嘲笑他,嘲笑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奴才都管不住,叫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其实老实说,康熙这倒不是多疑,便在那三个奴才被济南知府抓捕归案后,不少被他们祸害过的商家都忍不住弹冠相庆。此时康熙御驾已经离开了山东,张伯行便略略漏了些口风,那醉仙楼的掌柜知道当日楼中贵客便是皇上后,忍不住跪下来扣头道:“万岁英明、明察秋毫,恩泽天下啊!”
周围的商户们便都跟着这掌柜一道跪下了,口中自然也都喊着“皇上仁慈”、“皇上圣明”、“皇上洪福齐天”这样的话来。然而就在这众生称颂之中,也有不少年轻人面上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其中彭家小公子就有些忿忿地对他的好友小声嘀咕着:“那内务府的人那么嚣张跋扈,还不是都被皇上给纵容的!若皇上真这么圣明,又怎么会……明明万象居的章程就很好,怎的就偏要内务府来掺上一脚!”
他那好友是周家的五公子,很有经商头脑,在家里也掌管了好几个钱庄的事物,听了彭小公子的话,他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还不是皇商在里面闹得?他们那些个皇商和内务府勾搭连环,就是见不得咱们这些人好!盐铁茶铜,生丝粮米这些最赚钱的被他们全都报给朝廷订成了禁榷不许咱们这些商家买卖也就罢了,他们还不知足,但凡见到一点儿稍稍赚钱些的生意,便也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里头,也不怕把他们给撑死!”
彭小公子听了好友这话,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不就是这么说?我家往万象居运货,一趟下来也不过只有八千两的利润,那扬州的皇商春德行,一整个船队走一趟,就是五十万两的利润,偏他们还不知足,我听我爹说,他们春德行,盯上了湖南那几家的生意。”
两个年轻的商户公子在这里窃窃私语,越说脸上不忿的神色便越重,还是家中长辈咳嗽了一声,严厉的瞪了他们一眼,才叫他们都闭口不言,垂下头做恭敬状。不独是他们,纵然是那些正跪下山呼万岁的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和彭家小公子一样的想法,那就只能是天知地知了。
康熙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万象居,一个民商傍上郭络罗家做靠山支起来的产业罢了,怎么就将事情弄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竟连他辛辛苦苦宣扬维系了这数十年的“康熙盛世”都给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的康熙,正脸色铁青的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各地弹劾内务府的折子,看着老大他们夹在其中的纸条上尽皆都是站在了弹劾之人的立场上,对内务府极尽严厉的措辞,只觉得整个天地间,竟似有无形的压力向他笼罩过来,让他在这一刻,忽的就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在心里生了出来。
“皇上,皇上……江宁织造曹大人、苏州织造李大人、杭州孙大人求见。”正这时,耳边梁九功的低声传话,让康熙憋闷的心中,又燃起了一抹光亮来。
对,他还不是孤家寡人,起码,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人还是为他看守江南的最信任的奴才!康熙相信,曹、李、孙三人,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等着康熙召见的这江南三大织造,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而他们即将带给康熙的消息,已经能够遇见的,将要把刚刚才又燃起希望的康熙,再度打落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