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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家歇了两日,在衍圣公的陪伴下顺利的祭拜了孔子,圣驾这才重新启程,龙舟徐徐顺着河道离开了曲阜。山东省的官员们跪送康熙的龙舟离开,直到龙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这才在下人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山东总督与驻防将军相视一笑,脸上都露出了满意和自得的神情。这一次,皇上对他们非常满意,坐到他们这个职位,已经是地方上文武官员的顶尖,再进一步就是出任六部长官与入阁了。而能否长官六部、获封内阁大学士,关键就是能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这天下的文武官员那么多,能让皇上记住的能有几个?在皇上面前有了好印象,他们再拿黄白之物在京中疏通一番,升迁的青云之路便铺就得稳稳当当了。想到日后扶摇而上的情景,二人眼中的喜色更浓。
不过他们此时并不知道,临县的山林中,一群因为饥饿而瘦的皮包骨头的难民们正提泪横流的跪在大山里频频磕头,他们顾不得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色,每一个人几乎麻木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狂热之情。
“山神大人显灵了!山神大人慈悲!山神大人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无数的父母抱住自家瘦的可怜的孩子嚎啕大哭,而早已失去亲人的人们则抱在一处失声痛哭。
他们都是这附近村落镇县的老百姓,去岁收成不好,可上头收缴的钱粮却比往年多了不少,他们为了能够凑足税钱不得不将地都卖给了村里的保长。等到了春耕的时候,因为去年粮食欠收,种子的价格极为昂贵,他们根本负担不起,而保长是绝对不会赊种子给他们,见他们无力耕种良田,便连一亩地都没租借给他们。
他们无地可耕,家无余粮,没法子只能进了大山打算以野菜果腹。眼下虽然还能勉强活下来,可所有人心地都是绝望的——等到了冬天,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冻饿而死一条绝路。
可没想到,昨夜所有人都恍惚间看到了山神大人,大人托梦给他们说,今日运河上会来贵人,是当今的天子南巡。山神会帮助他们突破河边的守卫,只有他们去河边向贵人喊冤,他们才能拼得一线生机。
这年头的老百姓对于鬼神之说都十分的相信,再加上并不是一个人经历了这样似梦幻真的景象,而是这一百来人都有此梦境,他们自然都是深信不疑。有了希望的众人终于一扫面上的麻木之情,心里又生出了渴望来。
都说当今天子圣明无比,一旦知道了他们的可怜遭遇,一一定会动恻隐之心的。皇上仁慈,他们可算是有救了。这群流民抱头痛哭了一会儿,便扶老携幼的往河道那边涌了过去。有了山神大人的帮忙,他们再也不会惧怕守在河道边上手拿利器的官兵了。
而此时的龙舟之上,胤禩正和五阿哥胤祺一道坐着吃山东进献的新鲜水果,旁边太皇太后、太后、阿图公主正和宜妃说话,宜妃妙语连珠逗得两位长辈这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太后一向都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笑着对宜妃说:“你呀,连这葡萄都堵不住你的嘴!”
宜妃拿着帕子抿嘴一笑道:“还不是因为娘娘您这儿的葡萄太香甜了些,臣妾呀,便也借了这葡萄的香甜,嘴都变甜了些呢!娘娘您可不能嫌弃臣妾。”
在这样的笑声中,康熙带着阿哥们进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便也笑道:“老祖宗们在船上觉得可还舒坦?”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这龙舟比从前舒服了不少,我这次倒是半点儿都没受罪,皇帝有心了。”
各位阿哥们给太皇太后她们请安后也都坐到了胤禩他们这边,胤禩瞧见,大阿哥面上一团的喜气,显然是非常的志得意满。想想也是,这次太子没有随行,皇阿玛身边年纪最大的皇子就是大阿哥,这一路接见各级官员,皇阿玛都是将大阿哥带在身边。这样的待遇若是放在京中,可轮不到大阿哥。
正想着,便听到康熙说道:“既然如此,外面天气正好,不如朕陪着皇祖母、皇额娘去外面瞧瞧两岸的风光可好?”
见皇帝兴致正好,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扫兴,便都笑着应了。皇上和阿图公主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宜妃扶着太后,阿哥们跟在长辈的身后,一行人便去了船舱外面的甲板之上。
这龙舟很宽敞高大,甲板下面的船舱是船员和宫女、太监们住的地方,一层最好的几间住着皇阿哥们和太皇太后,其次才是搬驾的大臣和御前侍卫,二层的整整一层都是康熙的住所,不仅一应配置都比照着宫中来,风光也是整条龙舟最好的所在。
原本给太皇太后准备的房间也在顶层,但因为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上下不大方便,便只在一层住了下来,出入倒是十分的方便。
外面天色果然正好,正是春暖花开的世界,河道两岸山峦绵延不绝一片油绿,清风徐来,带来了草木的香气和运河河水的清爽之感,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因为知道贵人们正站在甲板上欣赏两岸的风景,龙舟刻意放缓了速度,前行的缓慢而平稳。康熙扶着太皇太后,正一脸骄傲得向太皇太后说道:“山东境内从前马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朕一直都很挂心。如今荡平了匪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朕总算没有辜负大清的列祖列宗,没有辜负皇祖母的教诲。”
太皇太后神色庄重,听了康熙的话欣慰的点头:“这么多年,皇帝辛苦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山林却忽然一阵哗乱,康熙不觉皱眉,众人闻声看去,却见黑压压一众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少流民从山林里跑了出来。岸边驻守的官兵顿时大惊,想要立刻将这些人拦下,却发现他们一个个就像是木头桩子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双腿完全没有知觉、连一步都卖不出去,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伙流民冲到了岸边。
因为龙舟贴着岸边行驶的非常缓慢,这些流民又因为见到了希望而步履如飞,就在龙舟上的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伙流民业已冲到了岸边,噗通一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大声哭喊道:“皇上万岁……皇上救命……皇上……”
龙舟上的侍卫们顿时大惊失色,大阿哥一个箭步抢到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身前,将二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护驾,快护驾,都愣着干什么?”
侍卫们被这一喝,仿若才回过了神来,立刻将康熙和一众贵人们护在了中间,□□手涌了上来,将闪着寒光的利箭拉弓满弦对准了那群百姓,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将这些暴民格杀勿论。
这幅阵势将那些正在呼喊的流民吓得再不敢吭声,互相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流民中,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目露悲怆,此时正身跪好,重重的对着康熙磕了个头,开口说道:“皇上明见,草民并非歹人,实在都是活不下去的良善百姓,于这山林之间流离失所。昨夜得蒙山神梦兆,得知圣驾会途径此地,才孤注一掷来叩见皇上,期望皇恩垂怜,能给草民们一条生路。”
这话说的条理清楚,又着实可怜。而此时惊魂稍定的龙舟上众人也都看清了,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看着实在不像是刺客,这一个个都瘦的皮包骨头似得,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比京城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便是杀鸡只怕都杀不了,更别说是行刺皇上了。
既然不是刺客,船上这些人的神经才松了下来,尤其是太皇太后、太后、宜妃她们这些女人,在看到这群人中瘦的和小猫似的一丁点大的小孩子,不由得心里生起了怜悯之情。太皇太后便轻轻按了按皇帝的手臂,康熙这才让弓箭手都先退了下来,抬眼看向刚刚那说话的年轻人。
“看你说话还有几分斯文,还是个读书人不成?”康熙沉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那年轻人一脸悲痛的说道:“草民原是清河县的生员,曾考中了秀才的功名,原也是天子门生,在本地的书院就读。只可惜,草民因得罪了书院中的县令公子,被他联合其他的学生,在学政面前陷害草民,草民便被学政大人革了功名。”
这话说的,直接在康熙面前告了山东学政一状,胤禩听了,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他并不知道,这群流民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不觉仔细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见对方虽然因为饥饿而面色蜡黄,头发枯槁,但眉眼间却还是能看出曾经的俊秀模样,一举一动都很有气度。
再点开系统,见系统面板上毫无反应,胤禩刚刚的讶异便多了几分。似是这样的人物,落到了此般境地,定然不会全无执念。却没想到,这年轻人连性命都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心底却还是毫无一丝执念,委实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真是有趣极了。胤禩起了爱才之心,便瞧瞧和王怡锦说了一声,叫姚家军帮忙查一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而与起了爱才之心的胤禩不同,康熙听了这番话,却对这个年轻人全无好感。
“年纪不大,却委实是个奸猾之辈!满口的攀附他人,可见心性之卑劣。”康熙冷哼道。
那年轻人听了,面上一没有露出愤恨,也没有大声为自己喊冤,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折了四折的纸片,双手呈到了额前,继续说道:“草民们冤深似海,罪证在此,恳请皇上过目一阅。”
康熙对大阿哥点了点头,大阿哥这才命一个侍卫下船将那年轻人手上的东西拿了过来,递了上来。康熙打开一看,却见这是张缴纳钱粮的税单,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康熙二十七年的字样,知县的正堂大印也是清清楚楚的盖在了上面,绝非伪造。
那年轻人衣着褴褛,但这张纸却保管得十分完好,不见一丝破损,可见这人对这张纸尤为珍视。而这张纸带来的效果也的确不小,康熙的目光落到了这上面,脸色立刻便黑如锅底了。
康熙二十七年,他明明免除了山东省境内的钱粮,可这张作为收粮凭证、还加盖了县衙大印的纳税单却明晃晃的出现在了青天白日之下,宛如两记耳光重重的砸在了康熙的脸上,叫他眼前一阵眩晕,手上的这张薄薄的纸张也仿若千斤之重。
不必再说一言,这一张单据已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胤禩心中暗暗给这年轻人点赞,这年头,在书院里的读书人的消息可比乡间的百姓灵通得多。免税的消息,若是县衙有意隐瞒,老百姓们无从得知,但书院里的学生却是肯定知道的。
这年轻人心知抵抗不了衙门的势力,便将这收纳钱粮的单据当做了证据如此小心的收藏好,看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拦舟告御状了。无需多言,这单据就是铁证如山。那免税可是康熙引以为豪的德政之一,山东境内的官员阳奉阴违,若是隐瞒得密不透风便也罢了,一旦捅出来,那就是打皇上的脸。被打脸的皇帝的暴怒,想来就知道那些贪官能有什么下场了。
便是侥幸留下了性命,他们的仕途便也断绝了。皇上即便也会重新启用曾经遭受罢黜的官吏,但是却绝不会启用曾经让他没脸至极的官吏。胤禩想到此,再见到那年轻人一脸的坚毅,便忽然明白了这人为何没有执念——他这次告状,便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料定了这件事的结局,便是别人能脱罪,那盖了县衙大印的县令却是必死无疑。想来这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那毁了他功名的县令置于死地,即便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心满意足,便无执念。胤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个人才,他是要定了。正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太皇太后忽的开口,对康熙说道:“皇上,他们都是可怜的百姓,既然连山神大人都被他们的遭遇感到不忍降下了神谕,上天有好生之德,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太皇太后这话一说,康熙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便只得让这些流民都上了后面随行的船只,叫人安排了些饭食给他们果腹,这才带着大阿哥、佟国维和李光地紧急议事。
“皇阿玛,这可是欺君之罪,他们好大的狗胆!皇阿玛,儿臣请命,带人将这些狗官统统抓起来!”了解事情的始末后,大阿哥率先怒火中烧,想起这几日听那些山东的官吏们满口的“皇上仁德”,只觉得心里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难过,眼睛都快冒火了。
一旁的佟国维和李光地都不说话,心中暗暗摇头,大阿哥毕竟年轻气盛、又短了历练,眼下这情况,哪里是说抓人就抓人的?
康熙的面色阴沉,眉头都拧在了一处,看向沉默不语的佟国维和李光地,开口问道:“舅舅,晋卿,你们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最合适?”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光地心里打定主意不肯先开口,面露沉思之色,低下了头,佟国维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此事牵连甚广,断不是一地的知县能够办到的,若是追根究底,只怕山东全境都要面临震荡。如今皇上正在南巡的路上,委实是不宜引发如此的震荡,不如暂且不动声色,待圣驾回銮后再行发落这些人也不迟。眼下这些流民如何安置,只怕更为要紧。”
如果要彻查,动静可不小,京中的太子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未为可知,这地方上的军、政大臣只怕都牵连其中,一旦逼急了这些人狗急跳墙,危机皇上的安全,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康熙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李光地,又问了一次:“晋卿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言。”
李光地见佟国维已经先开了口,这才说道:“皇上,国舅所言有理,只是有一点,这百余流民拦舟喊冤,阵仗可是不小。只怕这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想要不动声色,只怕为时晚矣。”
大阿哥听得不耐烦,不免插言说道:“皇阿玛,儿臣还是以为,这些人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赦。如今山东离京城并不远,不如快马加鞭派人回去调动禁军,将这些人统统都给抓起来问罪才是!”
李光地心中摇头,这大阿哥委实是太不知趣了些。这事若是这样办,可就闹得天下皆知了,那皇上的脸面可就丢到天下人面前了,这样的事,可不是皇上所愿。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这件事消弭干净,那些官员若要论罪,也不当以欺君之罪论处,这罪名千千万,牵扯出哪个不成,何必非要踩着皇上的脸面呢?
李光地心里明镜似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护住皇上的面子,否则这官运才是真的到头了不说,项上人头只怕也要挪动个地方了。也就是大阿哥是皇子的身份,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果然康熙不满的看了大阿哥一眼:“这般狂妄,朕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真是太让朕失望了,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有什么想法?还不滚出去。”
大阿哥一肚子的委屈,可看着皇阿玛生了气,也一个字都不敢分辨,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到了外面,紧紧的攥了一阵的拳头。而此时太皇太后那边也完全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静悄悄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没了笑意。
同样沉默的众人中,胤禩却是借着系统将康熙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冷嘲道,都到了这个时候,皇阿玛想的还是如何先粉饰太平、圆了他的脸面。
正凝神细听的时候,却听到五阿哥忽然开口:“乌库妈妈,孙儿想去后面那船上看看那些流民,不知道当去不当去?”
五阿哥自小就长在太后身边,读了一肚子的佛经,最是心底淳厚不过的,见了那流民的惨状,他心里十分不忍,克制了半晌,才出言问道。那些流民看上去害怕极了,后面那船上的侍卫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五阿哥便想着好歹去后面看一看,叮嘱一下那些侍卫,对这些可怜的流民不要太过苛责。
在场的阿哥们心里都有些不忍,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眼下情况不明,还不知道皇阿玛那边对待此事是个什么章程,他们如何敢自专呢?也就是胤祺一向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颇有脸面,此时才敢说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看了眼面带不忍的胤祺,这才说道:“等到了下一个渡口,我带着你一起去,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胤祺的脸上这才如释重负,而胤禩则是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机会。若是让那心存死志的年轻人知道皇上想将此事暂且圆过去,只怕那人是不会甘心的。一旦那人闹将起来,他便可趁势而为。这系统的“移山倒海”技能强悍得很,虽然积分贵得让人肉疼,但用在这河道之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