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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商把烟摁掉,扔进垃圾桶里。
贺冬洲过来:“有心事?”
他摸着刺猬肚子上的宝石:“温小姐伤到了手,我不太放心。”
“伤得很严重?”
他摇头:“当时拌了两句嘴。”
贺冬洲失笑:“你还会跟人拌嘴?”
相熟的这群人里,谷开云和谢商是情绪最稳定的,会动手,但不跟人吵架。如果把他们两个比作两潭水,谷开云是水太清,谢商则是水太深,都是不容易起波澜的性子。
谢商在外的名声是优雅的疯子,是先优雅,再疯子。他处事游刃有余,律师家庭出身,从容不乱是刻进了骨子里的,除了特定情况下会做得很疯、玩得很疯之外,平时很少会失了风度、失了分寸。
“冬洲,”谢商自嘲,“我只是个普通人。”会嫉妒,会掌握不好分寸,会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贺冬洲哑然。
“剩下的你应付吧,我先回去了。”
谢商带走了那个刺猬瓶子。
美术馆门口。
一位戴着口罩的男人携女伴,被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拦下了。
男人还戴了帽子,帽子下面的额头贴着医用胶带:“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他身边的女人在娇滴滴地闹。
工作人员说:“是主办方的意思。”
男人脾气暴躁,不耐烦,声音很大:“我这份邀请函就是主办方发的。”
工作人员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是主办方临时的意思。”
邀请函是一个月前发的,但这位男士的名字临时被划掉了。
男人被激怒:“哪位主办方,让他出来。”
工作人员泰山不崩,淡定应对:“先生,你再这么喧哗,我就要叫保安了。”
这一幕,被没有邀请函的某记者完整拍下了。
午渡的门槛很高,是国内最顶奢香水,一般媒体进不去,某记者所在传媒公司只是个小公司,拿不到邀请函,但他也不算白来。
发妻明天出殡,渣男携女伴夜逛展会,道德沦丧、毫无良知!
这波话题肯定会爆。
某记者正兴奋,一回头,相机差点没拿住:“谢、谢先生。”
某记者是见过世面的,KE家的少东家他认得,跟拍苏影后的时候有幸拍到过,就是没敢正面曝光。
“拍到了吗?”
某记者心头一颤,立马保证:“您放心,我不会乱发的,午渡的香水展才是今晚唯一的主角。”他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哪能做这么喧宾夺主的事。”
谢商言简意赅:“发吧。”
“啊?”
某记者很懵。
谢商把弄着手里的香水瓶子:“铺天盖地地发,要是郑家人找上你,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没有办法,他记仇。
某记者脑子有点卡机:“……好哟。”
*****
两个小时前。
门外朱婆婆在敲门。
“长龄。”
温长龄把写满了备忘录的纸翻过一面,夹在书里:“门没锁。”
朱婆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瓶药。
她把药放在温长龄的桌上:“这是周周送过来的。”
周周是帮她老板跑腿的。
朱婆婆关切地问:“你哪里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
温长龄把袖子卷起来,给朱婆婆看:“不严重,就手腕磕了一下,青了一点点。”
朱婆婆长了一把年纪,看事情比年轻人看得透:“你跟谢老板吵架了?”不然怎么会让周周来送药。
温长龄有些懊悔,闷着头擦药:“不算吵架吧。”
是她没控制好情绪。
朱婆婆一路看着两个人过来的,不忍看他们闹别扭,苦口婆心地劝:“你们也没谈多久,现在还在磨合期,不管有什么矛盾,都不要拖,也别都忍着不说,两个人坐下来摊开说说,不然再好的感情也会冷掉的。”
温长龄乖巧地应:“嗯,我知道。”
朱婆婆走后,温长龄去了谢商那边。她有谢商房间的钥匙,谢商屋里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碰,谢商说,想要的都可以带走。
谢商还没有回来,她坐下来等。都是一样的院子,他这边好像静一些,空气也不一样,他的屋子里总是有淡淡的香味。
柜子里的香料都被妥善保管着,味道不会跑出来,房间里的味道应该是从谢商身上沾上的。
桌上有块沉香木,被玻璃罩子罩着。香木的形状很奇怪,表面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小孔,像蜂巢。
温长龄会点香,前些日子和谢商学的。
她打开香炉,按照谢商说过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把香点上。桌上还有瓶酒,金黄色的洋酒,谢商不爱喝酒,之前没在他这边看见过酒。
温长龄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酒,有点发困,她趴在桌子上,想眯一会儿。香炉的香气慢慢溢出来,渐渐弥漫整个房间。
温长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瞳孔聚焦后,她盯着一个地方看。
她伸手,去碰,却抓了个空。
手机还在响。
她怔愣了很久才去接电话。
晏伯庸打来的:“长龄,你能不能来一趟?”
谢商回来先去了温长龄那边。
朱婆婆和花花在院子里乘凉。
“婆婆,长龄呢?”
朱婆婆手里拿着把破旧的老蒲扇:“刚刚急匆匆出门了,不是去找你吗?”
温长龄去了帝宏医院。
四十分钟前,晏丛的心跳停了。
关怀病房是临终病房,转入关怀病房之前,家属都需要签字,因为抢救也只是做没有生活质量的短暂生命延长,病人反而会更痛苦,所以关怀病房是默认放弃创伤性抢救的。
但晏丛的爷爷反悔了,他求着医生救救他家的孩子。
他说温长龄还没来,至少要等温长龄来。他在病床前一直喊,让晏丛再等等。
然后,晏丛从鬼门关回来了,
“长龄。”
晏丛没有插管,能说话。
“嗯。”
温长龄很平静,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没有灵魂。
晏丛拉了拉她的手指:“那几个人,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他可以买凶杀人,他可以下毒。只要他想,一定杀得掉。
“不要。”温长龄看着晏丛的手,“你的手是拿冰球的手。”
拿过那么多荣耀的手,不能被弄脏。
晏丛不是第一次这么提议,他胰腺癌复发那时,医生给了诊断,做不了手术了,转移了。他那时候就问过温长龄。
“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们,反正我活不了多久,去坐牢也不亏。”
他知道温长龄所有的事情。
温长龄第一次喝了酒叫他阿拿的时候就跟他说了所有的事情。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温长龄当初会给他准备糖。
因为阿拿喜欢甜食,因为他长得很像阿拿。
温长龄总是说,她欠了阿拿的,也不说欠了什么。
“阿拿。”
她突然叫他阿拿。
她和病房外的晏伯庸一样,失了魂,或许因为喝了酒,或许因为点了香,或许因为抓着她的那只手好像快要抓不住了。
晏丛纠正她:“我不是阿拿。”
她还是很平静的喊:“阿拿。”
晏丛戳戳她的手背:“长龄,我不是阿拿。”
他不想当阿拿。
“阿拿。”
他沉默了一下,答应了:“嗯,姐。”
温长龄抱住他:“不要走,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好,我不走。”
晏丛让医生给他插管了,因为他舍不得走了,被病痛折磨、变得丑陋也没有关系。
晏伯庸让司机送温长龄回去,他也在车上,晏丛非让他来亲自送。
老人家的白头发好像总是突然长出来,一个晚上,就多了很多。
“对不起啊,长龄,总是这样麻烦你。”晏伯庸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他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为晏丛做的了。
“我没有关系。”温长龄看上去很冷静,只是眼神很空,有些呆。下车之前,她说,“晏爷爷,请您保重身体。”
她下车。
谢商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