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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几位顶级大人物到来,耶律石也没有托大,走出议事厅站在台阶下,亲自相迎。
众人略作见礼,便进了议事厅中,和过往许多次七姓议事一般,三上四下对坐着。
虽然坐次是这般,但整场会议,依旧是由耶律石所主导的。
“诸位,如今南朝的远征军在南朝雨燕州以东已经取得了巨大突破,掌握整个东面之地,应当不在话下。这些日子,诸位该了解的情况应该已经都了解了,商号建立的方案也都给诸位送过了,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耶律石缓缓开口,余者却尽皆沉默,显然是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耶律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般情况,不以为意,继续道:“从得失上分析,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反倒是南朝,用自己已经到手的土地,平白分润给咱们,这算是我等占了便宜了。”
言语之中,如此明白的漏洞,不是耶律石失了水准,而是他给众人的台阶,如果再不识抬举,那就是真看不上一位堂堂权臣了。
在人前,一向表态站在耶律石这头的元宪焘缓缓道:“定西王,两国相争,南朝岂会如此好心,会不会是暗藏心机啊?”
这老狐狸既接了台阶,打破了沉默,同时又用一句片汤话给人挖下了坑,而不出所料,代替其兄长来参会的宇文禅踩坑了。
“是啊,南朝这不过就是花钱买平安而已,东面的小国一直都在那儿,我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一来地势险峻,一些城池还颇有几分易守难攻;二来,那边虽有些矿产、皮草、药材之类的,但也不算多富饶,得不偿失。所以,我大梁一直也没有试图征服他们。如今南朝之心,无非就是想用这么一个可有可无如鸡肋一般的地方,换取两朝和平而已。”
而随着宇文禅这一踩坑,执掌枢密院的裴世胜也坐不住了,如果两朝真的罢兵言和,他手上的实权便会直线下降,所以,当即附和道:“不错,我们每年劫掠南朝,财货、人口、牲畜不计其数,而且耗费甚小,随时可行,何必要与南朝合作,自缚双手而图这等蝇头小利呢?”
慕容锤也开口道:“我大梁之心,一向是入主中原,兼有四海,如今这般,岂非直接断了念想,失了大义,让朝野臣民如何自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有群起而攻之的态势。
而耶律石也面不改色,依旧淡然以对,看着另外两个还没开口的,“大宗正,完颜大人,你们二位有何看法?”
薛丰华在耶律石最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在沉吟,如今,薛家皇权旁落,在位的梁帝薛绎不过是被定西王耶律石放在龙椅上的傀儡,再加上足足十万薛家精锐一朝尽丧,薛家比起数月之前先帝还在位之时,境况已是天差地别。
所以,身为薛家在家族层面的掌门人,薛丰华所要考虑的,自然要跟细致些。
如先前一般,与南朝打打杀杀,不仅会让各方愈发坐大,更不利于薛家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而若是南北议和,将定西王以及其余七大姓之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商事财货享乐上,薛家就有了足够的时间。
待耶律石年老病逝,薛家也元气渐复,便有机会重掌大权,一切便可重回正轨。
至于此事若成,会不会让耶律石的权势日渐牢固,那也是他没办法细想的事情,饮鸩止渴那也得饮,只能搏一把耶律石的寿数和薛家的天命了。
所以,薛丰华缓缓道:“老夫以为,此时与南朝,当以和为贵。”
他先抛出自己的结论之后,便看着众人,“南朝文有夏景昀,武有姜玉虎,关键还文武相得,并且君臣之间,又因为曾共患难,而无猜疑弄权之事。如今又厉行新政,如朝阳之初升,而我大梁,初逢大败,又遭剧变,正是敌强我弱之际,如今,他们愿意合作,两国休战,这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诸位不妨想想,若是没有如此提议,咱们就真的敢提枪跃马,再度南下吗?别忘了,烈阳关和凤凰城,可还都在南朝手里呢!姜玉虎还在烈阳关虎视眈眈呢!”
而一直是耶律石铁杆支持者的完颜家,也没有让耶律石失望。
完颜望冷哼一声,“裴大人想来是觉得,不管输赢,你也不会获罪免官吧,但我想问一句,若是再来一场饮马原之败,姜玉虎横枪立马于梁都城下,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到时候你这位枢密使,要不要向大梁万民谢罪啊?”
裴世胜一怒,当即就要发作,但被元宪焘拦下,这老头儿笑了笑,“诸位之言,各有道理。不过有一条的确说得好,那就是我等如果不接南朝这份好意,又当如何?”
众人沉默了,他们虽然在朝堂上鼓动下面人建言要整军备战,但那只是为了恶心耶律石,试探耶律石的动作而已,要说真的敢开战,有几个人有那个胆气和实力去直面那位南朝杀神?
而南朝的好意他们若不接受,南朝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开战。
如今的南朝可没多少内耗,说不定那夏景昀要立威,就派姜玉虎马踏草原了呢!
届时,再想议和,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此事的实质还是敢不敢跟南朝再干一仗的事,不敢,那就没得选!
看着沉默的众人,元宪焘叹了口气,“诸位啊,如今大势在彼,我们没得选啊!为今之计,当是从中争取更多利益,而不是拒绝人家的这份提议啊!”
这个【彼】,这个【人家】,可以是南朝,是夏景昀,也可以是耶律石。
这个【诸位】,这个【我们】,可以是北梁,也可以是他们其余六姓。
大家也都听懂了他的言语,点头或是默认。
耶律石见状心头轻笑,缓缓道:“既然都无异议,那便说说该如何操办此事吧。”
“依老夫之见,这股份可不行,凭什么南朝拿三成半,我大梁只拿三成?”
“不错,我们也应该要拿三成半,如此,七姓每一家都是半成,正好!”
“呵呵,我薛家身为皇族,怎么也应该多拿半成吧?”
“朝中其余世家怎么分?是直接给他们吗?依我看,不如让他们出钱认购,到时候不就名正言顺把他们的钱收上来了嘛!”
众人各说纷纭,争执或是支持,场面一时有几分失控。
元宪焘轻咳一声,“在老夫看来,我等先商议一个大略,而后恐怕还是要派一队使团,去南朝最终议定才是。”
“那若是南朝又不同意呢?”
“那就给使团划定底线,只要在底线之上皆可允其便宜行事。”
“若此事真的能成,东西两条商路,据说还有南洋富饶膏腴之地,一分一厘的增减都是海量钱财,那这使团正使谁能担得起?我等又如何放心?”
耶律石忽然开口道:“正使之责,就由犬子担任,其余每家各出一位,选谁自己家关起门来定,届时共同商议,全程见证,事定之后,谁也不许反悔不认!”
众人一愣,旋即倒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宇文禅笑着道:“既如此,咱们不妨抓紧定下使团诸事,早日出发,打南朝人一个措手不及!”
耶律石不置可否,平静开口,“此行尚还需要一位熟悉南朝,尤其是跟夏景昀有故交的人作为向导。”
元宪焘微微一笑,“忠王世子近期就曾出使过两次南朝,与南朝夏景昀、白云边等人皆有交情,他又是皇室宗亲,就叫上他随行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可。”
耶律石开口道:“既如此,咱们就商议一番,此事我们该如何争取吧。”
房间内,议论声再起。
在与定西王府隔着并不算远的地方,也有一座宽敞豪奢的府邸。
曾经上面挂着镇南王府的御赐牌匾,如今已改成了忠王府。
跟着牌匾一起被换了的,还有府中人的心气和心情。
府邸主人再也不是陛下亲弟,手握重兵,当之无愧的当朝第二人,而成了害得数万人埋骨他乡,导致南北局势大崩的罪魁祸首,以至于都不敢在上京待着,被发配去了薛家的地盘中募兵练兵去了。
府邸的少主人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盛名远扬的大梁四骏,而是一个前途没了,心气散了,未婚妻还被抢了的行尸走肉。
已经在府中枯坐了大半日的薛文律,看着眼前的钓鱼竿,眸中目光涣散而无神。
能在梁都有个带一方大湖的府邸,绝对是顶级权贵才能有的享受,但坐在湖边的薛文律心头却早已没了半分自得。
他以前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钓鱼,真想吃鱼拿网捞拿叉子刺就好啊,但现在,他有一点理解了。
对一部分爱好钓鱼的人而言,人生的苦闷与烦恼,就需要在这样漫长而无聊的等待中,慢慢冲淡,而那偶尔一次的上鱼,则仿佛又是命运无声的鼓励与提醒。
他木然地望着水波不兴的湖面,这辈子就这样吧,无法醒掌天下权,就去醉卧美人
哎,他娘的,美人也没了。
他将杆子一扔,走回湖畔水榭之中,拒绝了下人的服侍,瘫在椅子上,开始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
他端着杯子,看着头顶黯淡的乌云,轻叹一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
叹息声陡然停住,这他娘的是夏景昀的诗!
他想要愤怒地摔掉酒杯,但却发现自己连愤怒都生不起来。
他幽幽一叹,仰躺在椅子上,手臂颓然垂下,杯中美酒淌了一地,如同他那些流逝的梦想。
一阵脚步声缓缓响起,曾经的镇南王妃,如今的忠王妃走了过来。
薛文律一动不动,只是木然地躺着。
“宫里来人了。”
听见母亲这句话,薛文律才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瞧见了站在母亲身后的宫中内侍。
内侍身为皇权的外延,在皇帝都立不住的情况下,自然也收起了跋扈和嚣张,并没有纠结什么礼制,开口道:“世子殿下,朝廷近日会排一队使团前往南朝,规格极高,定西王以殿下熟悉南朝诸事,且与南朝多人有故交之由,举荐殿下为副使,旨意明日便下,即日便要启程,陛下特命奴婢前来告知,望殿下早做准备。”
薛文律瞪大了眼睛。
他娘的,没完了是吧?——
中京城,观音婢在逗留建宁侯府两日之后,被姜二爷成功接去了竹林。
夏府众女都依依不舍地与她暂别,同时满心期待地等待着自己肚子里的动静。
夏景昀从户部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和陈富贵一起,来到了吕一的府上。
看着在大门之上高挂着的定忠伯府的牌匾,夏景昀笑了笑,迈步走进。
而这时候,被门房连滚带爬跑去通报的吕一也快步迎了出来。
“吕一拜见相.”
夏景昀直接伸手扶住,笑着打断,“行了,咱们的关系,何须这些繁文缛节!”
夏景昀把着他的手臂走进府中,“本来是前几天就说来看你,我还让陈大哥提醒我来着,后面又有些其他的事情确实脱不开身。等到今日才来,你可不要见怪啊!”
吕一连忙道:“夏相客气了。”
夏景昀无语地看着陈富贵,“陈大哥,咱走吧,这人压根就不好好说话。”
陈富贵笑着道:“吕兄,公子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真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尤其是跟咱们这些老人。”
吕一松了口气,“我的错,公子见谅。”
“这就对了嘛!”夏景昀笑了笑,在迎客厅中坐下,看着吕一,“最近日子怎么样?”
吕一抱了抱拳,“太后和陛下隆恩,又托公子的福,封了爵,赐了宅子,还能有什么不好。”
但他也不是纯粹的莽夫,脑子活泛着呢,一听就大概知道夏景昀侧重在哪儿,接着道:“地下那些事儿,如今我虽然不便直接插手,但几个心腹继续在做着,如今朝堂被公子连着两番清洗,也没人敢挡路,基本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情报上面,我与卫国公那边也有联系,京城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
夏景昀神色玩味,“那先前玄狐私会殷、王、卢三家的事情,怎么就没知道?”
吕一面色猛变,当即站起。
夏景昀轻轻按了按,“这会儿提这个不是敲打你,玄狐的本事那么大,你们看不住当然不可能怪罪你们,但同时也要引以为戒,咱们不用去私底下监视谁,而是如果涉及到了一些关键人或者关键事,我还是希望你这边能够给我们一些惊喜的。”
吕一闻言肃然,连忙点头。
夏景昀笑了笑,“如今事情都有手底下人去办,你有没有兴趣出去走动走动?”
吕一听了这话,不管想不想,都直接道:“有何安排,请公子示下。”
夏景昀左右看了看,吕一连忙道:“公子请放心。”
“陛下欲巡视四方,体察民情,商至诚会带精锐同行护卫,我的意思是,让你也跟着去,对江湖门路这些你毕竟熟悉些,武力也能多份保障。”
刚刚坐回去的吕一再度起身,郑重抱拳,“请公子放心,只要吕一还有一口气,便绝不会误事!”
夏景昀嗯了一声,“我自是信你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来寻你。另外,那个西楚县的少年郎在你府上?”
吕一点头道:“我去将他们唤来?”
夏景昀摆了摆手,“不必,我们去寻他们吧。”
一边走着,夏景昀一边问道:“这些日子,据你观察,此人如何?”
吕一稍作沉吟,“心性坚韧,胆大心细,脑子也转得快,对那些弟弟妹妹也极其看顾。其余的不好说。”
夏景昀微微一笑,“这就够了。”
当他来到后院,几个穿着劲装的大大小小的男孩,正在一个少年的督促下,扎着马步练着功夫。
瞧见夏景昀的身影,那个少年眼中先是闪过一阵错愕,旋即连忙冲上前去,直接双膝下跪,“拜见恩公!”
夏景昀笑着将他扶起,“很高兴,我们还能再见面。”
当初这个少年郎在西楚县的废弃码头,意外拒绝了夏景昀带他一起走的邀请。
他很有志气地说想要立下更多的功劳,能够帮得上夏景昀之后,再到中京。
而在后来在白云边雨夜下金陵的过程中,他和他的这帮弟弟妹妹们也真的做到了,为朝廷提供了不小的助力,于是才跟着大军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一起来了中京。
少年自然也明白夏景昀的意思,当即道:“微末之劳,不敢贪功,恩公与伯爷收留我等,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说着他一回头,瞧见自己那些弟弟居然还在那儿傻站着,当即骂道:“你们瞎了吗?还不快来拜见恩公!”
一个孩子弱弱道:“大哥,你说了你不开口不许动啊!”
夏景昀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少年也脸一红,“现在可以了!”
一帮小孩子连忙跑来,纷纷磕头。
夏景昀赶紧将他们都扶起来,温言问了几句衣食住行的事情,自然是没受什么苛待的。
而后夏景昀便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你为何要让他们练武?”
“回恩公的话,幸赖恩公和伯爷,我等如今衣食无忧,但我等不识得几个大字,未来若要有所成就,只能锤炼体魄。更何况,总不能一辈子在伯爷的庇护下生活,学一点武艺,哪怕今后给人看家护院,至少也是饿不死的。”
“我记得你还有几个妹妹,为何没见他们?”
“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她们该学的是女红,今后找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夏景昀闻言笑了笑,“就你这份心气,看家护院可浪费了。你可记得自己的名字?”
少年摇了摇头。
夏景昀神色微微一黯,“你多大了?”
“也不记得了,但应该是在十四岁左右了。”
陈富贵和吕一也都反应过来,轻轻一叹。
对过往之事全无记忆,说明很小就被丢弃或者父母亡故了。
十四岁,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根本不敢细想。
夏景昀扭头看着吕一,吕一愣了一下,福至心灵,“你可愿作我义子,随我姓吕?”
少年的眼神中自然地闪过一丝喜色,但旋即又迟疑道:“我那些弟弟妹妹”
吕一哈哈一笑,“我这个伯爷还缺了他们这么几口饭吃?”
少年当即跪下,“拜见义父。”
吕一笑着将他扶起,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改日咱们再摆酒庆贺。”
说完他扭头看着夏景昀,“公子,这名字可不要为难我这个大老粗了,您得赐个名才行啊!”
夏景昀略一沉吟,“就叫天驰吧。”
吕一咂摸一下,“吕天驰,吕天驰,好名字啊!”
夏景昀微微一笑,天驰飞鸿,东方既白,当然是好名字了。
又是几句闲聊之后,夏景昀起身离开。
忙好了这些,东方白的出行,就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
现在,该是专心新政和南北商路的事情了。
他望向北方,眼神悠远,北梁七姓,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我台子都搭好了,就等着你们来了就开戏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