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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饼!新鲜好吃的炊饼!”
“包子!刚出笼的大肉包子!”
“羊肉汤,热呼的羊肉汤,多喝羊汤,身强体壮!”
一大早,中京城的街头便又响起了叫卖声。
从早上的吃,中午的喝,晚上的玩乐,叫卖声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从未断绝,只是在时间、地点、性别、内容之间转移。
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缓缓从卫国公府中驶出,赵老庄主坐在马车里,微闭着双目,轻轻哼着小曲。
在夏景昀大婚之前,他便从建宁侯府中搬了出来,住进了朝廷赏给自己的宅子里。
有着白衣山庄、流云天香阁和其余一干隐秘产业的他,装饰一个府邸压根就没费什么事。
马车悠悠前行,到了一处巷口,和另一辆刚刚抵达的马车并排停着。
赵老庄主掀开帘子,看着同样掀帘望来的苏老相公,“吃了没?”
“没。”
“吃点?”
“好。”
两人便下来,走进了一个早点铺子,要了几碟清粥小菜,默默吃完,然后便一起登上了苏老相公的马车。
夏景昀走后,这二老每逢朝会变会主动去上朝,也算替夏景昀看着点局面。
赵老庄主开口道:“算算日子,高阳他们该快到泽州了吧?”
苏老相公摇了摇头,“将近三千人开拔,应该没那么快。”
说完他轻声道:“什么时候到我不关心,我就担心和谈。”
赵老庄主笑了笑,“他的本事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如今我们烈阳关和凤凰城在我们手上,这么大的优势还怕他成不了吗?”
苏老相公扭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你这脑子怎么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他轻声道:“但他毕竟只有二十一岁,而他要面对的人是耶律石啊!”
想起北梁那个同龄人,赵老庄主闻言也沉默了起来。
“耶律石,北梁定西王,耶律八部共主,在他之前,耶律氏因为八部纷争,实力大损,是北梁七大姓中排名最弱的,甚至大有被挤出七大姓的趋势。但耶律石横空出世,统合耶律八部,重新组建代表耶律八部荣光的控鹤军,成为耶律八部共主。”
中枢小院中,万文弼看着身旁的严颂文,笑着道:“那一年,耶律石十八岁。”
严颂文面露震惊,“十八岁?”
“是啊!”万文弼面露感慨,“这都是我们这一辈才知晓的老黄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记不得喽!三十多年前,我还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因为有事出使了一趟北梁,没想到撞上了北梁的皇权更替。”
严颂文的心思立刻被按捺不住的八卦带偏了,既好奇又激动,“当时情形如何?”
“当时,我们使团在京城,那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万文弼的脸上露出追忆之色,“那时候老梁帝执掌的朝堂上,太子和睿王分庭抗礼,睿王在城中忽然发难,率亲卫直扑皇城。耶律石率控鹤军,拦住如狼似虎的怯薛卫大军。慕容家当时的家主慕容金刀,率慕容家一千鹞鹰骑,冲入东宫。一夜血战厮杀,最终,睿王成功弑父,而后亲自割下了时任太子的头颅,控制了城中大局。”
“据说,当睿王成功之时,身边亲卫只剩下了七人,而阻挡怯薛卫的耶律石,三千控鹤军精锐仅剩下了一百多人,局面堪称险之又险。好在后续的一万控鹤军及时抵达,成功帮助睿王控制了城中局面,睿王登基,便是如今的梁帝。”
听完了万文弼的讲述,严颂文满脸不解,“万相,如此行径,堂而皇之毫不遮掩,难道北梁朝中其余诸多势力,没有群起而攻之吗?”
“呵呵!这就是你不懂了。”
万文弼笑着道:“北梁之政,与我朝大有不同,我朝以礼法、以孝义治天下,弑君弑父者,人人得而诛之。但北梁本就是草原部落,权力斗争的流血厮杀那是家常便饭,子杀父、叔杀侄,都无所谓,他们只认强者和利益,所以梁帝如此上位,不仅没有引发什么乱局,反倒是让人瞧见了其虎狼之性,在给足了他们的利益之后,甘愿跟随。”
“扯远了。说回耶律石,就从那之后,耶律石就一跃成为北梁的绝对重臣,而后更是获封定西王,屹立数十年而不倒,以居住在北梁西面的耶律八部为依托,替梁帝攻取了西域诸国的许多土地,耶律八部也一跃成为北梁下四姓中实力最强的家族。”
他看着严颂文,一脸担忧,“这样的人杰,如今再加上半生阅历积淀,建宁侯恐怕是要遇见难题了啊!”
严颂文心头一喜,同样跟着面露忧色,“是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立刻传信建宁侯,让他做好准备?”
“无需多此一举。”万文弼摆了摆手,“别忘了,人家可是有着卫国公这样的黑冰台祖师爷,和安国公这样的老谋深算之人帮作参详,想必他早已有了定计吧!”
他望着枝头的花苞,忧虑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胜券在握的喜意。
夏景昀若是成了,自可趁机将白云边扶持起来,夏景昀若是阻拦,白云边和他就间隙越深,夏景昀若是不拦,一山二虎之局面便可以形成,他分裂夏景昀阵营的目的也胜利在望,继而让他们相争,自己便可从中渔利;
夏景昀若是不成,在如此大好局面之下,煽动一些当下无奈沉默的反对情绪对他而言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同样可以让他获得一场难得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句,“世事多艰,希望建宁侯能够顺遂吧。”
严颂文心头也升腾着万物回春的愉悦,轻声道:“还有个事儿,万相,户部那边递上来在云梦州试行丈量田亩之事,您怎么看?”
万文弼点了点头,“好事啊!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建宁侯不在,我们不能就驳了他的面子嘛。”
严颂文嗯了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应当大力支持才是。”
——
北梁,宫城。
一场朝会结束,朝官们陆续走出。
“元兄!等一等!”
北梁中书令元宪焘闻声扭头,看着匆匆而来的枢密使裴世胜,微笑停步,待其走到身旁,才笑着道:“裴枢密瘦了啊。”
裴世胜叹了口气,“几场大战,枢密院上下忙得晕头转向的,今日难得有些闲暇,昨日新得了一柄宝刀,元兄同去赏鉴一番?”
元宪焘笼着袖子,看着裴世胜,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一起骑上马,到了裴府,二人直入书房坐下。
裴世胜亲自泡了一壶茶,分出茶汤,推给元宪焘一盏,轻声道:“元兄,穆王回朝了。”
元宪焘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笑着道:“这茶真是好茶啊!”
裴世胜似有几分不满,“元兄。穆王想走先帝当年的路,太子难道会束手待毙吗?这朝局”
“呵呵。裴兄,你心乱了啊!”元宪焘将茶盏放在手里,感受着暖意,“穆王也好,太子也罢,与我等何干啊?三十年前的事情哪怕再来一遍,我七大姓难道就会改了吗?陛下就是那么起来的,难道他没盘算?”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裴世胜,“陛下的心思,咱们不必去猜,到了咱们这个份儿上,也没必要去掺和,经营好自保之力,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更何况,如今定西王愿意出手,烈阳关和谈必能有所斩获,届时朝局稳定,乱不起来的。”
裴世胜缓缓点头,“也是,有定西王出手,边疆这烂摊子,想必很快就能收拾得好,边疆不乱,那些现在蹦跶的小国也是挥手可灭,朝局自然就安稳了。朝局一稳,一切变化就都是可以预见的了。”
元宪焘笑了笑,“所以,要宝刀有何用呢?”
裴世胜哈哈一笑,拎起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比起裴府之中的轻松欢笑,宫城之中的大殿里,却是一派凝重。
大殿的门窗紧闭,给殿中暖意添上几分燥热。
梁帝披着狐裘,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贺忠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
下方殿中,站着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男人。
垂手而立、神态甚恭的北梁太子薛锐,昂然挺立、神色冷傲的穆王薛彰。
梁帝将手中的折子朝桌上一扔,看着太子,神色冷漠,“春捺钵两年大疫,死伤无数,至今牲畜人丁还只有疫前的五成,这就是你代朕赈济的结果?”
“夏捺钵避暑行宫采买了十万两的物资,实物折价不过四万两!”
“秋捺钵的猎户在你举荐的官员治下,逃亡许多,秋猎的猎场都已经废弛。”
“就连冬捺钵的木炭和锦衣,都要中饱私囊,朕这些年不曾巡视四捺钵,若非穆王所见还不知你竟如此胡来!朕如此信你,你就是这般回报于朕的?!”
梁帝的声音不大,但言语之中的怒气显而易见。
太子连忙道:“父皇息怒,儿臣对手下之人疏于管教,以至酿成大错,儿臣这就回去处置,将一干人等全部论罪,并让四捺钵重焕生机!”
“哼!”一声冷笑在一旁响起,穆王开口道:“父皇,儿臣也觉得,一定是太子手下人胡作非为,太子一向温良恭俭,怎么会做这等辜负圣恩,伤害子民之恶事呢!想来只是太子识人不明,用人不当,重新补救起来便是了。”
穆王的话左右都是陷阱,但太子却不得不跳,两杯毒酒无非选一盏自认毒性轻些的来饮,只好硬着头皮道:“儿臣一定竭尽所能,尽快将四捺钵的事情办得妥帖。”
梁帝颇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慢慢收敛神色,“行了,此事太子收拾首尾,穆王也辛苦了,都下去吧。”
“谢父皇,儿臣告退!”
一起走出大殿,凛冽的寒风登时扑了过来,穆王笑着道:“太子殿下可要抓紧啊,需不需要臣弟这边给你提供点情报啊?”
太子拂袖而去,穆王看着那道背影,面露冷笑。
等回了东宫,太子又得知了穆王被加封七珠亲王,同时获准参知政事的消息,忍不住怅然一叹。
自己这个太子和对方比起来的优势,也就剩一个名义和这座东宫了。
可是,定西王前往烈阳关和谈,以他的能耐,必能取得很好的结果,帮助父皇稳固国内局势。
到那时,他纵然想做什么,朝局也没有做那些事情的空间了。
但是,难道就这么被穆王步步紧逼,而后被取代等死吗?
三十多年前的阴影在此刻悄然笼罩在东宫之上,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片纠结的沉寂。
——
泽州城郊,军士们在驿站附近扎营,夏景昀和白云边坐在驿站的房中,听着鸿胪寺卿郎玉坤为他们讲解着北梁使团众人的情况。
这些东西他们自然都提前了解过,但再听一遍,从不同人口中说来,或许就有不同的理解,也会藏着更多的细节。
“北梁七大姓,薛、元、裴为上三姓,主要执掌皇权和中枢朝政,耶律、慕容、宇文、完颜,为下四姓,主要驻守边疆,执掌军伍。所以北梁也有【三上优雅,四下莽夫】的说法。”
“此番北梁使团的正使耶律石,就是耶律八部的共主,此人老谋深算,亦是梁帝的忠诚心腹,在北梁朝堂屹立数十年不倒,建宁侯请务必小心。”
夏景昀提前早就细细看过黑冰台那边送来的耶律石的情报,总结起来这就是一个小时了了,大了更佳的狠人。
同时,还是梁帝的绝对心腹,当初北梁倾国而来,协助镇南王的便是耶律八部的控鹤军,而等镇南王兵败的消息传入梁都,梁帝第一个拉拢安抚的人也是定西王耶律石。
对这样一个人,他完全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相反,自打出来之后,心里就一直在很认真地琢磨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按照大家的认知,双方见面,大夏把烈阳关和凤凰城还回去,对方把雨燕州还回来,就行了。
但落到实处,还是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考量。
大夏肯定只想给烈阳关或者凤凰城中的一座,但北梁肯定想两个都要;
而对雨燕州,大夏肯定是想直接接收,但北梁肯定不会出兵帮忙弄死东方平然后又老实地撤兵;
更何况,让北梁兵马扫荡雨燕州,大夏心里也同样会犯嘀咕。
而更关键的事,在夏景昀的心里,他一直觉得,以北梁那位皇帝和耶律石的本事,说不定就在这和谈之后藏着些别的心思,他若是被这场和谈蒙住了眼睛,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能洞察全局,恐怕就会有别的问题。
他回到房间,在脑海中想着那幅巨大的地图,忽然睁开眼睛。
对方的算计恐怕还是要落在雨燕州身上!——
雨燕州,范阳郡。
崇宁帝之时,天下本就盗贼四起,随着雨燕州的动乱,叛乱之势压根未得平息,大大小小的匪寨林立在雨燕州的大地上。
对这些人,眼下形势危急的东方平就一个态度,听话老实,就让你活着,不听话就直接剿了。
这些盗贼义军也没多大抗拒,我们是反贼,你也是反贼,那我们都是一伙儿的,大家听你号令就是。
所以,这雨燕州许多明明是盗匪、义军,但却都挂着雨燕军的大旗,同时跟雨燕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算是一大奇景了。
范阳郡固安县外,一处规模不大的山寨中,一伙初来乍到的汉子将原本山寨中的人尽数扣押,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当家的位置上,看着下方跪着的原本的山寨头目,轻笑一声。
“怎么样?大当家的,服了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