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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之中,先是探出一个脑袋,接着慢慢闪出一个身影,看样子像是叶家的管家,谄笑着走出来拱手道:“白县尊,这是怎么了?为何这等阵仗,我们叶家一向遵纪守法,从无乱纪之事啊!”
白云边却压根没有跟他耍嘴皮的想法,都不带说话的,直接迈步上前。
这管家的算盘被打乱,眼神中明显露出几分慌乱,想要关上门撤回去。
“你敢!”
白云边断喝一声,“你要试试本官手下将士手中剑是否锋利吗?”
朝廷命官的光环,自幼出身官宦人家的气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对面的叶府管家平日虽耀武扬威,毕竟只是个平头百姓,被彻底震慑住,眼睁睁地看着白云边一脚踹开大门,带着人鱼贯而入,不敢有丝毫阻拦。
而他们的身后,在短暂沉默后,议论声轰然作响,夹杂着一声声偷偷摸摸的叫好。
一路来到迎客正厅,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漕帮帮主叶文和。
叶文和哈哈笑着,抱拳道:“白县尊!当日接风宴一别,已有数日,县尊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方毕竟是漕帮帮主,也是龙首州数得上号的大家族掌舵人,如此姿态,大多数人应该也不好过分发作。
但白公子是谁,直接冷着脸语带讥讽道:“原来叶帮主在府上啊,我还以为府里没人呢。”
“县尊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些下人被县尊大人吓破了胆,没有及时通知,怠慢了大人,在下回头一定好生训斥!”
叶文和笑着找补了一句,接着便转过话题,“来,大人里边请,咱们坐下叙话。”
对此,白云边倒也没拒绝,二人来到正厅之中,并排坐在主位之上。
白云边直接道:“叶帮主,本官有话就直说了,昨夜百花楼发生命案,漕帮龙员外之子龙子望被害身亡,令郎叶鸣凤乃是此案嫌犯,本官今日前来,便是将其缉拿归案的。”
叶帮主听了白云边的话,面色猛地一变,一脸震惊道:“大人,我儿一向醉心经史,喜好舞文弄墨,从来克己复礼,遵纪守法,此言从何说起啊?”
白云边平静道:“叶帮主,事已至此,如此作态有意思吗?这楚宁县城,知道此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还能装得下去吗?”
叶帮主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白云边如此直接,叹了口气,“县尊大人,在下的意思是,龙家贤侄不幸身亡,在下自是知晓的,但是,这凶手却并非犬子啊!”
白云边冷冷道:“是与不是,随我回衙门之后,自有查验。”
“白县尊,此事不劳您费心了!”
就在这时,门外走入一个老者,赫然正是突遭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龙子望之父,漕帮三长老,龙正清。
他朝着白云边一抱拳,“县尊大人,老夫今日翻到了小儿的遗书,他实乃自杀身亡,此事与叶贤侄无关,便不劳您费心了。”
白云边愕然地看着龙正清,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叶帮主在一旁道:“县尊大人,县衙办案,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不论如何,辖区发生了命案,对大人之官声终究有失,既已查明是自杀,便是两便之事。”
他拍了拍手,管家送来一个小盒子,叶帮主伸手取过,双手递给白云边,“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我等钦佩之至,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白云边却没有接,目光直直地盯着龙正清。
龙正清默默低下了头,似乎不敢与之对视。
在刹那间,白云边想明白了很多事。
自小父辈的教育,游历增长的见识,经过漫长的时间发酵,在眼前这般场景的引动下,悄然化作了他脑海中的灵光。
帮主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的死已成定局,帮主却能够决定还活着的自己的命运。
如果他找到自己做交易,做安抚,有些决定也并非无迹可寻。
想到这儿,看着低头不敢于自己对视的龙正清,看着微笑着递来一盒子礼物的叶文和,白云边几乎是咬着牙开口道:“此事事发百花楼众目睽睽之下,叶公子又唆使随从逃逸拒捕,已不是民不举官不究之事!叶帮主,将令郎请出来吧!”
此话一出,龙正清猛地抬头。
叶文和瞬间眯起眼睛。
“县尊大人,莫不是以为漕帮上下真的好欺负?”
白云边冷冷地看着他,“风浪骤起似天高,我压浪头自弄潮。漕帮的风浪,是能大过石定忠这贪官被抄家的风,还是能大过秦惟中那逆贼倒台的浪?”
若是夏景昀在场,也忍不住要为白云边鼓个掌,他的确是成长了,都知道在装哔之余,扯虎皮做大旗了。
但是叶文和也有他自己的倚仗,寒声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白县尊与漕帮若是相安无事,漕帮自可配合,保证县尊大人辖境之内,平安无事,政通人和,未来自可无碍高升他处。但若是一意孤行,在下可保不齐这数万帮众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啊!”
白云边冷笑一声,“你若真对漕帮有那么强的掌控力,昨日也不会有五长老派人大闹三长老夫人寿宴之事了。”
“你!”
叶文和也撕下了和善的伪装,表露出了一个一州之地数得上号的角色对待一个寻常县令该有的霸气,身子后仰,靠着椅背,“本帮主就想问问白县令,我若是不交人呢?你莫非还敢搜了我这叶府?”
但这等阵仗,若是白云边怂了,那也不是那个敢在姜玉虎面前口诵【世人只道山木高,不知白云遮山木】的一身傲骨白公子了!
他平静道:“你尽可以试试!我倒也想问问,我若要搜,你莫非还敢跟朝廷官兵相抗不成?”
叶文和愣了,他倒还真不敢干这种等同于谋反的事,但问题是,伱一个小小县令就只管这一顿了吗?
你这么勇,不想想事后怎么收尾吗?
你不怕漕帮事后铺天盖地层出不穷的报复吗?
你不想像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功名有多么不容易吗?
于是老狐狸对上愣头青,场面登时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声隔着影壁响起,而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的眼中,便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红衣如火,衣袂飞扬,一头马尾秀发张扬而肆意,劲装长靴衬得一双本就修长的双腿更加动人,快步从外走进,轻盈恣意的姿态,让她整个人好似那随风纷飞的红色蝴蝶,又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叶文和连忙起身,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囡囡,你回来啦?”
白云边听见这个称呼,脑海中瞬间想起了这些日子听过的一些传言,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在龙首州和漕帮拥趸无数的叶家二小姐叶红鸾。
只见其眉如远山,眸似寒星,英气十足的面容配上这一身利落打扮,怎一个飒爽了得。
他看向叶红鸾,叶红鸾却压根没看他,而是冷冷看着自己父亲,毫不留情,“你老糊涂了吗?为了保你的儿子,怎么能干出这等事来?!”
叶文和一怔,“囡囡,你此言何意啊?”
叶红鸾直接道:“我刚回城,便碰见了大兄那个蠢货的长随,跟我说了你的盘算,还叫我不要担心,我当场一脚将他踹翻,赶了过来。你怎么能如此行事呢?”
叶文和面色一僵,连忙道:“囡囡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楚宁县县令白大人......”
叶红鸾直接道:“我知道,这事儿用不着避讳他。”
她直接道:“看你这样,你还觉得自己做得颇有手段是吧?你知不知道你这番举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管大兄有没有杀人,你都已经把这个罪名牢牢安在他头上了!”
“如果人真的是大兄杀的,你用这样的方式就算可以避过朝堂律法的追查,但避得过帮众的人心议论吗?避得过龙长老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因私怨随意杀害长老之子,已是大错,帮主还徇私包庇,更是错上加错,你是要叶家自觉于帮众吗?”
“若是大兄没有杀人,那就更是亏大了。刚才所有的损失和伤害照有不说,所有的罪名还都由我们叶家无辜承担了,龙长老的怨恨也只会朝向我们,而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看我们的乐子,这是你一个家主,一个帮主该干的事情?”
叶文和被自己女儿一通毫不留情的数落,他和一旁的龙正清竟都没表露出什么意外,显然这在他们的生活中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叶文和也被这一通话点醒,下意识问道:“那依你之见?”
叶红鸾直接用马鞭指了指白云边,“把人交出去,让他查,查明一个公道,是大兄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我等便尽力向龙长老赔罪道歉,以求宽宥。同时向帮众表明情况,以示我等绝无偏私之意,以正帮规人心。”
“可若是不是他杀的,便要查明真相,还我叶家一个公道。叶家不能被这么算计栽赃!”
“叶家的权势,不该用在藏匿凶犯,权钱交易这等愚蠢又恶心的东西上,而是应该用在不让大兄被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上!”
叶文和吞了口口水,“能成吗?”
叶红鸾扭身走到白云边面前,一脚踩在案几上,一甩马鞭,在空中爆出一声脆响,冷冷看着白云边,“你公平公正查案,不得刑讯逼供,答不答应?”
方才就瞧得目瞪口呆的白云边被这声鞭响吓了个激灵,“本官......答......答应。”
说好了这头,叶红鸾亲自去往了后院,看着管家,“大公子在哪儿?”
管家支支吾吾不敢开口,叶红鸾柳眉倒竖,双目一瞪,管家从袖子里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个方向。
叶红鸾顺着看去,冷哼一声,快步走去。
叶家主母的房中,叶鸣凤正坐在母亲的房中,一脸愁苦,“母亲,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叶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娘知道了,你放心,你父亲都安排好了,区区一个县令,怎么敢为难我们叶家。”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闹嚷,接着房门便直接被人一脚踹开,吓得叶鸣凤登时躲进了母亲的怀中,然后他的耳畔便传来一声鄙夷,“男子汉大丈夫,遇上点事就只知躲在母亲怀里哭哭啼啼,羞也不羞!”
叶鸣凤听着这声音,连忙长出一口气,悄然站起,底气也回来了,“你懂什么!还好意思说我!哪个女子像你这般风风火火的?”
“还敢犟嘴?”叶红鸾哼了一声,迈步上前,叶鸣凤连忙躲在母亲背后,“娘,你管管她,看她还有个女人样嘛!”
叶母也温声道:“囡囡,你大兄现在心里忙乱,你不要多说他了。”
叶红鸾直接道:“我不是来说他的,我是来带他去县衙的!”
“娘!我不要去!他们肯定会逼我认罪的,我真的没杀人啊!小妹,你是知道你哥的,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嘛,那天晚上我早醉过去了,真的没有杀人啊!”
叶家大公子急得都快哭了,叶红鸾也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我就是知道这样,才让你去县衙的,难道你要顶着杀人凶手的名头过一辈子吗?”
“我不去!牢里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到时候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他们宰割了!”
“我们已经跟县令说好了,他绝对不会对你用刑的。”
“我才不信呢!你们真有那个本事,就该把我护着不去县衙!你们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
“你去不去吧!”
“不去!”
“那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跟我走出去,第二,我把你腿打断,拖出去。”
“娘!你看看他!”
叶母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囡囡,他毕竟是你哥啊,你们还是多想想办法吧。”
叶红鸾绷着脸道:“娘,你不止是他母亲,你是叶家的当家主母,你也是漕帮的帮主夫人。有些事情其实你该懂的,你也要相信我们不会做那种卖了他求平安的事。”
叶母沉默着,让开了道路。
片刻之后,白云边押着神色委顿的叶家大公子叶鸣凤离开了,自然又迎来了府外众人的好一阵惊叹和欢呼。
当漕帮帮主的儿子犯事,被县尊大人这么强势缉拿,公平二字又久违地出现在了众人的心头。
而叶家家主叶文和也一脸歉然地将龙正清送走了,临走之时,叶红鸾朝着龙正清道:“龙长老,我大兄的性子,你应该知晓,他决计干不出那等凶残之事,何况他素与令郎交好,此间定有蹊跷,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还望龙长老不要中了奸人之毒计。”
龙正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是沉声道:“老夫是决计不会放过杀害吾儿的凶手的!”
叶文和听了这话,也才真正明白自己方才自以为是的操作有多么愚蠢。
等回到府中,叶文和松了口气,然后笑着道:“囡囡,多亏了你及时提醒为父,否则险些铸成大错啊!”
叶红鸾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摇了摇头,“父亲,你还没看明白吗?对方不是冲着大兄来的,是冲着漕帮来的啊!”
叶文和面色微变,“什么?”
“咱们叶家的铁杆就是大长老和三长老,四长老和五长老向来是唱反调的,最近又和外人勾结,煽动了这么多次暴乱,引得帮中人心惶惶,连钦差都引来了。你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栽赃嫌犯是大兄?”
叶文和闻言拧着眉头,“如果是凤儿杀了龙家贤侄,那三长老必然忌恨我叶家,很可能就会被他们拉拢,届时支持我们叶家的就只有大长老和二长老了,他们也有三个人了。但是帮主是两票,他们也比不过我们啊!”
叶红鸾哼了一声,“二长老一贯中立,如果他们早就暗中拉拢了二长老呢?三比四,再加上他们背后之人的支持,叶家说不定就会被慢慢架空,这漕帮,很快就会不姓叶了。”
叶文和只感觉额头见汗,仿佛这盛夏所有的燥热都朝他迎面扑来。
“这只是我说的最坏的情况,他们不一定有这个本事,不必太过慌乱。”
叶红鸾开口安慰了一句,“此事先这般处置吧,然后我们也发动自己的人,好好查查情况,争取早日为大兄洗刷冤屈。”
叶文和本就是生性暗弱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叶家掌控的漕帮之下,还能让两个反对派进入了长老会,此刻一听女儿的说法,登时有些六神无主,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开口道:“哦对了,那钦差马上就要来了,他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公,据说智计无双,他一定可以帮我们的!”
叶红鸾抿了抿嘴,微微摇头,“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她走出迎客厅,回到房间,慢慢褪下身上的衣服,胳膊和腿上各有一道伤口,那是带着她在漕帮训练的卫队前往周边剿匪时受的伤,鲜血都已经浸透了红衣,干涸成了褐色,但是她的父母居然都没有发现。
她轻轻一叹,让婢女准备好清水,清洗伤口。
一会儿去一趟百花楼看看吧。
她一边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包扎,一边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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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楼中,夏景昀成功以一个江湖寻花客的身份,进了楼。
在和花魁娘的交流中,他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昨日的凶杀案上。
然后经过了一番精湛演技,再次以一个喜欢热闹好奇心重的姿态,来到了事发地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