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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老夫人您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
八角这一嗓子,二里地外都能听见。
屋里的裴修一愣,隔着窗户看去,老太太已经走进院子了。
“这么晚了,就你们院子里还灯火通明的,倒是好看道。”许氏笑呵呵扶着丫头的手往屋里走,“诶,八角啊,你们才吃饭啊,怎么就端了一个碗?”
“啊哈,那个老夫人,是我才吃。”八角怕老太太看见粥还剩了大半碗,立刻往厨房端,“剩了点粥底子,少爷赏给我了。”
“祖母,您吃了吗?”裴修从屋里出来,上前扶着老太太,一边朝八角使眼色,让他出去拦着少奶奶进门,“厨房炖了鸡汤,要不要喝一碗?或是煮碗鸡丝面?”
“你一说鸡汤面,我还真有点馋了,你们院里的厨子煮的鸡汤面真是好吃。”许氏不是来吃饭的,却被勾起了食欲,“给我煮小半碗解解馋吧,我吃过饭了——诶,长风呢?睡了吗?”
裴修:“啊,长风她没在家,她今晚上在侯府过夜。”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在院门口喊:“如兰,快给我煮碗面,饿死我了!”
裴修:“……”
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许氏愣愣地转过身,看着风尘仆仆进门来的准备在侯府过夜的二孙媳妇,“这……怎么回事?”
裴修朝二姑娘挤眼睛,“夫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晏长风打小就跟老爹配合打掩护糊弄娘,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嗐,是外祖母把我撵回来了,说出了嫁的姑娘不好随便回娘家过夜。诶,祖母,您大晚上怎么过来了,可是来吃宵夜的?”
许氏看看孙子又看看孙媳妇儿,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两日大孙子媳妇儿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说长风忙,忙得见不着。她以为大孙子媳妇儿没安好心,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竟是真的,还忙到晚上才回来!
这就太不成体统了,都嫁做人妇了怎么好成日这样随便,瞧瞧那一身的土,八成还骑马了!
许氏拍开孙子的手,自己进了屋。
裴修跟晏长风对视一眼,双双苦笑。
没瞒过去。
晏长风拍了拍裙摆上的土,走向裴修悄声问:“老太太生气的时候打人吗?”
裴修摇头,“但是会罚人跪祠堂,抄经书。”
晏长风:“……”
这还不如打人呢。
“没事,”裴修捏捏她的手,“有我呢。”
“算了,认就认了。”晏长风一向是能瞒则瞒,瞒不过去就认,大不了就是挨顿揍。
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舔着脸笑:“祖母,我错了。”
许氏一张得天独厚的慈祥脸,生不生气差不多,像往日一样笑呵呵地看着孙媳妇儿,“你哪里错了,虽说出嫁的妇人没事回娘家住着是不太好,你这不是又回来了么,没事。”
晏长风打小挨骂,最会察言观色。她娘姚氏生气挂在脸上,她会根据生气的程度哄,多半都能混过去。外祖母生气是气势压人,对着她老人家就不能玩花样,趁早认错认罚。
许氏这人外慈内厉,拿糊弄姚氏那一套不行,错肯定要认,但也不能就这么认了,毕竟她还是要出门做生意的。
裴二这时站到她身边,她忽地醍醐灌顶,想到了对策。
“祖母,我没回家,我去铺子忙生意了,本来不需要忙到这么晚的,但是我……”她苦涩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许氏被她的话头引了去,“你怎么了?”
“您别问了。”晏长风低头耷拉脑的,看起来失落又委屈,“有点丢人,不好意思说。”
“你瞧瞧你这孩子!话说一半这不是急人吗!”许氏看向孙子,“你媳妇儿怎么了这是?”
裴修心里偷笑,二姑娘这一招装可怜用得好,深得他真传。他用手背碰碰媳妇儿的手,“祖母问了,要不你就说了吧?”
晏长风这才硬着头皮说:“祖母,我前几日赔了将近两千两银子,手头没钱过年了,所以这才起早贪黑地补亏空。”
“两千两?”许氏皱起眉头,“怎么会一下子赔这么多钱?”
晏长风的肩膀又耷拉几分,“这不是前几日管家,我从柜上挪了不少银子,又朝二舅舅借了一些钱,为了尽快还债,我就,就,私下做了一笔小买卖,谁知道看走了眼,赔了,我又不敢跟家里说,只能趁着年底多赚些……”
许氏心里就不是滋味了,没想到孙媳妇儿贴补家里的钱竟然都是借的,这就太丢人了,不知道的人听了去,得以为国公府是那等吃人喝血,连骨头都要刮出三两油来的恶魔。
“你这孩子!”许氏此时哪里还有气,只剩下愧疚与心疼,“你有难处怎么不跟我说?咱们家再如何,也不至于叫媳妇儿出去累死累活地赚银子!”她惭愧地叹气,“我手里还有些银子,先给你补上两千两点亏空,你给府上花的那些钱,账房都还给你了吧?”
“不用不用的祖母!”晏长风推拒,“我这几日也赚得差不多了,后面不会再这样起早贪黑了,就,就可能还是会出去抛头露面,您也知道,我们二房手头没什么钱,怎么也要攒一些,我呢不会做别的,也就会做生意,所以……”
许氏还能说什么呢,家里有个偏心的儿媳妇,只顾着自己儿子,对庶出的这几个孩子不管不顾,他们没钱,家里帮不上忙,人家当然要自食其力。
“罢了罢了,”许氏摆摆手,“家里帮不上你们,我也没脸说什么,只是长风啊,你今后出门多注意些,换上男装再骑马,别叫人拿了把柄去,这年月啊,妇人总归是妇人,世人看待咱们的眼光总是挑剔的。”
这下子换晏长风心里不是滋味了,她不怕挨揍,就怕人家跟她说掏心窝的话,如果是老爹,她能厚着脸皮没大没小地遮过去。可许氏对她来说是外人,这一下子戳到了心里,弄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修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祖母,在我眼里女子不该被束缚,我一直支持长风做自己喜欢的事,流言蜚语一定会有,可我们都不是会在意的人,我始终觉得,流言蜚语只能伤害弱者。”
晏长风歪头看他,她明知道裴二陪她演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比老太太的话更戳她。她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霁清啊,你是长大了。”许氏欣慰地看着孙子,这个孙子一直柔柔弱弱的,被欺负了也不吭声,谁能想到他不反抗不是弱,是心里撑得住,这样的孩子将来定有大出息。“好,好,你们都很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吧,别的不敢说,有我老婆子在,在这个家里就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裴修看着二姑娘,手指轻轻抠她的手心,“还不快谢祖母。”
这人也不知道抠哪了,晏长风的手心痒得要命,她“啪”地拍掉了他的手,“我知道知道,痒死了!”
许氏先是被吓得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小两口在打情骂俏,又笑起来,“行了甭谢了,天儿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祖母,别着急走啊。”晏长风说,“吃碗面再走吧,我没吃饭呢,您就当陪我了?”
许氏拍拍她的手,“霁清也没吃呢,让他陪你吃,我那一碗就带走吧。”
晏长风看着裴二。
裴修躬身送老夫人,“祖母,您慢点,院子里叫人拿灯笼照着点路。”
许氏:“哎哎,知道了!”
裴修送老夫人出了门,回头朝二姑娘拱手谢罪,“夫人对不住,方才我挠得轻了些,让你手痒了。”
晏长风:“……我谢谢你啊。”
裴修谦虚:“不用客气。”
晏长风笑,“我说谢谢是认真的啊,既然裴二少爷这么大度,那我就收回了。”说完转身就走。
裴修一愣,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那个夫人,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客气一下好。”
晏长风拍掉他的手,“我谢的是你那些话,不是这个,以后抓手意思意思就得了,别又抠又挠的。”
“诶……夫人,我这手迟早要被你打废了。”裴修可怜兮兮地握着被拍了两次的手,“哎呀好像没法拿筷子了……”
晏长风扭头笑了起来,“裴二,你想等我一起吃饭就直说,一天天的这疼那疼的,累不累?”
裴修的手指微微一颤,感觉到她的语气不是排斥,是接受。
晏长风不傻,她知道裴二天天找借口陪她吃宵夜,她装作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越来越分不清裴二对她的好是真情还是假意,越是分不清就越不想面对。
可是方才裴二的那番话点醒了她,能说出那样一番话的人,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她晏长风都把他当朋友了。
“这下筷子能拿了吗?”
裴修的嘴角迟疑的,愉悦地展开,“唔,我试试吧。”
除夕这日,各家命妇皆要进宫请安。
早上不到卯时晏长风就起了,平时懒点就罢了,这日不得马虎,得认认真真洗脸梳头上妆。
但人是起了,魂还睡着,她任由如兰给她擦脸,一边跟裴二讲:“这诰命啊,钱没给多少,事倒是挺多,像我这种五品诰命,站在人堆里脸都看不清,纯是凑数的,也不知道去的意义在哪,你说是有脸面吧,脸在哪呢?就剩脑袋了,宫里贵人们是不是就喜欢看人头?”
裴二在换衣裳,笑得肩膀颤抖。
如兰不同意姑娘的话,“跟宫里贵人面前那是没什么面子,再风光的诰命也得行礼问安,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比方在国公府,您就比世子夫人有体面,按说她见了您这身诰命服,得行礼呢!”
那倒也是啊!
晏长风一下子就不困了,今儿这日子,秦惠容可没有进宫的份儿,她有没有体面没关系,秦惠容没脸就行了。
“姑娘,今儿妆得厚一点。”如兰同她商量,“喜庆的日子淡妆不合适。”
晏长风可以忍受早起,但不想忍受白面似的脸,“又不露脸,淡点没事。”
“今儿得浓一些。”裴修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说,“如兰,你去厨房端点吃的,我给你家姑娘上妆。”
“啊?”如兰震惊,“姑爷您会上妆?”
晏长风想起上回裴二的手艺,眼神一亮,“我差点儿忘了,裴二手艺好得很,如兰啊,你去拿点蒸饺吧,容易入口,不会花了妆。”
如兰将信将疑,“哦。”
晏长风坐在梳妆台前,闭上眼补觉,完全把脸交给了裴二。
裴修看着她笑了一会儿,从妆匣子里拿出非烟阁的胭脂水粉,按照自己的想象给她画了起来。
晏长风打了片刻盹儿,听到如兰的脚步声睁开眼,冷不丁对上了裴二近在眼前的脸。
他同她脸对着脸,专注地看着,手指轻轻在他嘴唇上蹭了蹭。
她身体僵硬,下意识朝后仰。
“别动。”裴修的手兜住她的后脑勺固定,手指继续在她嘴唇轻轻涂抹,“很快就好了。”
“哦……”晏长风像被施了定身术,僵硬着脖子,一动也不动。
裴修专注地抹完了口脂,一抬眼,对上了二姑娘愣怔的眼睛。方才她闭着眼,他心无旁骛,可这会儿对上了她的眸子,他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一下,不受控制地一颤,身体本能地生出了一些冲动。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靠近了她的唇,他冲动而又小心翼翼地轻轻贴了上去,像是怕把她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