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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家主!帝都有信来,帝都有信来!”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家奴的呼喊,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声。
叶雍容缓缓地把掌中的一卷手稿放回书桌上,微微静了一刻,从容不迫地起身。书房中只点了一枝油烛,在墙壁上拉出她长长的影子,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绝不滞涩。
拉开门,夜风丝丝缕缕吹在她的脸上,满是清凉。满天晴朗,星月的光辉下东面北邙山巍峨如巨人的影子横亘在山居小宅的前方,微微泛着青色,又是一个春天。
去年春天的时候她还只是云中叶氏的小姐,而严冬霜降的时候,父亲在垂危中死死握着她的手,没能说出最后的话,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于是叶雍容成为云中叶氏的家主,最后一个“名将之血”的正宗继承人,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儿。叶雍容知道父亲那时候想说的是什么,她将手伸进父亲稀疏花白的头中细细地梳理,默默地点头,感觉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凉下去。
身材颀长的女家主袖着手立在宽阔的屋檐下,默然远眺大山,这份自然而然的威仪令得家奴不敢放肆。他挥舞着信笺的手低落下去,收了声音半跪在一旁。
叶雍容侧目看了看他手中那张信笺,确实是帝都王公贵胄所喜欢的那种淡褐色的桦皮纸。足足六年不曾收到帝都的来信了,如今再次听到帝都的消息,她并不知道是喜是悲。谢太傅在皇室大臣中的地位依然如日中天,也许是雪夜勤王的案子终于东窗事,赐死的奏章追到了云中城。她这么想着,却并无畏惧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出神。
“家主,帝都有信来。是陛下亲笔,召家主即刻启程赴帝都,就羽林天军幕府兵机参政之位,领幕府参谋一百七十五人,”家奴竭力压着兴奋,“家主,我们云中叶氏再起的机会,终于来啦!终于来啦!”
“什么?召我就兵机参政之位?”
出乎意料的好消息却令叶雍容茫然起来。就算谢奇微真的没有因为六年前的案子难,她私自离开天启城,弃官归隐,这些年又隐居在北邙山下的山居里读书,毫无建树,皇室怎么会忽然召命她为兵机参政?羽林天军百多参谋,只有一个兵机参政,进一步可以在天穹殿上参议皇家军事,退一步则是羽林天军的座军师,历来是豪门世家必争的席位。
“陛下亲笔书信,加盖国玺,万无一失啊!”家奴以为她惊得呆了,把信摊开高举过头,“百里家主为您做的保荐,帝都里再大的人物,也不敢轻视我们叶家了!”
“百里家主?百里莫言?”叶雍容看着信角上泥金的印章,更没有头绪。
帝都贵族世家不可胜数,百里家却是百年来屈一指的大族,前前后后无论朝中的势力怎么变化,当权的大臣却不敢和百里家的势力正面交锋。说到帝都第一豪门,终究还是百里世家。这一代的家主百里莫言更是文采风流的矜贵人物,只是她甚至从未有机会上门拜见,不知道百里莫言又为什么会为她做出那么大的保荐。
隐隐的心头有些困惑,像是那时见到谢奇微的眼神,才悟到帝都权势场中,无处不是悬崖峭壁。
“家主……”家奴不解她的漠然,仿佛淋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叶雍容收回眼神,还是袖着双手默默地眺望北邙山,满头不系的青丝仿佛用黛色洗过,在夜风里悠然起落。
“叶巍,你说百里莫言为什么要保荐我呢?”
名叫叶巍的家奴愣了一下:“当然是我们云中叶氏名将之血的威名,现在皇室没有名臣大将,正是要招募人才的机会。又有什么人,像我们叶家这种忠君报国?家主不必犹豫了,老家主过世前的心愿终究能够实现,我们叶氏还是这九州东6的七大氏族之一,成败就靠家主这次进京立威了。”
叶雍容无声地笑笑:“叶巍,逢事要想得仔细。六年前我为何离开帝都,你大概也知道。自从喜皇帝驾崩,时局的混乱已经不是单凭皇室的力量可以镇压的了。殇阳大战之后,赢无翳撤出帝都,楚卫、下唐和淳国却取而代之,皇室大臣原来依附赢无翳的,如今都依附不同的诸侯。天下的风云都在小小一个帝都中起伏,诸党倾轧,皇帝无权。如今这封信等于百里家忽然来使要求交好,你以为,我踏进帝都,只是接一个羽林天军幕府领的位置么?”
叶巍瞪大眼睛,不知所措起来。他只是个武士,并没有学过兵学,不怕刀剑,却根本不明白权力的争夺中,多少的杀机更甚于刀锋剑刃。
“那……家主的意思是……不去帝都了?”
“不,”叶雍容断然道,“收拾一下,我们会尽早出。”
“是!”叶巍猛一低头。
“明知是杀人场,却不得不去试试,我们是云中叶氏的后人,叶家多少代为皇室忠心耿耿,现在衰微的时代,又怎么能逃避?挽狂澜于即倒,存危亡于乱世,”叶雍容低声道,“这是父亲的,也是我的心愿!”
“是!”
主仆间再也无话。叶巍不敢擅自撤下去,怕家主还有身份吩咐,叶雍容却只是在屋檐下静静地看山。叶巍抬头偷偷看她一眼,那张依然明艳如珠玉的脸上,在月光下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霜色,拒人在千里之外。叶巍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清楚的知道家主已经二十四岁,尤然未婚。
女子二十四岁,即便还是美丽的,又能美丽多久呢?叶巍想着,却又自己在心里摇头,毕竟那是云中叶氏的家主啊。又怎能想像名将之血的继承人嫁作人妇,在葡萄架下做小儿女状呢?
“那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叶巍茫然地抬头,不明白家主为何忽然说了这句不可解的话。叶雍容自己也一愣,微微笑笑,仿佛静静的春花盛开。
此时越过茫茫的宛州大地,越过笔直**云霄的雷眼山脉,中州浩瀚高旷的原野上,一堆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对映着天空中澄澈如水的星光,照亮了周围的营地。
满载货物的大车在周围围成了一个***,捆扎货物的大绳上缠了黑色小旗,这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商队。
这里是帝都平原之东。中州地势高于宛州和越州,只有一块帝都平原得天独厚,低洼下去,积蓄雨水适合耕种。除此之外大半都是一望无际的高原大地,种田只产高梁和小粟,放牧更加适宜。原来陈国和楼国两家诸侯在帝都平原和雷眼山之间拥有土地,三百年前蛮族南下,一举冲掉了楼国,杀得伏尸满地,陈国也奄奄一息,于是放弃了这片荒凉的土地,把人口迁移到雷眼山以东的肥沃土地去。
这样雷眼山到帝都平原之间的高地就成了一片荒原,只有少数缴不起赋税的流民会在这里开垦一片荒地,种一些粟米果腹。几百里的土地上,就这么些稀稀寥寥的村子散落着。
本来这样的地方不该有商队涉足,可是荒原却有特别的出产,东6最毒的蝰蛇就产在这片人迹稀少的地方。蝰蛇的毒有个好处,若是被别的蛇咬了,只要立刻吞下蝰蛇的毒液就可以保命。可是蝰蛇的毒液本身更是剧毒,若不是中其他蛇的蛇毒很深,只要被蝰蛇咬中一口,最多也只有三日的命。所以蝰蛇的毒液就成了解毒的稀罕药物,商人们带着大车的货物而来,让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去捕捉蝰蛇,渐渐的捕蛇成了主业,种田倒是荒疏了。
只要敢冒死去捕蛇,在这里照样可以喝到蛮族的美酒,用上宛州的寒绢。
“哎唷我这腰,再摇摇就断了,这位大兄行个方便,帮小人去弄点清水可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行商,个子不高,眉眼却清秀,只是略略的有些贼意,眼光左闪右闪,最终瞅中了一个正在喝酒的陈国商客,凑到对方身边低声下气地哀求起来。
“一边去!要水自己去打!”陈国商客酒意已深了,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自己去,”年轻的行商没办法,一手撑着腰刚要站起来,又是“哎唷”一声斜着身子倒在草地上,双眉锁成一团,脸儿抽搐起来,似乎真的是痛楚难捱。
“扭了腰?”陈国商客是商队中最粗豪的一个,不耐烦地又瞪了他两眼,“身子薄得和一张纸一样,也要出来走商路!真是个废物!”
他懒得看那个年轻商客的嘴脸,抓起火堆边的铜壶,翻身就跃上了一旁吃草的驽马。他身躯硕大,上马却轻得像飞燕,一扯缰绳策马去向东边不远处的小河。
陈国商客的背景刚在夜幕中隐去,火堆对面就传来一声闷哼:“西越十三,你那腰怎么又断了?一路上断了几十次,还能蹭到这里,你怕是带着多余的腰椎骨,一路走一路换的吧?”
年轻的行商还在揉着腰,动作已经变得不缓不急,听了这话往陈国商客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才厚着脸皮笑了两声:“年大兄又取笑我们这种小商户,我家如果不是上面死了爹,下面没有兄弟,也轮不到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出来走商道啊。我这个腰真是从小留下的毛病,夜里着了凉就动弹不得,白天出了太阳还是好的。能熬到这里,还亏了各位大兄的担待。”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对面的人打断了。
“担待?”不知道那里的声音阴阴的在他耳边游荡,“担待你到这里,也已经够了。去往北向山还有三天,怕你的腰撑不到那个时候,留下你的东西,就在这里歇了吧!”
那声音幽幽的仿佛鬼哭,西越十三心里凛然,全身炸起麻皮,不自然地左右看去。
拔刀的声音忽然惊破了寂静,西越十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寂寂坐在一旁黑暗中的影子忽然带刀而起,大步向他走来,路过火堆时候踏得火星四溅,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一个高瘦的身影。
“这位大兄,这是……”
西越的话音未落,却看见其他的商客竟也都跟着起身,隐然围成半个***逼了上来,西越十三只觉得那一双双眼睛忽然都莹然泛着绿意,仿佛是夜行的狼群。他的脸色唰的惨白,这条道上的传闻忽地被他记了起来。敢走这条险路的商队,多半有些强横的背景,更不乏本身就是盗匪出身的。其中有些恶行不改的,往往搭队的行商就被他们半路解决了,货物脱走,人活活的挂在树杈上,第二支商队经过的时候,只不过看见一具被风干的尸体。
西越十三本不是这支商队的人,他独自行商,于是候在半路上等人带他,好不容易才求得这支商队松口。此时才觉得那简直是蠢得把自己送进了虎口。他双手颤抖着摆了摆,忽然惨叫一声,猛地蹦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黑暗里面钻去。还没跑出几步,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他全身都瘫软了,抱住脑袋躺在地下,蜷缩起来仿佛一只干干的虾米。
隐隐的只听见周围的脚步声,左左右右不知道多少人围上来,呵呵地笑着,笑声诡异地共鸣起来。他不敢睁眼,死死地扯着自己头顶的软帽把眼睛盖住,像是生怕长刀落下,看见自己的血溅出来。
“哦,夜里着了凉就动弹不得?”
有人使劲把他拎起来,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软帽。不知道多少只巴掌劈劈啪啪打在他脑袋上,痛虽然不痛,却是晕乎乎的。他畏畏缩缩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细缝,才看清围着自己的都是商队的路护们,商客们还都坐在远处没有动弹。为那个老头儿嘻笑着拎着他的后领摇晃,他这才想了起来,那个高瘦鬼怪的身影正是这个路护的头儿,平时他抱着自己的刀,腰躬得比谁都猥琐,一时站直了,却高瘦得像是一杆竹子。
“刚才谁跑得兔子一样快呢?”老头儿嘿嘿地笑,满是捉弄人之后的得意洋洋。
西越十三忽地明白过来,心头的恐惧顿时消了。他努了努力想压过脸上的血色,哼哼唧唧地说道:“人逢大难,就算没腰也跑得动路!”
“那是那是,”老头儿笑,“鸡鸭没腰,也是跑得飞快,雁子没腰,还会飞呢。
西越十三没法辩驳。他是蹭着人家一起走的,在商队里也没什么地位,干脆耸拉脑袋,也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叫好就收,”老头子把一个路护伸往西越头上的手打开,“别把孩子打傻了。”
一群人转头要走,却忽然听见了背后黑暗里传来的声音:“列位先生,孩子未曾打傻,路人却都撞得半死了。”
这次轮到老头子和一干路护心头一阵恶寒。他们行走这条商路已经颇久了,耳目极为犀利,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竟有这样一个人静悄悄的一直不曾出声。几个路护噌的一声拔出武器,围成半个圆形,努力地瞪大眼睛,才看见黑暗中那个灰色的影子缓步走来。
后面几个商客带着火把跟上来,火光中路遇的陌生人摘下头上的风帽,对着众人笑了笑。一时间所有人的敌意都消去了,西越这才模模糊糊想起,那时候是撞到了这个披着灰色风袍的人身上。他有点呆,一直以来他自负清秀,却不曾想到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看见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只该出现在画中。那种题名为《绮罗春绣图》一类的工笔画儿,专画帝都的贵胄公子,手捻一枝半开的玫瑰,和美人坐在临水的柳荫下。
“终于遇见人了,”陌生的年轻人解开风袍的口子,长吁了一口气,“否则再走下去,真要陷死在这片地方了。”
他嘴里说着不过无论怎么听,还像是大城中豪阔公子出行,半路遇见茶铺要歇一步饮一杯青草茶的感觉。
“在下项泓,五原人,有幸相遇,坐下来烤烤火可行?”
火堆里添了新柴,虽然只是附近拾来的枯枝败叶,也有暖洋洋的火焰高卷,在这寂寥的夜色中让人心头一暖。
自称项泓的年轻人谈吐不俗,商客们不敢怠慢,剩下一个铜壶里还有一点热水底子,有人带了宛州闻名的雾雨茶,热腾腾的泡起一杯给项泓驱寒。项泓也不客气,接过只看了一眼,旋即大笑:“旌旗双剑,好茶!”
随身带茶的商客闻言一惊。远道行商还不忘带茶的自然是嗜茶的行家,却不曾料到在这样荒芜苍凉的高原上竟能遇见气味相投的人。他那些雾雨茶正是最上品的“旌旗双剑”,新茶采在阳春三月,梅雨之前,茶叶还嫩,仅采摘一颗苞芽两片小叶的茶头,炒制之后蜷卷如珠,泡开却是每一枝都如同上顶旌旗,下面两柄小剑。即使在宛州大城,也不是轻易可以用钱买到的货色了。
“紫铜炉暖,茶香如水,让人又想到帝都了,”项泓轻轻啜饮一口,低声赞叹。
他灰色的风袍之下,竟是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衣,长路行来,依然不染一点尘埃,映着红红的篝火,成了晚霞的颜色。
“公子从帝都来?怎么孤身走到这里?”好茶的商客和他说起话来,心里竟然有点惴惴不安。
“不是,”项泓微笑,“在下生在五原,也曾在帝都流连,不过已经离开那里很有些日子了。这次一路北来,是受人所托,要画取这附近的地图,原本也雇了两个路护、一个小童,谁知道半路上遇见了野兵,跑起来就被冲散了。”
“地图?项公子是要画这片地方的地图?这里方圆三四百里,加起来不过几十个村子,除了山就是平地,过了平地又是山,再没别的了。”
项泓也不多说,从自己背后所负的竹格中抽了一个卷轴出来,慢慢铺开。以一张韧实的牛皮为衬,在桑白纸上,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山川地貌,注解用的却是谁也看不懂的文字。
“这不是……”旁边的一个商客探头过来瞥了一眼,指着地图上弯弯曲曲的一道蓝线,“这不是乌头河么。”
“乌头河?”项泓点头,“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想来是了。我最初见到这条河,还是雷眼山脉西麓的一条山涧,凭着雨水和山泉,渐渐汇集成河流,贯穿这片土地,之字行走,一直向西没入杏陵河,和帝都平原的水域交汇。”
“是的是的,项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们走这条商路,可多靠这条河取水呢。”
“那么就以先生所说,命名为乌头河,”项泓笑笑,从竹格中取出笔和墨盒,微微呵气在笔尖上,写下“乌头河”三个字。
“嚯,有了这份图,走这条道岂不方便许多?”商客赞叹起来,“项先生也是行商的人么?”
项泓摇了摇头:“不,只是有人以金铢一千五百枚托我画这份图。”
“金铢一千五百枚?”商客们面面相觑,这是一笔大钱,一个中等资产的商户辛苦十年,未必能有这份收入,很难想象有人竟然会为一份图花那么大的价钱。
“是。宛州天然居悬赏要这份地图已经有六七年,一直无人敢摘榜,我是第一个。”
西越十三插了进来:“这片山原可没有出产,也没有人口,听说以前是楼国和陈国的领地,现在都没人愿意来占,画这里的地图有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在这里开荒?”
“呵呵呵呵,”项泓拍掌大笑起来,“从这里若是一人二马快么奔驰,只需三天可到帝都。真正想要这份图的人,只怕不是想要在这里开荒,而是要在帝都开荒吧?”
商客们彼此对望,都是摇头。
“不说了,不说了,我只是个画图的人,”项泓还是大笑,“除非诸位中有人愿意开更高的价格买下这幅地图,否则说它又有什么趣味?”
“一千五百金铢?”西越十三干笑两声,“我还以为我们走商道的都是骗子,现在才知道项先生才是真正的大骗子。”
“不骗不骗,”项泓的笑容收敛起来,含蓄得难以看透,“有朝一日,这份地图或许值一千五百万金铢呢,只看它在谁掌中!”
凄厉的啸声闪电般的由远及近,众人围绕的篝火中“嘭”的一声,纷纷扬扬的火星腾起。
“啊!”西越十三眼睛最尖,先惨叫了一声。
插在火堆正中的是一枚雕翎长箭,箭羽毕毕剥剥地燃烧着。
路护们这次真的惊呆了。这不会是自相惊扰,那枚箭的来势贴着西越十三的额角,只要稍微偏差几分,西越十三的颅骨已经被洞穿。路护们一齐拔刀,老头子豺狼一样窜上去飞起一脚就想把火堆踢灭。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准动!”黑暗中传来了低喝。
老头子乖乖地收回了腿。他不是怕那喝令,而是随着喝令,第二箭擦着他的靴子飞射而来,箭镞上的利风似乎都割到了他的腿。火堆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着脑袋四顾张望,有的则是闪身要扑向大车边隐蔽,可一瞬间都成了木偶。西越十三的举动还没同伴英勇,他觉第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时,立刻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还没来得及拜下去大喊求饶,就不得不煞住了。
一片死寂中,项泓静静地抿了一小口茶,忽地低笑了一声。西越十三正是面对着他,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像是拜神,只有两个眼珠紧张地骨碌碌乱转。
下风的风向,火把一根挨着一根燃起,片刻之后他们就现自己彻底被包围了。起先不反抗无疑是明智之举,对方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以上,全部人都乘马。路护们心里都在打着主意,可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对手是行家,逆风逼近,气味和声音都被风带走,想必马蹄是裹了起来又下马步行,所以全然没有出半点声音。这样的行家面前,谁也不敢拿命开玩笑。
一面苍蓝色的旗帜从黑暗里浮现,旗上是一只倒悬在天的龙,对方散开逼了上来。足有百余骑,人人都披挂着皮甲,他们的衣甲式样不同,兵器也散乱,可是多数人瘦削精悍,眼神里有一股野兽的味道。领头的武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头高过东6马一尺有余,是地道的北6种。他嘴里不停地咀嚼着,脸上的线条扭曲着,手里提了张角弓。刚才奇准的两箭是他射出的。
“是龙旗军的大人们?”为的商客年威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谄媚地笑着走上一步。
不是盗匪就好办多了,那面苍蓝色的龙旗是“龙旗军”的标志,在这附近,这面龙旗还是颇有声望的。龙旗军并非诸侯的军队,是支野军。战乱以来,地方上的豪强为了保护自己,经常聚集武士编队操练。渐渐的诸侯就着意地加以收拢,给一块土地驻扎,可以自己收取税费,但是不算诸侯军的编制,是效忠某一国的野军。也有一些盗贼的团伙被收用,龙旗军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加起来不下千人。他们效忠于北方的强国淳国,最近几年一直在这片山原上频繁活动,年威也曾和以前相遇的龙旗军统领有过交道。
“排成一排站好!每个人都拿出行牒来!违令者就地诛杀!”
年威心头一寒,不敢再去讨好。看来这次遇见的是冷狠的人,年威也知道这种野军无所谓什么军规,有时候行事和杀人如麻的强盗差别不大。商客和路护们小心翼翼地排在一起,武士们聚拢过来,一个一个的检查行牒。西越十三排在队尾,胆战心惊地摸着腰里的一块硬东西。项泓就在他身边,手里竟还托着那个陶杯,里面热腾腾的还有半杯茶。
武士们查得极其仔细,不但行牒,随身的兵刃和器物都仔细看过,西越十三觉得自己的两腿哆嗦起来,颤巍巍地站不稳。
“他们都是宛州的行牒,你的为何是帝都开具的?”武士死死地顶着项泓的脸。
“因为我生在帝都,所以自然是帝都开具的。”项泓一笑。
“看你这身装扮?不像行商的。还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武士伸手一把去抓项泓的衣襟。
“慢!”项泓的手猛地握住武士的手腕,“要搜我自己可以拿出来,不必军爷动手拉扯。”
“拉扯?怕是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吧?”武士冷哼了一声,舔了舔嘴唇笑了起来。
西越十三在一旁看着,心底一阵毛骨悚然。倒不是那武士一脸横肉看起来凶横,而是他竟从武士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的意思。武士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项泓的脸,半截舌头伸着,说不出的猥亵,拉住项泓衣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按在他胸口上。
“看你也像行商的?倒像城里的兔子相公。”
西越十三心里一阵恶寒。不过自己琢磨琢磨,这个项泓那身白衣,那张清秀得近乎柔媚的脸,还有那双手,莹白雪净的一双手,除了修长些,细腻半分不让豪门仕女。这样模样不做兔子相公,似乎也是有些浪费了。
“哦?”项泓长眉微微一挑,猛地抬头直视那个武士。
也看不出他脸上神情有什么变化,武士却心头一沉,忍不住就要松手。那一抬头一凝眉,目光仿佛刀枪一样直逼到眼前。
“还被这兔子相公吓着了?”他忍着不肯松手,咬牙一扯,硬声声把项泓的衣襟连着里面的中衣拉开一半。
“啊!”他低呼一声,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
西越十三偷眼看过去。原来项泓白衣下的胸口并非武士所想的也白净细腻仿佛凝脂,暴露在火光中的胸口刀痕密布,经年的旧痂把整块胸口割裂开来,暗红的疤痕和白净的肤色对映,让人不敢想象当初受伤的时候,曾有何等可怕的痛苦施加在这个贵公子的身上,他又是如何忍受着活到今日的。
武士的领被惊动了,策马过来,先也是看见了项泓胸口的刀痕,而后是项泓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武士领亲自下马,拾起落地的那张行牒,默默地读过去。他的目光在行牒上停留了很久,最后瞥了项泓一眼,将行牒递还给他。
“项先生。”领点头为礼,转身离去。
项泓也只是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茶,随即转身坐回了火堆边,再也不看那个武士一眼。
武士不敢再搜项泓,带着怒气狠狠地一抓西越十三。还没等西越十三反应过来,腰间那个铁硬的东西已经被对方觉,一把夺了过去,那么大的东西,实在没法藏得住。武士眼中精光四射,迫不及待地把外面包裹的青布扯掉。西越十三眼前一黑,耳边一时间都听不见声音了。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他才感到那个铁盒又被塞回了他腰间。一张行牒也被掼在他胸口上,武士瞥了他一眼,歪了歪嘴,转身走了。
仿佛大赦逃命,西越十三颤巍巍地坐下,好半天满头冷汗,心里喊着侥幸。
“你在里面藏了什么?”项泓就在他旁边,低笑着问。
“都是出来赚钱,管我那么多干什么?”西越十三怕人听见,恶狠狠地瞪了项泓一眼,“杀头的事情,知道了怕你活不长!可真的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呵呵,这些不过是野军。你就是带了什么违禁的东西,只要给钱,要过关也不难。你那盒子外面裹了两张飞钱,不也是为了这个?”
西越十三呆了,才明白那一瞬间的事情项泓都看穿了。他那个铁盒外面包了两张宛州商会行的飞钱,加起来二十个金铢,买回了一个平安。
“项公子,这些事情,可别都说给别人了……”
西越十三唠唠叨叨地说着,忽然现项泓走神了。
他顺着项泓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黑甲的武士。
第一眼看到这个武士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与众不同。
西越十三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在龙旗军这种野军里,这个武士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安静。这群人每个都仿佛野兽,那么黑甲的武士,就是一只安静的野兽。他大约十**岁,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黑色鲮甲,稀稀疏疏的胡茬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有些颓唐的意味,一张脸白得像是有些缺血。他坐在篝火的对面,缓缓揭开了胸口的甲片,其下的布衣赫然已经被鲜血渗透。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西越十三看见他旁边不远处的两匹马,另外几个武士忙着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他大概明白了那个黑甲的年轻武士为何会受伤,两匹马背上的货物是被懒腰砍断的一头大熊,熊的上半截胸口的白毛上插着一柄只见柄的武器。而黑甲武士身上的伤害正像是被熊的厚掌当胸拍中的样子,鲮甲本身没有破裂,皮肤却裂了开来。
附近靠山处有林子,里面是有熊的。商客们怕熊,有时更甚于怕盗贼。西越十三看着那熊的两截身子,流血把半截马身子都染得通红,心里一阵哆嗦。不知道这些野兵怎么就能把一只如此粗壮的野熊给硬生生砍开。
“肉片下来洗干净,熊胆拿出来,找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来!”这个声音比野熊的吼声还要粗壮。
出声的人也有野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铜鳞甲随着行走震动,哗哗的响,而脸上的筋肉纠结在一起,凶蛮得令人恐惧。
他似乎在这支野军中身份不同寻常,武士们不敢违逆他的话,点头应诺了就要去拖熊。铜甲的武士却忽然看见了熊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淡青色的精致鲨皮,可以想见那是一柄少见的利刃。他挥挥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铜甲武士猛地抬头就要怒,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涩住了。黑甲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默默地将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让他轻易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了片刻。
“这是我的刀!”黑甲武士声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纪。
铜甲武士凶恶的眼神渐渐被收了起来。最后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正在片割熊肉的武士们都只是回头看了黑甲武士一眼,并不出声,也无人理睬他的伤势。黑甲武士默默地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长匕,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带着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见的名刃,不像是这种野兵该有的东西。
他胸口的血斑扩大起来,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铜甲武士悄无声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他似乎很珍视那件武器,不顾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摸,静得让人觉得一股凉意。在这队龙旗军中,他无疑是个不合群的人。
他缓缓地坐回了火堆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项泓和西越十三,将长匕默默地在火里烤着。对着火焰,西越十三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空虚。
“他……”西越十三忍不住低呼起来。
项泓猛地一按他的肩,把他那声惊呼按了回去。黑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地把长匕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的伤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地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项泓低声道,“看来是那只野熊拍了他一掌,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被熊拍了一掌?那还有命啊?”西越十三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野熊袭击,用匕先冲刺扎进野熊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野熊临死一掌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武!”
其实西越十三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黑甲武士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心愿的时候,总会能别人所不能,”项泓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边的低语那个黑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四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得硬撑,可是龙旗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黑家武士将匕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地灼烧着匕,渐渐的匕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项泓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匕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
黑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匕的柄。
“那又如何?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项泓说着忽然起身。
他缓步走到黑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黑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项泓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熊是你杀的?”
黑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胆量,”项泓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干艾草?”
龙旗军小队的领闻声走了过来,看见黑甲武士的伤口,明显是吃了一惊。
“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低声道。
“需要艾草处理一下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可能就会溃烂,如果下雨,还要更糟糕。”项泓说道。
“谁带着干艾草!”领大声喝道,“都拿出来!”
这次立刻有了回应,一会儿年威亲自捧着几盒子常用的药材献了上来。项泓打开,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一些麝香,在一张铁片上微微加热,长匕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领并未离去,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这队人马中,似乎只有他对这个黑甲武士尚有一丝关心。
“统领可能帮着按住他的肩膀?”
领依言,双手暗运了力量,压住黑甲武士的两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镇得住。”项泓看了黑甲武士一眼。
黑甲武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项泓的动作忽然变得快到不可思议。他猛地拔出匕,将滚烫的刀背死贴在黑甲武士的伤口上,和黑甲武士自己处理伤口不同,项泓极其用力乃至看起来有些野蛮。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来。西越十三看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根本不敢想项泓这样的贵胄公子会下手那么狠毒。领也震惊,不过他看着项泓脸色凝重,还是用力压住了黑甲武士的双肩。
瞬间的疼痛令黑甲武士额边的青筋跳起,那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了。
项泓以刀烫过伤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粉末。而后再擦去旁边的血迹,以布带缠好伤口,他手法麻利,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经处理完毕。布带上看不见新的血迹渗出,伤口已经完全被烫得焦合起来。
黑甲武士全身脱力,倒仰在地上。项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
“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人帮忙,自己逞强,终究是不行的。”项泓笑笑。
“这就好了?”领问道。
“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不过能够活命,伤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几天就会恢复。”
“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伤口败血?”
“可以,”项泓看了一眼周围,淡淡地笑着,“不过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实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早已有之,不过上阵时候受伤,因为铁毒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这么挨着,然后就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甲武士:“忘了给你衔上东西,不少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如果是你,应该能忍住。”
他转身走回到西越十三旁边坐下,凝视着篝火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领静了一刻,转身离去,也没将药盒还给年威。而那个黑甲武士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诉人们他还活着。西越十三注意到他背心铁镜上的花纹被削去了,磨得粗糙不平,看着那件曾经考究的黑色铁鲮甲,他想这个黑甲武士曾是某国的军人才对。
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为一个卖命的野兵,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个年纪的人,竟有这样一种眼神。
不远处,老头子把目光收了回去,侧身从人堆里溜达出去。
人群外面,年威和几个商客围坐一起,低声议论着,老头子悄没声地挤进来,压低了声音:“年先生,那个项公子,怕是有点怪啊。”
年威也看见了项泓处理伤口的一幕,却摇了摇头:“人家公子大家的,我们不抢人家也就罢了,就凭我们那么点资货,还担心什么?”
老头子抓了抓头:“别的都是小事,可是他一个人在这么深的夜里走了那么远,为什么竟然没有带一根火把呢?”
龙旗军和商队一并扎营,就这么安然地过了一夜。
西越十三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龙旗军已经收拾好全部的行装即将开拔。虽然是野军,不过不愧于这面龙旗的声威,龙旗军的战斗力只怕也不比正规的诸侯军差。最令他惊异的,是那个黑甲的武士仅仅过了一夜,也戎装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漆黑的骏马,马鞍一侧挂着一根沉重的战枪。别人整队的时候,他勒着低嘶的骏马冷冷地眺望着远处,一人一马都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荒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项泓的一袭白衣飘在风里,身影虚幻起来。他看着这队野军的背影,谁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苍蓝色的战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黑甲武士回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提缰绳,跟上了队伍。驰过项泓身边的时候,两人仿佛根本就是陌路,甚至没有对看一眼。
远远的那些身影消逝了,西越十三才溜到项泓身边:“项先生,这些军爷,路上不会再遇见了吧?”
“不,如果我没有想错,我们会遇见越来越多的野军,”项泓低声道,“你没有看见那些马的马蹄么,都是裹起来的。”
西越十三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何马蹄裹起来就会再相遇,前方白雾里策马的身影已经风一般而来。
黑甲武士在马上猛地勒住缰绳,和项泓对视一眼,忍着胸口的疼痛微微弯腰:“还想请教先生的名字。”
“项泓,五原人氏,居无定所,”项泓笑笑,“不过名字,并不重要,还会相逢的。”
黑甲武士也点了点头:“我叫姬野,不过如先生说的,名字并不重要。”
“有一句提醒,听不听在先生。如果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姬野说完了这句,猛地调转马头离去。
西越十三摸着腰间那个铁盒,觉得这早晨的风分外的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