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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抬起望筒,对准了盘旋在天上的海东青。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极为漂亮。凌空飞翔,俯瞰大漠,着实有股鹰中霸王的威风。
“只怕元军主力就在百余里之内了。”
“陛下何以认为?”
“这种通体雪白的海东青极为名贵,不是蒙元贵族驯养不起。”李瑕道:“它一日可飞六七十里,不会离主人三日光景,故说元军在百余里之内。”
“但探马还没回来。”
“为将者要学会从各种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战报中找到真正有用的情报。现在海东青给你一条情报,你可敢果断下军令?”
“末将……”
杨奔迟疑了片刻,最后道:“敢。末将确定元军极可能就在百余里之内,一则,我们得到忙哥剌东返的消息已有近两月,他们很可能行军至此;二则,根据廉公第二次给的情报,忙哥剌的行军路线正是在此……再加上这只海东青,基本可以确定此事了。”
“传令下去,让士卒们就地歇一夜,准备伏击元军。”
“是!”
其实不论前方是否有元军主力,唐军的粮草已经耗尽了,能做的选择早已不多,只能当机立断。
“射死它!”
突然有唐军士卒大喊起来。
却是天上那只海东青倏地向下俯冲,像是想要叼走唐军放在马背上的猎物,即一只血淋淋的野羊,羊身上还插着唐军的箭失。
从万军阵中夺食,自然是极为不易,但这只海东青俯冲的速度极快,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
周围的唐军确实是没能反应过来,等抬起弓弩,它已扑到了近处,再放弩便容易误伤同袍。
混乱之际,却是一员唐军士卒一扑,将那野羊推开,之后便是一声惨叫。
“嗷!”
海东青已冲到近处,铁一般锋利的尖爪一抓,直将这唐军士卒背上捉得血淋淋一片。
它非常愤怒,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鹰唳,倏地又向天空冲去。
在天上时,它看起来不大,飞在地低处时却能看清,它翅膀张开的长度足足有一人高,速度又快,颇为骇人,再加上鹰唳十分可怕,周围的士卒又是一愣。
就这瞬间,它已飞得高了。
“死畜生!”
有唐军将领大怒,将弓张如满月,对准这只海东青便射去。
“别再射了!”赶来的杨奔怒喝。
来不及了,只听“嗖”的一声响,箭失已窜上了天。
杨奔策马赶到,抬头看去,等着海东青落下来,但只见它越飞越高。
半晌,却只有两只羽毛缓缓飘落。
“射中了?”
“箭呢?”
“鸟呢?”
“陛下,丢了一支箭。”
“看到了。”
李瑕抬眼望去,视线尽头,那只漂亮的鹰已经消失在了天际,倒让人想起了一首诗。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
当夜,唐军议事。
“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李瑕道:“好消息是如今可以完全确定元军就在我们西面不算太远的地方,今日那只海东青很有灵性,且明显是被驯化过的。只能是忙哥剌、忽脱这样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神俊之物。”
“陛下说的对,那鸟是真漂亮,真有灵性,像是知道要回去通报消息一样。”
“坏消息是,我们丢了一支箭,若是被它带回去,敌将便有可能提前警惕。”
今日放箭的将领马木合连忙跪下,大声道:“末将有罪!请陛下处置。”
这是个蒙古人,被胡勒根招降之后在归正营呆了段时间,之后调到了宁夏军中,是杨奔麾下统领。
在西北,起汉姓多是马、苏、沙等姓,因此宁夏军中马姓的将官很多,有时不开口也分不清是哪族人。
“起来吧,你何罪之有。”李瑕笑了笑,勉励道:“你是神箭手啊。”
“嘿嘿,谢陛下!”
杨奔问道:“陛下,是否有可能,小党项射伤了那畜生,它飞不回去?或是箭失只是卡在它的羽毛里,飞到半途就掉了下来。”
“做最坏的准备吧……”
一般而言,一个妥善的战略规划需要很长的时间。比如李瑕收复陇西就花了长达半年的时间做准备、布置。
但这次面对忽必烈的亲征,他却是临时起意掉头先攻打忙哥剌。毕竟就连忙哥剌也是临时起意东归,当然不会给李瑕时间做准备。
因此李瑕虽然到了这大漠之中、甚至都要找到忙哥剌了,却还没有想好这一仗该怎么打。
他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让忽必烈亲自接手这十五万大军,否则自己很可能会覆灭。确定了这一点,剩下的他就凭着直觉,一路走到了这里。
上辈子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是冠军,除了艰苦卓绝的努力,还有天才。所谓天才就是,有时灵光一闪,脑子还未想好,手中的剑已经刺出。
但也许这只是好运而已。
人不会一直好运,今日遇到了一只鸟儿,却让他感到是否好运快用完了。
他没能射下它。
在蒙古人的故事里,鹰是神鸟使者,庇保着黄金家族。
在女真人的故事里,完颜阿骨打率兵攻打大辽国,正是借助海东青助战,以少胜多,打出了不可思议的达鲁古城之胜、护步达冈之胜。
这次,李瑕与元军的兵力对比倒像是达鲁古城之战,可惜,神鹰没站在他这一边。
摇头将脑中这些无聊的念头驱散,他看向地图标注了几下。
“就算忙哥剌、脱忽提前发现了我们,还有一个打法能够伏击他们。你们看……”
良久。
杨奔沉吟着,提醒道:“陛下,我们未必有这么大地方可以绕,张弘范也许就在身后追着我们。”
~~
鸡鹿塞。
一阵吆喝声之后是轰然巨响,“彭”地将堵在峡谷路口处的碎石炸开,元军士卒们遂过去将土石铲开。
“路通了!”
前方的峡谷道路才显了出来,已有一队骑兵策马踏过土石,穿越这个阴山隘口。
有尸体就埋葬在那些土石之下,有元军的,也有唐军的,往往是还相互纠缠着。透过他们扭曲的表情可以想像到是激战之时唐军士卒把想要追过峡谷的元军士卒紧紧抱住,之后上方的山石炸塌下来,将他们一起埋葬。
血迹已经与沙尘粘在一起被风干,并不显得血腥,倒有种苍茫与悲凉。
一共五百余骑过了隘口,更多的元军兵马则还驻扎在峡谷这边。
张弘范登上鸡鹿塞的高处,极目远眺。
他只能看到那蜿蜒通向漠北的峡谷,在山脉间成了一条线,更西北方向,连线也看不到了,只有阴山山脉巍峨耸立。
“张弘范!”
史杠策马而来,在鸡鹿塞上翻身下马,人还未到,已喝问道:“李瑕呢?!”
“追丢了。”张弘范毫不避讳地答道,同时伸手指向了远处的阴山。
“追丢了?这就是你九拔都对陛下的回报?”
“我们的对手是李瑕。”张弘范在风中大声说道,仿佛没有察觉史杠话语里的敌意,用认真而真诚的语气又道:“这是一个十年间从一介囚徒登上帝位的人,我们不知他为何能做到,但他必有不同于常人之处。对付这样的敌人,不能想着轻而易举就成功。史三郎,你该要耐心些。”
“张九郎,你的借口太多了。”
张弘范像是把史杠当成了朋友,又道:“最近我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张弘道与我说他在亳州追杀李瑕之事,确实太累了,若无强大意志,很容易被李瑕拖垮。这是我的好言提醒,你要冷静、坚决、强大,才能与李瑕为敌。”
“废话少说。”史杠道:“说你是怎么被李瑕甩脱的。”
“他突然掉头偷袭鸡鹿塞,直接穿过了阴山,又留下一支兵力断后,守了八日,最后炸山封路。”
“为何还不追?!”
“看到这地势了吗?”张弘范抬手一指,反问道:“知道汪良臣是如何死的吗?祁山道被李瑕埋伏。我考虑过李瑕是否就埋伏在峡谷之中,准备埋伏我。”
“你太胆小了。”
“我不必与你解释,我是都元帅,你不过一千户。转告史元帅便是,同时让他派兵从高阙隘口绕过阴山,搜寻李瑕所部。”
史杠听了极为不悦,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但确实官位远不及张弘范,遂冷冷道:“你再是都元帅,还指挥不了我父亲。他不会绕过什么阴山追在李瑕后面跑,他已奉陛下之命率军返回大营了。”
张弘范心中稍有些诧异,脸上却是不显。
他故作不信,道:“是吗?陛下命虎阑箕元帅先攻打兴庆府,命我继续追击李瑕,并无撤兵之意。史帅莫非是怕又败一场?”
史杠睥睨了他一眼,不愿回答。
张弘范却已经猜到了,沉吟道:“他们推测李瑕是想偷袭陛下大营?”
这本就是史杠今日奉命过来要告诉张弘范的消息,既然被猜出来了,倒免了他开口,只是冷笑一声。
张弘范不再开口,低头看向了地图,把几股蒙军的位置标注上去。
虎阑箕在攻兴庆府、史天泽在大营守株待兔、只有他这一路兵马已被李瑕甩脱……如此一来,李瑕已可在阴山那边通行无阻。
当然,唐军没有辎重,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
而且安西王的大军就要从西域归来了。
想到这里,张弘范一愣,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李瑕可以抢夺安西王的辎重?不会吧,除非他疯了,但……
灵光一闪之后,一个战略分析即将形成。
有些不信,有些惊讶,隐隐还有些敬佩,就在他正要顺着这点灵光深思下去之时,塞下有信马奔了过来。
这次不知是谁的运气不好,那信使禀道:“发现唐军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