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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于偃师祭祀田横,宣布改姓后,第五伦继续向东,抵达成皋虎牢关巡视。
阳泉侯张宗率四千人镇守于此,第五伦见到他后,说起一事来。
“余听人说,这虎牢之所以得名,是在周朝时,有虎在野,扑伤人畜,瓜挠戎车。当时周穆王将至,有猛士请与虎相搏,必全取而还,乃生搏虎而献之天子。周天子令人在此设柙牢畜之,是为虎牢。”
第五伦对张宗道:“卿是虎威将军,有人劝余,说与本地名字相克,不可以卿守虎牢,卿以为如何?”
听上去确实有点道理,名字相克的玄学一直有,第五伦历史不好,举不出太多例子,但也知道落凤坡之于凤雏,烂柯杯之于柯洁……
但张宗却不信这个邪,拱手道:“真正的虎,岂是区区柙牢,能关住的?”
他指着东方道:“绿林刘赐降于梁汉,如今被封为郑王,带着万余兵卒,盘踞于荥阳城。”
“荥阳险要,而与成皋之间的京索之地,就好比是柙笼,臣请命东出破城,来他个猛虎出笼!”
张宗之言雄壮,第五伦大为赞许:“大善,不愧是河东虎!”
然而对张宗请命进攻荥阳的建议,他却又不置可否。
河南郡在地理上分为东西两部,西部是“周”,也就是洛阳,东部是“郑”,正是荥阳、新郑一带。两千年后亦是如此,洛阳与郑州,可谓河南双子城。
不过郑地的核心已经不是韩都新郑了,而是新兴的要塞城市荥阳。
只因为荥阳太过关键,东有鸿沟连接淮河、泗水,北依邙山毗邻黄河,南临索河连嵩山,西过虎牢关接洛阳,地势险要,交通便利,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战国的就不提了,最著名的便是楚汉荥阳之战,刘邦在彭城送了六十万大败而归后,全靠荥阳才顶住楚军攻势,尽管最后靠着一群女人做掩护西遁,但双方在荥阳、成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最后达成了均势,这才有了后来的鸿沟之约。
张宗由此提议:“欲争中原者,未尝不睥睨此地而决成败焉。大王入洛,是为了屏蔽河内,但若不取荥阳,纵是舟师占据了敖仓,也难以守住。”
“反之,若能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不但防守有利,也能为往后进取东方打基础。荥阳自秦以后便是水运枢纽,鸿沟自荥阳引黄河水流向东南,与淮水、泗水、济水、汝水等汇合,把荥阳同淮阳、定陶乃至于淮泗连在一起。东出荥阳,水陆大军畅通无阻,几天就能推到梁都睢阳去!
可对面也不傻,梁王刘永就在鸿沟边上,自然知晓荥阳的重要性。
“梁汉亦明白荥阳之关键。”窦融道:“是故刘赐弃洛阳、虎牢,却仍守荥阳城,他麾下至少还有万余绿林兵,梁汉又遣兵沿鸿沟前来支援,如今荥阳至少聚集了两万余兵。”
反观第五伦,主力在河北、太原,在这片战场连一万人都凑不出来,荥阳的地形决定了,一打就是攻坚战,大会战,这也是他令将率轻易不得东出虎牢的原因。
“一旦正式开衅,恐怕就会像楚汉相争一般,在荥阳、成皋间打个没完没了。”
理智告诉第五伦,战线不能再往前推进了。
关键在于对面的心思,若刘永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向洛阳进军,争中原,那这一战就不得不打。但就第五伦根据绣衣都尉和司直搜集到的情报,刘永刚刚称帝,新归附的地盘还不够稳固。以此人能蛰伏于更始政权内,闷声发大财一年多的情况看,应该不是个急躁之人。
第五伦顿时有了主意。
“得让刘永顾虑后方,令他的心乱起来,才能维持此处均衡。此役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
两难的不止是第五伦,守于荥阳的郑王刘赐,以及来驰援的梁汉陈留王苏茂也进退踌躇。
二人本是更始的诸侯、将军,上个月才刚刚改换了门庭,绿林各路渠帅已经军阀化,投降刘永能继续做一地小王,投降魏军可能就去做富家翁了,尽管知道第五伦势大,但还是心存侥幸。
换了旗号后,士气自然高不到哪去,否则也不必一路弃地东撤。纵是刘永从鸿沟发兵、粮来支援,让二人一定要守住荥阳!但他们却没什么信心。
于是自进入八月以来,荥阳、成皋之间,就出于奇妙的“无战事”状态,两边的斥候默契地划了巡视范围,尽量不开衅。
然而近日随着第五伦亲至虎牢,形势发生了些许变化,魏军的斥候开始主动起来,更具攻击性,刘赐、苏茂二人还发现,河内的粮船当着他们的面,一船船粮食往河南运,洛阳也有大批民众被征发,赶赴虎牢!
这是要打大仗的架势啊!他们压力倍增,一面请求刘永来援,一面思索后路……
但仗最终却没打起来,反倒是打听到一些令人惊诧的消息。
“江东吴王刘秀,见更始已覆灭,不肯附从梁汉,便派遣使者来谒见魏王,叙述故交,并奉上帝号,表示愿做大魏吴王!”
……
第五伦确实没猜错,刘永自从在定陶汜水之阳即皇帝位后,就一直忙着整顿内部。
实打实控制在他手里的郡,不过六个,其余都是半独立的军阀。更有许多“传檄而定”的地方,比如近来刚招抚了盘踞泰山郡的盗贼,发了郡守之名而已。
他麾下战斗力最强的诸侯,是董王董宪,目前驻兵在徐州北部,根本无暇西顾去争洛阳。
更要命的是,曾经被刘永寄予厚望的三人,对他送去的王号态度也颇为冷淡。
比如占据齐地六郡的张步,欣然接纳齐王封号,但刘永的官吏休想踏入青州一步。
北方控制平原、济南、千乘的,则是赤眉迟昭平残部,首领叫城头子路,刘永封其为“济北王”,岂料城头子路竟没理会,相比于刘永,城头子路对河北的“铜马帝”及其口号似乎更感兴趣。
南方的刘秀就更不必说了,说是接了更始遗诏,自表为绿汉摄政王,八成是想多接受些更始残部诸侯去投靠,此人曾一度在梁园中骗了刘永,如今大概率另起炉灶。
唯一对刘永的示好有积极反应的,便是淮南王李宪,他正在与吴王秀交战于淮南,焦头烂额,不愿再与刘永敌对,甚至希望刘永发兵南下相助。
北、南、西,刘永陷入了战略上的踌躇,不知道该主攻何方,亦或是暂停扩张,先将归附郡县消化了再说?
从荥阳到睢阳,因为有鸿沟水道,交通颇为便利,来自前线的假新闻很快就传至刘永处。
“这不可能!”
刘永生气起来,帝冕上的旒珠都在晃动。
“刘文叔纵不从于朕,也绝不可能依附于第五伦!他与第五伦有杀兄之仇!”
但梁王朝中,那些希望先向南打的群臣却来了劲,他们将刘秀说成一个反复之辈:”刘秀与第五伦有交情,听说还曾交换玉佩,其未婚妻被囚于长安,但岂知不是托妻献子?”
“刘秀善于作伪,在南阳时诓骗刘玄,以求脱身,在梁园则欺骗陛下,藏身东南。”
“再者,陛下与刘秀的泛泛交情,同项羽、英布相比如何?”
“项羽、英布乃是生死之交,一同战于巨鹿,然楚汉相争之际,英布却在淮南踌躇观望,为项羽所斥。又见了高皇帝使者后,竟举兵反楚,为汉击楚之后。”
“如今刘秀既不归附陛下,又不顾陛下好言相劝,一味决胜淮南,若叫他胜了,势强于吴王刘濞。就算不曾帝魏,甘心屈从于第五伦,可刘秀对陛下之害,却甚于英布!”
“陛下若在郑地与魏争胜,经年累月,不一定能见功夺取洛阳,而会被拖住兵力,反叫刘秀在南方坐大!据吾等所知,如今魏军主力在征讨河北,无暇东顾。何不趁此良机,先平定扬州?至少要将刘秀赶回江东,方能安心。”
刘永仍在犹豫,他的新朝廷夹在魏、赤眉、吴之间,守则有余,但要主动出击,打谁都不太妥当。
但很快,一个来自南方的消息,起码让刘永打消了同魏王会猎中原的打算!
“令郑王、陈留王守好荥阳即可,万不可与魏交兵!”
……
“进入九月以来,梁汉没有再从鸿沟往荥阳派兵送粮了?”
这个消息让第五伦放了心,莫非自己让人散播的那个谣言起作用了?他对刘秀颇为关注,虽然鞭长莫及无法干涉南方战事,但也会时常下个绊子,泼盆脏水限制秀儿一下。
若能顺便将刘永一起骗了,让他注意力集中到南方,与秀儿火并便好了,如此,窦融便能替自己维持住中原的均势,等扫平河北后再腾出手南下。
洛阳之事已毕,第五伦也是时候回到久违的魏地邺城,去统筹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役了!
然而就在第五伦登上船舶,即将渡河北上时,黄长却匆匆赶来,附耳向他禀报了一桩刚收到的消息。
来自南方的大新闻!
“上月初,吴王刘秀经濡须口袭合肥,此事大王已知。”
“然八月下旬,淮南王李宪亲征合肥,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不过三万,在合肥逍遥津交战,淮南军竟被吴王以八千之众,击败!”
“淮南王仅以身免,逃回庐江!”
“刘秀已控制九江郡,年内恐怕便能全取扬州!”
第五伦听着没有细节的消息,心中却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初到虎牢时,听张宗说的那一句话。
真正猛虎,岂会一直困于柙牢之中?江淮,关不住他!
“知道了。”
第五伦面上淡然,颔首转身,却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秀儿。”
“你开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