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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略有修改)
耿弇没参与第五伦黄袍加身、登高台杀王业祭旗的大场面,他在鸡鸣后吃完饭就勒兵出发了,作为前锋,带着五千人,点着火把向西行进。
结果走到天亮时分,抵达鸿门以西十六里的新丰县附近时休憩,负责后面押阵的弟弟耿国就来报告,说这短短十六里,起码五百人没了。
如此短暂的距离,掉队迷路都难,基本都是自己跑的。虽然得知不用南下众人欢呼雀跃,但这里面不少人对第五伦不够信任,这旬月的行伍生活,将官推食食之没让他们甘心效死,得知要和朝廷精锐北军作战,贪生之心萌生,反正这段时日肚子也吃饱了,不趁着天黑开溜,更待何时?
耿弇也没法怪士吏们,总不能像大新王师那样,拴着绳子行军吧?
“背恩负义!”
“就这还想半日急行军五十里,破北军,打常安?”
耿弇服了,回头看着稀稀拉拉的众人哭笑不得:“汝等,真是我带过最烂的一支兵!”
从朔调的幽州突骑,到魏地的征召兵、流民兵,直至这些训练不及旬月,就匆匆拉上阵的武装,耿弇估计,他们的战斗力和秩序,大概和刚聚拢的王师差不多——本来就是!
耿弇觉得,自己真是被这群烂兵坑惨了,估摸到灞桥的时候,还能剩一半人就不错。想要完成奔袭五十里渡灞水击溃北军步兵营七千人的任务,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耿弇已经在第五伦面前夸下了海口,还抢下了这先锋之职,若是一事无成,实在难堪。
耿弇思索片刻后,目光看向他们休憩地点南方的县城,那儿正冒着一阵烟。
“彭将军拿下新丰县了?”
按照官升一级的原则,彭宠也从校尉直升裨将军,他出发比耿弇还早,昨夜就来了,带着千余人进攻新丰县——第五伦早就派人把这个县渗透成筛子了,加上里面还有大司马幕府,董忠剩了些党羽在内,随时可以发动。
而县官至今不知朝中剧变,只当第五伦要按照计划,明日开拔南征,不曾防备。竟都被彭宠控制住,只有县尉忠于职守,拒不投降,发县卒与之交战,发生了零星的战斗。
在彭宠与众人进攻仅剩的城门之际,耿弇也带着前锋开到,里应外合,平旦攻城,日上一竿时便轻松拿下。
这让彭宠十分诧异:“耿将军不是应该迅速西去么?”他十分担心耿弇是要来抢夺新丰之功,自己奉耿纯为上司、伯乐,对耿家人敬重三分,但这小耿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吧?
“只是让士卒们练练手。”
耿弇对区区小城没兴趣,他只是看出,自己麾下新卒人心不安,对战争胜利没有信念,故而多有逃遁。直接带着他们和北军打硬仗,很可能没开打就自己溃了,得循序渐进,先在新丰找找自信。
遂让彭宠将新丰县里试图反抗的县尉等十余人押解出来的,当着士卒的面处死!
十几颗人头悬了起来,城头旗帜亦换成了“五”,而后耿弇指着新丰,让人告知麾下士卒道:“片刻之间,我军兵不血刃,已下一县,平素欺压汝等的王师官兵,亦不过如此,以数万之众,攻取常安又岂在话下?”
又打开新丰县府库,取其丝帛,当场宣布,发给攻城门时作战英勇先登的一个队,一人一匹,当场发!任他们喜滋滋将丝帛缠绕在身上。
“攻取城池越多,打的胜仗越多,犒赏也越丰厚,往后甚至还能像老兵一样,分到田、宅!再不必过流民佃农的苦日子!”
第五伦军队里激励士气的话术三板斧,耿弇也耳濡目染,此刻说出来竟毫无违和。
果然,亲眼见到造反后轻取新丰,新兵们士气大振,摩拳擦掌要去下一个县城捡丝绸,而耿弇又让彭宠将新丰城内一部分人放走,使其向西奔归,还特别告诉他们:“吾等接下来要去打霸陵县!”
彭宠感到不解:“按大将军的计划,不是要急行军袭击灞桥北军么?”
“以此之众,如何出其不意?那王业不是招供,说他就是靠着步兵营协助,才拿下了董忠,彼辈早有防备,此时此刻,只怕灞水两岸,皆已知鸿门新丰之变!”
在耿弇眼里,第五伦就是个玩兵权谋的,他懂个屁的兵形势!
在魏地时,战略级别的目标可以由第五大将军来定,战术级别的具体细节怎么打,多是马援张罗。虽然耿弇不太愿意承认,但这趟西来,自己要起的就是马援的作用。
耿弇让彭宠认清现实,他们麾下的烂兵,就别想完成幽州突骑或猪突豨勇这等精锐才能做到的战术了,得用一些更脏的方式获胜。
耿弇告诉彭宠:“吾等阴缓生口,令得亡归。归者必告之于霸陵,霸陵得知我前锋将至,必恐。霸陵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弃城而走,如此我军可轻易再下一城,使士气高涨。”
这些新丰县的残兵败卒,将成为心理攻势的免费宣传队,他们逃到霸陵甚至常安,可以大肆宣扬,闹得守军百姓人心惶惶。
“要么霸陵宰将向驻守灞桥的北军步兵营求救,使其移动营至灞水东岸协防!”
耿弇琢磨过了,他的人马绝对无法击破步兵营阵列,哪怕对方临时更换将校,哪怕朝廷昏庸,但常备军就是常备军。
自己赶得快了,反而会将步兵营吓得放弃霸陵,死守灞桥。那样的话,当第五伦大军抵达时,亦轻易渡河不能。常安周边的北军诸校将陆续汇聚了,两军几万人将隔河对峙,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要诱步兵营至霸陵县!”
但若步兵营校尉一时糊涂,欲保霸陵县,勒兵于东岸御敌的话,耿弇却可以将其拖住,使之不得后退,再配合后续赶到的大军,以众击寡,一口吃掉这支“精锐”!
虽然平日里颇为急勇,但用兵时却思路清晰,现在的故意迟缓,是为了整场战争的速胜!
彭宠深感佩服,从其策而行事。
而等到日上三竿,第五伦与万脩率领三万多大军抵达时,得知此事后,非但不怒,反而很高兴:“原本能让耿伯昭做前锋我还不放心,如今看来,这小儿曹跟其叔父去了一趟定陶后,确实有点大将风范了!”
而这时候,连行军都在车上端着案几书写的冯衍,也将一篇完稿的檄文献于第五伦马前。
“敬通文采斐然,我料王莽看到檄文后,会吓出一头汗来。”
“此文乃是天成,非独衍之力也。”冯衍笑着应诺,心里却苦,这命题作文不好写啊,因为第五伦要求不能痛斥王莽篡汉、王田这两样,他只能不疼不痒地指责,本来可以骂得更痛快些的。而且第五伦还给了他篇文章,非要冯衍将里面的一些句子加进去,冯衍本欲拒绝,直到第五伦说出那文章作者,他一愣之后,才勉强答应。
不过在第五伦眼中,檄文写得再好,也就是看个热闹,而且只在士人中传播,指望一份文章上几句话改变战局形势,那是文人墨客的想法,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得靠军争的胜利。
第五伦看过后,在文章最后加了几个字后,满意微微颔首:“传于新丰县中,再令人杂抄数份,分别送往关中各郡县!”
……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第五伦大军行进了五十里,抵达霸陵县外,所见却是有些无奈的耿弇,押着本县的尉、丞前来投降。
第五伦笑道:“伯昭,汝计策如何了?”
“步兵营胆怯,未敢渡河来守,而霸陵宰求援无果,果然带着家眷弃城而走,我午时攻城,半日拔之,献予将军!”耿弇的想法不错,但他高估了对方的胆量,此刻有些悻悻不甘地看着灞水对岸。
原来智计白出的,不止是我啊!
“无妨,你已取得霸陵,免除我军后顾之忧,今夜进攻强渡灞桥,还是以汝为先锋!”
第五伦看着后头的军队,在连下新丰、霸陵两座县城,开府库赐丝帛于优秀的营队后,新兵们的士气确实维持住。起码不再出现早上刚行军时,抽着空子就大批跑路的情形。
“那些跑掉的人,他们迟早……不,很快就要后悔了!”
步兵营驻扎在灞水对岸,人数七千有余,营垒重重,加上匆匆集结的县卒,恐怕上万。
但常安附近的其余诸校,就算王莽紧急调遣,最近的骑兵越骑营,也得明天才能抵达。
趁在敌军云集前,他们得攻过去!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而第五伦军中的檄文,也以箭矢射过桥,传到步兵营手中,校尉看过后大惊,又立刻由驿骑送往常安寿成室。
于是,当夜凌晨,灞桥之战即将开始之际,檄文也摆到了已经两天没睡的皇帝王莽案前。
第五伦,真的反了!
“安民大将军第五伦等,告州牧、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属正、县宰、尉、丞及诸曹佐吏。”
“伏念天下受王莽之害久矣,始自东郡之师,继以西海之役,巴、蜀没于南夷,缘边破于北狄,远征万里,暴兵累年,祸挐未解,刑法弥深,赋敛愈重。奸佞之党,横击于外,百僚之臣,贪残于内,元元无聊,饥寒并臻。以至于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
“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骀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太半,殃咎之毒,痛入骨髓,匹夫僮妇,咸怀怨怒。”
“赤眉起于泰山、绿林起于南郡,然其与新军之师,譬如五十步笑百步,流寇虏掠,逆伦绝理,杀人父子,妻人妇女,燔其室屋,略其财产。饥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结失望,无所归命。”
“唯大将军第五伦,以惠爱之诚,加乎百姓,高世之声,闻乎髃士,故其延颈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将军率冀、兖之觽(xī),将散乱之兵,发奋寿良,摧五楼流贼,喢血长河,破十万之赤眉,护河北诸姓之安,威震山东。”
“河北已定,将军复念天下之祸虽起于外,先发于内,源于莽也。遂西行入京,欲以逆耳之言劝莽改弦易辙。然莽昏聩不识忠良,信奸佞之辞,以为将军积善累德,民心皆向之,将不利于莽,反欲危将军性命。”
“昔秦焚诗书,以立私义;新诵六艺,以文奸言。新之据不亚于秦,虽立三万六千岁之历,必同归殊涂,俱用灭亡也。将军念王莽十五年之所为,倾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莽斗米之小恩,与天地正道孰轻孰重?将军遂以明淑之德,秉民望之权,统三军之政,挥师西向而伐,欲为天下首唱,攘除祸乱,诛灭无道!”
“今十万之师至于灞桥,旌旗望于常安,明德灵威,龙兴凤举。大司马董忠、国师刘歆、卫将军王涉结谋于内,群起响应。只待一儙之闲,新室灰飞烟灭,其犹顺惊风而飞鸿毛也!”
“关中诸豪、士人、百姓,将蒙将军之福而赖其愿,事后当树恩布德,易以周洽,安民而已。何不举众相迎,云集景从,事成之日,咸邀有勋之士,共定国家之大业,成天地之元功哉!”
此时此刻,夜漏钟声响起,时间刚刚抵达五月二十五日子时!
气急攻心,王莽愤怒难平,一口老血吐在上头。
这,就是第五伦在这二五吉日,给待他知遇之恩的皇帝陛下送的,新婚大礼啊!
……
PS:(盟主加更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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