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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这里是最后一处作坊了?您看——”
齐谨之领着内侍在山上转了一圈,最后来到第三口卓筒井旁,依然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亭子,依然是摇摇欲坠的卓筒井,但总算没有什么大的纰漏。
内侍铁青着一张脸,快步走到亭子一旁的灶台前,伸手在锅沿儿上摸了一把,舔了舔——
“呸呸呸,”内侍将劣质的井盐全都吐了出来,心中暗暗骂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是神仙膏的秘密作坊吗?怎么变成了熬制私盐的地方?
忽然,内侍想起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齐谨之一直都在拖延时间,难道是他趁机提前销毁了证据?
内侍眉心拧成一个结,缓步走到卓筒井前,乡勇假扮的‘匠人’们正卖力的摇着辘轳,直径约半丈(约6米)巨大圆盘吱呀呀的转动着,长长、粗粗的毛竹从井口里被拉了出来。
内侍冷眼瞧着,心里估算着那截毛竹的长度。
但令他吃惊的是,‘匠人’们从井里拖拽上来的毛竹竟然有十几米。
也就是说,这口怪异的小口径井最少也有十几米深。
内侍转头四顾,细细打量了周围一圈,又低头看了看地下:这里是山地,土质杂乱,想要在这样的土质上打出一口十几米的深井,绝非一两天能完成的。
也就是说,这口井原本就存在?
这里、真的是齐家的一处采集井盐的工坊?
内侍仿佛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顿时没了精神,对于齐谨之的问话,他更没有心思应付。
但此次他显然是直奔这座山而来,却没有找到他要的‘证据’,他的这番行为,任何明眼人见了也能猜出他是‘有备而来’。
齐谨之夫妇也就罢了,他们哪怕心里明白,也不会真跟‘天使’计较。
但,远在京城的那位妙真大师可就不好应付了。她定会觉得内侍是有意针对齐谨之和顾伽罗,甚至是心怀私心的意图加害他们。
嘶~~内侍顿时一个哆嗦,连连吸着冷气。
不行,他决不能落人口实。
右手拢在唇间轻咳一声。内侍装着生气的模样,厉声喝问道:“作坊?哼,齐知府,咱家想问一句,这里是什么作坊?啊?”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用下巴点着大锅里沸腾的卤水,暗示意味十足啊。
齐谨之不是傻子,此刻他也不能装傻,于是就见他赶忙抱拳谢罪:“天使勿怪,齐某身为大齐官员,自是熟知‘大齐律’,更是知道高祖爷明确规定民间不许私自熬煮食盐。但,乌蒙的情况有些特殊啊,这井盐,并不在官盐限定的范围内。所以——”他齐谨之可没有犯法。
西南官府、土司并存,尤其是在大山里,许多律法更是形同虚设。就算要讲法律,那也还有‘法外特例’呢。
而私人开采井盐,便是官府和土司们默认的‘特例’,是一种另类的‘民不举官不究’。
所以,齐谨之说完这话,赶忙凑到内侍跟前,悄悄的塞给他一个鼓鼓的荷包。
内侍熟稔的接过荷包,手指习惯性的捻了捻。沙沙的,似是纸张。
内侍满意了,他方才那番话,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便也小小的警告一下身边的萧二十九——瞧,齐家并不清白,私底下也熬制食盐,这可是犯法的呀。那什么,咱家大度不与齐家计较,你个混小子也别嘴巴那么长。特意跑到大师跟前告状,好伐?!
内侍没有急着把荷包收起来,而是那眼角的余光去瞥萧二十九。
内侍的这点子小算盘,当然瞒不过萧二十九的眼睛。他想了想,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齐谨之夫妇没有被人算计就好。
至于一个小小的内侍,慢说自家主子了,就是他萧二十九都不会放在心上。
故意装着没看到的样子,萧二十九转头看向四周,仿佛忽然发现山上的景致不错,优哉游哉的欣赏起来。
内侍见状,便知道萧二十九不会再追究此事,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顺手将荷包收入袖袋里,内侍对齐谨之道:“齐知府放心,咱家来乌蒙只是调查莺粟子一事。如今已经查明,顾宜人与此事并无瓜葛!”
内侍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城吧!”
齐谨之赶忙顺着他的话,迭声吩咐下去:“下山,回府!”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山下赶去。
离开盐场前,齐谨之状似无意的冲着‘匠人’中的某个大个子使了个眼色。
那大个子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裤,脸上身上满是灰土,头发也有些乱,看这模样倒是颇像个干粗活的苦力。
但他两只眼睛十分有神,警觉性也高,第一时间便接收到了齐谨之递过来的眼神。他轻轻点了下头,而后飞快的闪到一旁的工匠宿舍中。
内侍急着回城,齐谨之也没有有意拖延,一行人很快的下了山。
来到山脚,内侍重新上了马车,而齐谨之、萧二十九以及一种护卫则纷纷翻身上马。
马车车轮滚动,十几匹马齐齐上路,给寂静的山路平添了许多响动。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急促的马蹄声。
“大爷。”
匆匆换了一身衣裳,齐大勇脸上的泥土都顾不得擦,就飞马追了上来。
齐谨之目视前方,淡淡的问了句:“到底怎么回事?”
萧二十九听到动静,没有急着凑上来,而是继续走着他们前方一个马身的位置,耳朵却微微动了下。
齐大勇简练的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齐谨之双眉紧蹙:“你说匠人都不见了,卓筒井和亭子被推倒、掩埋?工坊里还被人栽赃了一大堆莺粟果和神仙膏?”
齐大勇点头,“亭子和卓筒井还好,属下命人在半山坡的深沟了找到了,但那些匠人,至今还没有发现踪迹。小的怀疑,他们有可能提前被人抓走、并藏起来!”
齐谨之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好大的手笔?我竟不知道,在西南。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大人物?”
齐家可是西南的前霸主,哪怕如今没落了,但根基还在。
齐家的暗卫更是不间断的刺探着西南的各项动静,触手涉及各个角落。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齐谨之想要,布政使家每日吃什么饭菜,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西南竟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很强大,居然能在他齐谨之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剑锋更是直指齐谨之!
不可容忍,绝对不可容忍!
齐谨之咬了咬牙:“今天的事,你们做的很好。这样,你先回盐场,将附近几个联络点的所有乡勇都召集起来,给我仔细的将四周的山林全都搜一遍。我就不信,那么多工匠,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不死不活、糊里糊涂的!
齐大勇抱拳领命。然后又不引人注意的悄悄退出了车队,沿着来路折返回去。
“看来那人是来者不善哪。”
萧二十九拉了拉缰绳,胯下的马稍稍停顿了下,待齐谨之走近后,才又抖了抖缰绳驱使马继续前进。
两人并辔而行,低声交谈着。
齐谨之没有问萧二十九为何知道这些,萧二十九是练家子,耳力绝非常人所能比拟,他和齐大勇说话的时候,萧二十九距离不远。能听到再正常不过。
“是呀,而且一出手便是狠招,我险些就被算计了。”
齐谨之再次庆幸今天的谨慎,否则。他肯定会掉进对方的陷阱里。
好个幕后推手啊,这位大/boss应该早就知道贺氏用种植园陷害顾伽罗的法子行不通,可他还是继续把贺氏推到前头,麻痹齐氏小夫妻的警惕心。
然后,待到最关键的时候,祭出一记狠招打齐谨之两口子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若不是齐谨之谨慎。若不是他提前带足了人手,若不是齐大勇够机灵、够能干,若不是乡勇遍布乡野……齐谨之和顾伽罗妥妥成为莺粟子事件的替罪羔羊!
“咦?不对,那人能在我的地盘上设局,想必定是个心思缜密、能力超强的人,同时他手里定然有极大的势力……”
齐谨之忽然一阵发寒,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飞快的转动大脑,企图站在那位大/boss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设局挖坑。
思索了好久,他俊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上渗出一层汗珠,“不、不好,萧二十九,咱们、咱们赶紧回府!”
回家,他要立刻回家。
齐谨之想到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回想着齐大勇说的话,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那人既然想针对他们夫妇,那就绝不会只设一个局,双管齐下、同时发力才是最保险的法子。
这边,齐谨之会被京中来的天使抓个现行;那边,怀孕七个月的顾伽罗便有可能被意外!
齐谨之越想越心惊,死命甩着马鞭,“驾、驾,驾~~~”
萧二十九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打马追上几欲狂飙的齐谨之,“你担心那人会朝顾宜人下手?应该没事吧,萧十九和萧十三他们都留在了府衙,整个后衙,连外头的后衙街都有人守卫,想来——”
齐谨之急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的盐场都被人连锅端了,后衙还能躲得过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说到‘妻子’、‘孩子’的时候,齐谨之的声音都有些走调了,愈发凶狠的抽着马鞭,嘴里不住的吆喝,“闪开,都给老子闪开。驾、驾~”
前头开路的护卫吓了一跳,纷纷退到两侧。还不等他们回头查看,便觉得有一阵风嗖的冲了过去,随后则是扬起的沙土。
“呸~呸呸~”
内侍正巧扒着车窗往外看,先是被狂奔而过的马匹吓了一跳,接着又被灌了满头满口的黄沙。
但悲剧的是,他刚吐出嘴里的砂砾,又有一匹马闪了过去,继续送给他一大片扬起的沙土。
“……直娘的,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不成?”
内侍赶忙缩回车厢里,吐出嘴里的砂砾,用帕子擦了脸,这才小心翼翼的凑到窗边,只露出半个脑袋,眯眼看着前方。
前方,只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黄泥沙土,至于两个始作俑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
“大奶奶,大奶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从前衙奔向后衙,一路咋咋呼呼,惊起了无数只夕阳归巢的鸟儿。
“放肆,大呼小叫的,成个什么样子?”
曲妈妈正在厨房里跟冯妈妈商量晚饭的菜色,忽听到响动,便伸出头来,大声呵斥了一句。
冯妈妈也蹙起眉头,不过,外头闯祸的丫鬟是曲妈妈从京里带来的齐家家生婢,冯妈妈作为半路过去的,实在不好插手调教。
曲妈妈觉得在冯妈妈面前失了脸面,丢下手里的药膳方子,大步走出厨房,正欲拉住那没规矩的小蹄子狠骂一顿。
不想,这丫头的嗓门实在太大,身在西次间的顾伽罗都听到了。
紫薇奉命出来问话,她冲着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装着没有听到曲妈妈的呵斥,一溜小跑来到廊下,“紫薇姐姐,你快回禀大奶奶一声,外头出事,出大事了!”
紫薇笑容不变,仿佛没有看到小丫鬟的失礼,淡淡的问道:“大奶奶就是打发我出来问一句,到底出了何事?竟让你这般惊慌失措的?莫非鞑子打进城来了不成?”
紫薇到底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最后一句满满的都是她对小丫鬟的斥责。
小丫鬟的情商那叫一个感人,死活没听出紫薇的暗讽,反而认真的摇头:“紫薇姐姐,鞑子不是早就被大爷打跑了吗?”
紫薇:“……”
小丫鬟继续回话:“不过,外头的事竟是比鞑子来了还要棘手咧。也不知道怎么了,府衙外头聚集了好多百姓,她们大多都是老人、妇孺,个个跪在地上喊冤枉呢。”
紫薇神色微变。
顾伽罗的声音已经从西次间传了出来,“紫薇,让她进来回话!”
紫薇赶忙领着小丫鬟进了门。
顾伽罗斜倚在南窗下的贵妃榻上,打量了那丫鬟一眼,道:“外头到底怎么了?哪些百姓为何喊冤?”
小丫鬟行了礼,急急的说道:“喊冤的百姓直说自家男人被大爷征召去做活,去了好几个月,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想求大爷和大奶奶做主,放他们家的男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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