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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满是炭火的烟味, 熏得闫清皱眉。
他实在是不想呆在这个东宫里了,哪怕和南朝王呆在一起也好, 至少南朝王直来直往,不像太子一样让人背脊生寒,十分压抑。
太子阴沉着脸,闫清稍稍往门口走了两步,借此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该和他们一样, 明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其实不屑一顾, 管东宫的事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你这是何苦?”太子找了根椅子坐下。
闫清回头看他, 见他带着嘲讽的笑意,必定不是针对闫清的, 而是他自己。
闫清话到了嘴边, 又闭上了。
今日早晨太后说的那番话,闫清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是太子以前的常服, 郡王若不嫌弃就先穿上吧。”陈氏抱着外袍进来,见屋里的气氛奇怪, 装作不在意。
“谢太子妃。”闫清将外袍穿上, 整理好后往书房外走。
太子依旧坐在书房里,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没有开口挽留。
陈氏跟在闫清后头。
“太子妃无需送了。”闫清回头。
“郡王……”陈氏欲言又止, 走上前来:“今日多谢郡王了。”
闫清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只沉默点点头。
“我还是送送郡王吧。”陈氏兀自带头在前。
“太子他……虽然平日挺温和的, 其实他总是怕,这次林家的事,或多或少牵连了东宫,父皇早已派人秘密查了,父皇想查没有查不到的,太子近来越来越忧虑,连觉也不能好好睡了。”陈氏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郡王。”她回头:“东宫已经落了七个孩子了。”
闫清脚步顿住。
“太子不敢要,每每有了身孕,还未传出去就要一碗药落下来。他说他这个储君已经够碍父皇的眼了,再来一个皇孙,怕是都不能活了。”
陈氏又转身继续走。
“他这是做给谁看,心里不痛快,就要扎父皇的眼么?”闫清捏着拳头,觉得不可理喻。
陈氏小步走着,没有回话。
走到东宫门口,陈氏侧身让出路,才道:“从我入东宫就是这样了,前些年还有奏折送来东宫给太子批阅,这些年父皇也懒得再管了。我也……郡王回府吧,今日的事不会传出去的。”
“好。”闫清出了东宫的门。
突然想起卫良娣的事,闫清已经出了东宫的门,也不想再回去问了。
难怪当初太子对卫良娣的身孕毫不知情,难怪陈氏一力保着卫良娣,那日卫良娣被赐死,金环还说太子会怨上陈氏。
必定是陈氏想保着卫良娣的孩子,没想到卫良娣自作聪明,害人害己。
皇帝为太子亲自选了陈氏这个太子妃,当初肯定是充满期望的。
可惜了。
闫清默默叹息。
“郡王。”身后传来秋嬷嬷的声音。
闫清转身,见秋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匆匆走来。
“我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闫清以为太后让秋嬷嬷来训斥他,赶紧解释道。
秋嬷嬷将闫清身上的衣服打量一番,带着闫清就走:“郡王先跟我走吧。”
闫清心中发紧,赶紧跟上了。
“郡王做什么要去掺合东宫的事,这种事每年都有个一两次,太后都不管了。”秋嬷嬷边走边道,不甚在意。
闫清无言,他还以为这次是天大的事,没想到宫里都习惯了。
“宫里的事太多了,郡王得先站在岸边看着,别到时候沾了自己一身。”秋嬷嬷道。
“这次是我莽撞了。”闫清低头:“嬷嬷,我总算懂皇祖母的意思了。”
秋嬷嬷点头:“太后让郡王待会回慈庆宫,郡王先和奴婢走一趟吧。”
几人走至御花园,秋嬷嬷径直往里走。
闫清本还纳闷为何要带着他一起,结果就看见俞贵妃端坐在石凳上,下面跪了好大群嫔妃。
还有个嫔妃惨白着脸跪在石子路上,一只手捂着肚子,身边的宫女一个劲的哭。
闫清走近了,跪着的人当中有一人抬起头来看他,是许久没见的林语棠。
闫清诧异林语棠也在这儿,林语棠神情淡淡的,仿佛少了几分生气,又低下头去。
见秋嬷嬷和闫清来了,俞贵妃依旧满脸煞气,一一扫过底下的嫔妃:“今日若不把事情弄清楚了,就给本宫在这里跪着,跪到天亮!”
俞贵妃的大宫女燕儿对秋嬷嬷和闫清行礼。
“皇后呢?”秋嬷嬷问道。
“皇后娘娘在礼佛,不见外人。”燕儿无奈道。
“这个时候礼佛?”秋嬷嬷皱眉。
“嬷嬷不用请皇后来,今日的事,本宫必定是要一个交代的。”俞贵妃把玩着殷红的指甲,慢条斯理道。
眼神一转,用手指着一个嫔妃:“丽婕妤你说,为何要和嘉妃联手陷害本宫,本宫到底有没有推她?好好的大路不好好走,眼神长在后脑勺上,偏要朝着本宫走!”
丽婕妤慌忙抬头,呜呜咽咽地捂住嘴:“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就跪着,你和嘉妃走在一起都没看到,要那双眼睛有什么用,不如刮了!你说,到底是谁出谋划策,来陷害本宫?”俞贵妃又指向嘉妃的宫女。
嘉妃还捂着肚子,十分痛苦。嘉妃的宫女泣不成声,被俞贵妃点了名,砰砰磕头:“贵妃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呵,要嫔妾说,就该让那些心眼多的人多跪跪,好好整顿下,别以为自己怀了身孕就作威作福。”一名妃嫔跪得笔直,幸灾乐祸。
俞贵妃一笑:“郑修容说得极是,可是你一个修容,哪来的嫔妾,看来是入宫前家里怠慢没好好教导,回宫去把宫规抄五十篇,明日辰时前给我。”
郑修容愕然。
俞贵妃这大杀四方的战斗气息把闫清给看愣了。
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来谁死。
“娘娘,嘉妃肚子里好歹是龙嗣,太后等着奴婢回去交代呢。”秋嬷嬷好声好气道。
俞贵妃气势稍息,对秋嬷嬷道:“嬷嬷也看见了,此事本宫是无辜的,就算她肚子里的肉没保住也不能怪本宫,就算是去皇上面前,本宫也是一样的说辞。”
“娘娘的为人,太后还不知道么?”秋嬷嬷道。
嘉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听见秋嬷嬷的话,俞贵妃终于心满意足,扶着燕儿的手幽幽站起来,看向秋嬷嬷:“嬷嬷可一定要还我个清白,整件事燕儿都是亲眼见证,嬷嬷不信我,也不能不信燕儿吧。”
燕儿小脸一白,低下头去。
“若不信娘娘,此刻也不是奴婢亲自来了。”秋嬷嬷笑道。
“那就行。”俞贵妃抬手扶了扶发上的步摇,摇曳走到林语棠面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事无事往后宫里跑,本宫看见你就烦,其他人散了,林姑娘就好好在这跪着,跪个把时辰再出宫。”
众人一听,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揉着自己的膝盖,很是委屈。
“你们别怪本宫无情,扫了你们的脸面,要怪就怪嘉妃没事找事。”俞贵妃道。
“是……”众嫔妃低着头做鸟兽状。
“清儿,跟本宫回宫去吧?”俞贵妃看见闫清还是很高兴的,所以秋嬷嬷特地把闫清带来,就为了快点平复俞贵妃的怒气。
“母妃回宫去吧,儿臣还有事。”闫清推脱道。
“你整日都有事,来陪我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俞贵妃很不满意,到底没再说什么,扶着燕儿的手,带着一大群宫女内侍离去了。
俞贵妃离去,众妃嫔也散去,只有林语棠跪在石子路上,神情不卑不亢,亦没有看闫清一眼。
秋嬷嬷走到嘉妃身边,对嘉妃的宫女道:“快扶你家娘娘起来。”
“嬷嬷……”嘉妃梨花带雨地抬头。
秋嬷嬷不动声色,甚至没有抬手帮着扶一把。
嘉妃站起来,又踉踉跄跄往地上掉,宫女差点没扶住。
“嬷嬷,我肚子疼。”嘉妃抱着肚子哭出来。
“快传太医!”嘉妃的宫女急了,嘉妃宫里的人立马跑去传太医。
秋嬷嬷叹气,帮着扶了一把嘉妃:“娘娘是慈庆宫出来的人,奴婢本不该说什么,可娘娘好似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嘉妃哭着摇头。
“到底有没有,娘娘心里跟明镜似的。”见嘉妃不肯起来,秋嬷嬷收了手:“太后让娘娘好好在长春宫养胎,生产之前就不必出来了。”
“太后将我禁足?”嘉妃抬头。
“只是禁足。”秋嬷嬷道。
见太医院的人赶来了,秋嬷嬷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连留下来等个结果也不想等了。
嘉妃拉住秋嬷嬷的衣摆:“嬷嬷,太后是不是厌弃我了?”
“您是慈庆宫的人,怎么从宫女一步步到如今的位置,您该记得,若您一定要消磨了这点情分,慈庆宫也再帮不了您了。娘娘应该知道俞贵妃身边的燕儿是怎么回事,今日只是禁足,下回就是慈庆宫的人来换了您身边的人,真到了那一步,娘娘十几年的脸面就都没有了。”秋嬷嬷道。
嘉妃的脸色白了又白,看起来好像快要晕厥过去。
听了半天,闫清也终于听明白了些。
怪不得秋嬷嬷一来就断了案,原来燕儿就是慈庆宫的眼睛。
“奴婢奉劝娘娘一句,俞贵妃的身份地位,不是您可以触碰的。您该是忘了当年贵妃的样子,若不是这些年性情缓和了许多,任她今日随手给您两个耳刮子,您自己也再抬不起头来了。”秋嬷嬷言尽于此,再不管嘉妃。
“郡王。”秋嬷嬷来到闫清身边,示意闫清跟她走。
“嬷嬷先走,我随后就来。”闫清看向跪在那里的林语棠。
秋嬷嬷会意,带着宫女走了。
太医院的人来了几个,让人将嘉妃抬去了凉亭里,闫清这边顿时清净下来。
闫清来到林语棠身边,看着她:“别跪了,你回去吧,母妃不会管的。”
“郡王别管我了,贵妃娘娘说的一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少。”林语棠跪得笔直。
“这么犟着做什么?”闫清蹙眉。
林语棠倒是淡然一笑:“这样跪一跪,我反倒好受许多。”
她抬头看向闫清:“贵妃娘娘之前是有意让我嫁给郡王的,可惜林家出了事,我父亲降职,我也不可能再嫁给郡王了,因着之前林家逼迫郡王的事,娘娘对林家厌恶,才会如此对我。”
闫清无言。不管谁有意也好,林家有没有降职,他都没有娶妻的心。
“逼迫郡王的那件事是二哥做的,我们并不知情……二哥也是为了我才会这样,是我们过线了。”林语棠道。
闫清叹气:“我一没即位的可能,二来什么实权都没有,俞家和林家也水火不容,我以为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找个有能力的夫家。”
闫清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闲散王爷,谁跟着他只有一辈子闲散的份,搞不懂林家对他到底有什么误会。
林语棠垂眸不语,一副任闫清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模样。
闫清见林语棠不想听,也不再啰嗦,既然林语棠不愿起来他也没办法,还是回慈庆宫去吧。
闫清转身走了,林语棠在身后道:“郡王保重。”
闫清顿了顿,道:“你也保重。”
心中不高兴也不难过,只是有点悲凉。
凉亭里太医还在为嘉妃诊脉,闫清路过时抬头看了一眼,刚好与嘉妃的目光对上。
嘉妃阴冷的眼神看着闫清,突然对视让她愣了一下,随机低下头去。
闫清淡漠地移开目光,离开了御花园。
嘉妃肚子里是个公主,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秋嬷嬷等在御花园外,闫清走过去。
沉默地走了一会,秋嬷嬷叹道:“嘉妃是慈庆宫的宫女,当年后宫人少,太后便让她伺候皇上,当初心思多纯净的人,没想到时间久了,也生了那样的心思。”
闫清点点头。
“贵妃娘娘当年杖毙了宫里的宫女,那时候嘉妃还只是修容,贵妃娘娘看不起她宫女的出身,将嘉妃叫去,让嘉妃亲眼看见那宫女被杖毙,结果肚子里的孩子就掉了。太后将慈庆宫的燕儿送去了贵妃那儿,如此才消停了些。”
“所以皇祖母不喜欢母妃。”闫清道。
“唉,贵妃的性子乖张,连皇上都吃不住她,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贵妃不做出格的事也就罢了。后宫嫔妃渐渐多了,皇后又是个不管事的,后宫里就需要贵妃这样的来震慑一下。”
闫清不得不佩服起俞贵妃。
能在后宫嚣张一辈子的人,也是本事了。
“您别看贵妃得理不饶人,她心里明白得很,她自身占了理字,所以才趁机好好打压一番后宫,她知道嘉妃是自找的,才不惧怕后果。”
秋嬷嬷说罢,笑道:“奴婢逾越了,郡王莫怪。”
“没有,嬷嬷说得很对。”闫清摇头。
路过东宫的时候,见进出的人步伐匆匆,还有太医进入,秋嬷嬷将门口的宫女唤住,问道:“发生何事了?”
“太子突然发起了高热。”宫女答道,又匆匆进去了。
秋嬷嬷若有所思,没有进东宫,继续往慈庆宫走。
“怎么就突然发热了。”闫清喃喃道。
刚才他出来的时候太子还好好的,难道是气急攻心?
“东宫里的事都不能只看表面。”秋嬷嬷摇摇头。
进了慈庆宫,秋嬷嬷将御花园的事禀报了,太后不置可否。
“你怎么跑去东宫了?”太后瞪着闫清:“哪儿都有你,别人遇见事都躲,偏偏你自己撞上去。”
闫清焉头巴脑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秋嬷嬷赶紧将屋里伺候的人赶出去了。
“太子这次又在做什么幺蛾子?”太后不耐烦地问道。
“听说在烧什么东西。”秋嬷嬷看一眼闫清。
“你说,他到底在做什么?每次东宫的事传过来,我的心都要揪紧几分,那位置他就这么不想要,一次一次地做那些让人寒心的事!”太后看向闫清。
闫清思索了一番,才道:“太子的蟒袍。”
屋子里沉默下来。
“好,好……”太后紧紧捏着手边的软枕,手指都在颤抖。
“皇祖母……”闫清上前一步。
“你走。”太后指着门口:“都来气死我,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和太子合伙来蒙骗我,你立马出宫去!”
闫清不肯走,秋嬷嬷将闫清拉出屋子。
“太后是把您当做最亲近的人才会对您动怒,她气的是太子呐。”秋嬷嬷道。
“我知道。”闫清点头。
太后的脾气闫清已经摸透了,常常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动怒的时候往往是身边的人遭殃,真正让她动怒的那个人却浑然不知。
此时,宫里突然响起了钟声,沉闷急促,一共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