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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千百个念头转过。
朱深见白了脸,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假山上,噗通落入水中,带起一阵水花便没再浮起来。
裴谢堂不会游泳,问题是,他也不会!
朱深见撑着栏杆,看着水里冒起来的些许气泡,御花园的水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湖底的淤泥水草必然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救,还是不救?如果他下水,或许他拉不回裴谢堂,连自己的命也会丢掉。如果他不下水……朱深见的身躯颤了颤,瞳孔猛的一缩:如果他不去,那么,那个人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命就当真是没了!
没了!
噗通——
等朱深见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水里了。宽大的衣袍束缚住他的手脚,脑袋里一个激灵,他甚至来不及想他的江山社稷,他跟着跳下来了!
朱深见捂住口鼻,再无一丝犹豫,沉下水去寻裴谢堂的身影。
湖水被搅动得浑浊,也隔绝了岸上的声音,朱深见不知道的是,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在一侧的假山后也有人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那人显然比他更通水,很快摸到了蹲在水底下的人,四目相对,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裴谢堂,一手拽住她的手腕,便将她提出了水面。两人在水面冒头,裴谢堂被送到假山的石头边,扶着石头喘气。
朱信之的唇白得厉害:“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有分寸。”裴谢堂咧开嘴:“我闭气了的。”
一低头,瞧见朱信之的衣衫上全是被水晕开的血迹,她推了推他:“快上去吧。”
“朱深见还没出来。”朱信之看了水里一眼,留下一句:“我去拉他上来。”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朱深见已在水里喝了几口浊水,被拎起来时,已然神志不清。
朱信之将两人提到长廊下,将朱深见喝下去的水压了出来,朱深见咳了几下才慢悠悠睁眼。此时三人皆是一身狼狈,朱信之反应却奇快无比,瞬间出手制住了朱深见,裴谢堂这才一屁股坐在朱深见的旁边看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人来了。”朱信之松了口气:“你刚带着朱深见走,曲雁鸣和黎尚稀的人就杀进来了。比我预想的要快了半个时辰,是你的人传递消息出去的吧?”
裴谢堂抿唇一笑。
她的鬼养阁也不是养着玩的,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虽然不多,但在关键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这些人都很激灵,想来在文武百官被关押在正大光明殿时就有人放出消息给宫外了。
“你安排周祥。”裴谢堂看向朱信之:“曲雁鸣是跟谁接头的?”
“禁军副统领都延。”朱信之笑了笑:“长公主走上来告状时,薄森就带着人上来,用等级将都延呵退,都延将计就计出来,带着人潜伏在四门接应。得了你的消息,曲雁鸣便带着京外大营的士兵入宫勤王来了。眼下薄森已经被控制,陈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都结束了?”裴谢堂松了口气。
朱信之点点头:“都结束了。阿谢,我们回去。”
裴谢堂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时,便发现躺在地上的朱深见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她凝了神色,复杂的看着昔日荣光的太子殿下,看着那个用计谋杀了她的人——可不管怎么否认,方才,朱深见是确确实实忘记了大业跟着她跳了下去的。她跟他打那个赌注,其实心里也没太大的胜算能赢,她拿捏的不过是朱深见最后那一点人性而已。
结果却出乎意料。
裴谢堂一字一句开口:“那个赌,我赢了。”
“你果真是她,不是唬我的。”朱深见沉默了一下,才说:“论起对自己的狠,裴谢堂无人能及。你就不怕我看着你死吗?”
“怕啊。”裴谢堂笑嘻嘻的开口:“我就是在赌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好在你真是他。”
她肃穆了几分:“收手吧。”
朱深见苦笑了一下,朱信之能来到这里,就意味着照得殿已经被人控制了,他落败了。不收手也不行了啊!他抬头看着站在朱信之身边的裴谢堂,生死之后,竟有种释然的感觉,他内心里甚至觉得这个人还活着倒也值得,等待他的是什么,他莫名的不想去管——顶多就是凌迟处死,死了一了百了,对他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回到照得殿中,宣庆帝已经整了衣冠,狼狈却仍满身帝王威严,四周皆是被制服的禁军,薄森断了一条胳膊,被押着跪在殿中。陈昭、陈皇后等人尽数跪着,一干皇族里有不少人都受了伤,显然方才这里的战斗很是激烈,不过,在大战之后,他们也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曲雁鸣带了人在清点禁军,白袍上全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叛军的。
裴谢堂只能从他踉跄的背影推测,曲雁鸣这一路杀入皇宫并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
太子这一次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夺了禁军的权利,薄森又是他的人,禁军的几个将领都被控制,不得不听命于他。他准备得很周全,一发击中,在四门中皆有布置,朱信之事先没料到他如此大胆,幸好以防万一有些安排,曲雁鸣得到消息带军解围,着实是一路从宫城外打到宫城里的,只是照得殿隔得远,并未听见宫门处那激烈的喊杀声。
等清点了人数后,曲雁鸣上报军情,宣庆帝挥了挥手:“你去安排吧。”
曲雁鸣退下,走过裴谢堂身边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有些悲凉,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谢堂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宣庆帝喝道:“将那逆贼带过来!”
逆贼指的自然是朱深见。
都延上前将朱深见扭了过去,朱信之松开手,险些站立不住倒地,一侧的禁军急忙稳住了他的身形——裴谢堂走后,曲雁鸣到来,他拼着浑身的伤同殿中的禁军厮杀,先行解救下宣庆帝又杀出去与曲雁鸣合谋,又添了些新伤。这般不曾完,生怕裴谢堂吃了亏,又马不停蹄的追去。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略一细想就知道裴谢堂会带朱深见去哪里,立即去了御花园。
好在来得及!
只是一身是伤又落了水,这会儿便觉一阵冷热交加,眼前一阵阵发昏。
裴谢堂奔过来扶着他,朱信之缓了缓,慢慢缓了过来,随后就紧紧的握住了裴谢堂的手掌不松开,他就那么看着裴谢堂,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逆贼,你还有何话可说?”宣庆帝平静得可怕。
朱深见摇摇头:“不成功,便成仁。什么结果我都认。”
“好一个不成功就成仁,今日若真让你得了手,怕此时这照得殿里已血流成河。”宣庆帝冷笑着说完,便道:“着都延晋升为禁军统领,将谋逆人等全部投入天牢,刑部、廷尉府查清此次参与谋逆的人后,一并问罪。带下去!”
他一眼都不想多看朱深见。
朱深见并未抵抗,被禁军押下去了。
走过裴谢堂身边时,他脚步停了停,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
整整闹了一天一夜,中秋宫宴的风波才接近尾声。拿下了全部逆贼后,宫婢们忙着将里里外外的血迹清理干净,宣庆帝疲倦不堪,压着将事情一一安排后,什么都没说便吩咐众人都散了。正大光明殿里锁着的朝臣们终于被放了出来,一出来就瞧见一殿的尸体,那表情简直是惊骇。后来听说发生了什么,个个皆是一幅死里逃生的模样。
大家扶持着走出皇宫时,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三皇子去处理,想来你信得过,回去好好歇着吧。”回去的马车上,裴谢堂扶着朱信之忍不住心疼。
朱信之摇摇头,看着戒严的宫城叹气:“哪里有那么简单,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什么仗?”裴谢堂问。
朱信之沉默片刻就笑:“没什么,我能应付得了。回去之后,你安心养胎即可,阿谢,一切有我。从前你总是一人扛着所有,从今以后不一样了,你有我,你可以依靠我,而我也会努力的替你遮风挡雨,与你并肩进退。阿谢,你要做的仅仅是相信我,仅此而已。”
裴谢堂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展颜一笑:“好,我听你的。”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担心,她就权且当做不知道吧。
朱信之的伤远远比看起来更重,回府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不醒里。祁家人都被扣押了起来,祁蒙自然是回不来的,找了府中的郎中来进行处理后,众人也皆束手无策。好在郎中说并没有性命之忧,大家才放心。事情太多了,曲雁鸣等人忙得不见踪影,府中一片寂静,裴谢堂守着朱信之,终于觉得内心安定了下来。
她要做的,便是等。
等一切有个结果。
然而,在结果出来之前,宣庆帝在第二天中午突然召见了裴谢堂。皇宫之中,她跪在下面,宣庆帝坐在那儿眼神晦暗不明:“当年夺得江山时,朕并没有找到传国玉玺,但为了名正言顺,对外仍宣称有这东西,昨日朱深见拿朱清子胁迫逼着朕交出来,朕不给,皇族里包括信之在内不免都觉得朕无情,唯有你跳出来同朱深见打赌,你替朕做主将传国玉玺给他,还说知道那东西在哪,想来你是知道东陆没有传国玉玺这个秘密的。”他顿了顿,语气很轻:“朕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