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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遇到一般的小角色,何咸必然会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因为他知道那种轻浮的形象,最令讲究礼仪汉代人反感,从而谈判一开始,自己就无形中嘲讽了对手。
但对于王允这样的角色,何咸却不会那样。
而且,王允这个人物,不管后世对他如何评价,他始终是一手扭转了汉室命运的人。除却在诛除董卓一事上,他的城府、手段、谋略样样出彩之外,另外在内政方面,他也是一位清平盛世的王佐之才。
另外,怎么说呢两人的这次会谈,对于汉末历史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何咸那个时代的朝韩会谈。
所以,王允进入何咸房间之后,便发现何咸已盛装以待。整洁的厅堂当中,非但布置地十分宜人淡雅,而且在主客的案几上,还奉上了一杯清茶。
茶杯里的水,温度刚刚好。
这样的一幕,立时便让王允感到了一丝压力。即便,何咸这时微笑着,和煦犹如这初夏的夜风。“王司徒,这是河东特产的清茶,并没有放什么调味,乃是真正的草木之香。”何咸并未起身,也未向王允施礼,而是很自然地打开话题道:“茶叶之物,得天地灵气而生,用心饮之,能使人清醒而宁静,乐
不思乱,司徒以为然否?”
王允入座,看着那陶壶,新茶,开水。闻着清而纯的茶香,不由轻啜了一口,道:“公子果然好品味,这茶祛除了各色调味,反而淡雅清香,回味悠长。”
何咸又是一笑,继续言道:“茶叶正是以其淡,才使人荡心涤肺、洗脱尘俗。倘若茶中加入诸多香料,以俗味掩其出尘之香,则茶就不再是茶了,饮来又有什么趣味?”
王允这时却没再接何咸的话茬,而是开门见山的道:“何中郎,老夫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密谋诛除董卓一事。中郎既已然知晓我等所为,却未向那董贼告密,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说完,王允缓缓抬起头:“难道,公子只想在这里驿站,收受一些礼品,随后满载而归?”
王允不愧是老谋深算之人,他知道此番会面,何咸是完全占据主动优势的。越是在闲话上扯得时间久,越是会被何咸牵着鼻子走。索性这样开门见山,他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
何咸当然也看出了王允的用意,不过,从一开始他也没打算同王允墨迹。见王允如此上道,他便直接开口道:“在下之意,司徒想必已然尽知。彼此都是明白人,也不用弯弯绕绕。”
这话还有些含糊,王允有些不耐。
可不待他开口催促,何咸陡然便犀利言道:“在下想诛除董贼,正好司徒也欲办此大事。由此,在下才费尽心思请司徒前来,共襄盛举,为民除害!”
王允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颤,显然他也没想到,何咸油滑的时候比泥鳅都滑,可真正犀利的时候便如一柄利剑,直刺人的心房。
这一下,王允便一下被逼到了墙角。
因为何咸已然暴露了自己的目的,现在王允也该给个回复了。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时间便仿佛凝固住了一般,随后的一瞬间,才缓缓地、毫无声息地流过。而王允就一直保持着握茶杯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何咸却饶有兴致地盯着王允,心中却在默默数着数儿:八秒、九秒、十秒.二十九秒、三十秒,行啊,都半分钟了,竟然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终于,足足三分钟的时间,王允才动了一下眉毛,笑了起来道:“何中郎说笑了,如今汉室江山皆靠太师一人擎天保驾。中郎说此诛心之言,莫非是在试探老夫不成?”
何咸这时脸色蓦然难看了一瞬,随后不悦拂袖道:“平儿,送客!”
关平从门外出现,笑嘻嘻地对着王允说道:“王司徒,请吧.”
王允同志也不是吓大的,他之所以前来否决了此事,其实就是因为心底深处,还是不信任何咸。
毕竟,何咸这个家伙,现在对于汉室朝廷、关中局势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变数。王允也不知道,让何咸这种他丝毫看不透、更无法掌控的枭雄,参与密谋董卓一事,究竟会酿成何等局面。
而他之所以会说出否决的话,其实还是在试探何咸。他想知道,何咸究竟有没有切实的证据!
何咸现在所依仗的,其实不过就是董卓的宠信。而在这方面,王允丝毫不逊色何咸,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王允在董卓心目中的地位,还远远高于何咸。
只要何咸没有切实的证据,光凭一张嘴去董卓那里告密,那王允非但可以反驳,更可以指责何咸污蔑诽谤。
这就是绵里藏针的功夫了——那些一听说何咸道出他们姓名身份的士大夫,都被何咸吓乱了阵脚。而王允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竟然寻到了这细微且关键的一点,来当做此番谈判的筹码。
可惜,王允还是失算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精明的洞察和过人的胆识,都是没有用的。何咸就静静地看着王允一步步离去,直至王允走到门口这个很丢人的距离后,他才冷笑着、装作浑不在意地模样言道:“司徒大人,回府之后切记将那密室拆毁。还有,这半年来见过伍孚多次入府中饮宴,
且迟迟比其他宾客晚归一事,也要想办法一一掩盖清除。”
“尤其董卓遇刺的前一天晚,伍孚更是宵禁时才回到自己家中.这样杀人灭口的事,似乎办起来挺麻烦的。毕竟,司徒大人也不知是何人看到了那一幕吧?”
说完这句,何咸不由又道出了那句经典台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徒大人莫非真以为一年多的谋划,连一点马脚都未露出?董珉这种蠢货或许调查不出来,可还有李儒,你当他是吃素的吗?”
王允骇然转身,眼中一时闪过浓重的杀机和愤恨:“何咸,你原来早就看出老夫欲匡扶汉室之心!不.非但如此,你还在老夫周边安插了密间,否则你根本不可能知晓,伍孚宵禁晚归一事!”“不错,我的确在你周边安插了密间。怎么,现在后悔你没在我身旁安插些奸细吗?”何咸这时完全强硬了起来,冷蔑言道:“并且,在下还要告诫王司徒,回去之后最好别调查哪些人是在下的密间!哦.前
提是,今夜我同意了司徒大人离去。”这一刻,王允完全好似被抽空了灵魂的皮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立时变得不甘颓靡起来。他强忍着耻辱,一步步再重新走回案席,缓缓将杯中的茶水喝尽后,才一吐长气,开口道:“好,老夫接受何公子参
与密谋董贼一事。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何咸这时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若司徒大人没有否决刚才的提议,事情也不会成这幅模样。可既然如此,那以后密诛董贼一事,便全权由在下负责!”
王允深深地垂下了头。他真没想到,自己沉浮朝堂这么多,经历党锢之祸、豁出性命对付宦官,又随军征讨过黄巾贼,直至如今巧妙讨得董卓信任。可最后,一切跌宕起伏的经历、一切精密无双的谋划,竟然就这样屈辱地败在
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手里。
自己,是真的老了吗?
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王允想不通。
但就是因为想不通,他最后却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偏执又释然的诡笑:“也好,有何公子深藏不露又手段通天的青年俊彦,来谋划此事,老夫恐怕坐享其成便可.”
可何咸是什么人?一听这话,他转身欲离去的屁股,又坐了下来:“别想好事儿了,先想想如何将眼前的风波盖过去再说。董卓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我若是最后才给不了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你们就等着我亲手将你们绑起来
,让董卓那个变态做顿人肉烧烤吧!”
王允倒茶的手,陡然僵了起来。最后,他狠狠将陶壶砸在了地上,对着何咸咒骂道:“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