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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的院子其实平平无奇。
最角落的一片地上,开了片菜畦,不过隆冬时节,菜畦里也没丁点绿色。菜畦的旁边是一个鸡圈,里面跑着十几只羽毛蓬松的母鸡。鸡圈的对面似乎就是灶房,房门口堆着半人高的柴垛。
假如只是这些安宁的田园农户景象,自然不会令何咸勃然变色。真正出问题的地方,是院中冲着的正屋当中,竟有着一座小小的祠龛,上面摆放着一块牌位,用漆笔写着‘供奉恩公讳咸之位’。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竟然让入住新区的百姓,如此恨之入骨?
才二十二岁的花样年华啊,就让百姓们恨得连牌位都提前给立好了.
再想想柳媚儿将近一年都没有怀孕.虽说原因是柳媚儿故意避开了受孕期,但这种鬼神之事,保不准就是百姓们给咒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何咸登时就阴冷起了脸,先是狠狠扫视了身后那些负责这片新区的谋士文吏,随后才向老人家问道:“老人家,可是那河东太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使得尔等如此盼他早日不得
好死?”
老人家的脸色登时也变了,语气不善地言道:“足下为何说出这等该天打雷劈的话?若不是何太守,小老儿及一家早就冻死饿死不知何处,我等又岂敢咒何恩公早死?”何咸这才反正过来,又看了一眼牌位上的确写着‘恩公’二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老人家,在下听闻河东太守不过弱冠之年,仍在世间勤勉公务,尔等怎么就为他立下了牌位?这,这不就是盼着人家早死
吗?”
老人家这才脸色稍霁:“贵客有所不知,这不是死祠,而是生祠。恩公救我等于水火,给我等安康期望,我等无以为报,只能早晚一炷香,愿恩公百病不侵、福禄无边。”
何咸不说话了。
待老人乐呵呵地又去给那牌位上香的时候,他才回头望向身后的姚广孝问道:“生祠这种事儿,不是明朝魏忠贤时才闹起来的吗?”“主公有所不知,这生祠一事的确在魏忠贤时遍布天下,但最早起源,却还是在西汉。当年栾布为燕相,燕齐之间为其立社,号栾公社。石庆为齐相时,齐人也为立石相祠,此为立生祠之始。”姚广孝虽然
眯着眼,但从那副淡淡的语气里,还是能听出他对何咸‘没文化、真可怕’的嘲讽。
“哦哦,吓死我了还以为新政干了什么不得民心之事,让百姓这样咒着我早死呢。”何咸这担忧,可不是空穴来风。
北宋时王安石改革新政,初心倒是不错。但底层官吏却借新政之名大肆盘剥百姓,气得百姓对王安石恨之入骨,皆以鸡狗呼之。
“夫君可是不简单呢。若在唐朝有人妄立生祠,那可是会判徒徙一年之刑的。”平阳公主此时也不由开口了,语气揶揄。但那神情,却是隐带着骄傲,与有荣焉。
何咸自然回以灿烂一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咱这浓眉大眼的河东太守,竟然也有与魏忠贤争辉的一天.呸呸呸,自己跟那死太监比个什么劲儿?
一想到这里,何咸不由又开口道:“这种事儿,还是算了吧。”
他一现代人,虽然感觉很荣幸、也很高兴。但静下来想想,总感觉还是有些怪异。
“主公仁义已深入民心,我等若横加阻止,未免伤了百姓赤城之心。”萧何这会儿笑了,还悠悠看了一眼老人对牌位恭敬燃香的情景,开口道:“况且,这等生祠一事,对主公也有利。”
因为随从当中有不少本地土著,所以萧何的话说得很隐晦。不过,何咸倒是一下明白了过来:百姓为他立了生祠,那就是记住了他这个人。而每日上香叩拜,总会为自己带来些声望值的。
尤其庄户之间少不了串门儿什么的,一家如此,户户都会如此。那时何咸但凡推出惠民富民的好政策,百姓便会焚香叩拜,声望值也就会随之接连不断。
不自在和声望值之间做个选择,脸皮厚的何咸当然知道该如何。
这时老人已上香完毕,转身对何咸等人说道:“贵客稍待,小老儿这便让女儿准备饭食。粗茶淡饭,贵客切勿见怪。”
直到老人这会儿开口,何咸才知道老人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在汉代时候,男女大防还是很讲究的。如吕布那种上来就带着刘备见家眷妻妾的做法,可不是什么亲热,而是一种失礼和萌蠢的做法。
不过,当老人女儿走入灶房的时候,何咸还是看到了老人的女儿。妇人不说有多漂亮,但一看就是那种贤惠持家的女子。她带着一个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打下手,身上似乎还怀着一胎。
看到这情况,何咸当然说啥不能让那妇人劳累。
无奈他手下这些人,料理个天下没多大问题。可武将们心糙手狠,谋士那里就算不讲究‘君子远庖厨’,可也都是养尊处优的大爷。没办法,何咸只好带着平阳公主同那位主家老人,一同料理起一顿饭菜。
忙活的时候,何咸还不忘盯着房梁上的腊肉,跟老人攀谈:“老人家,我看这家里也没个男人,但这野味倒是不少”“是小老儿那女婿孝敬来的。”一谈起这个话题,老人的脸上就露出了满足的笑意:“不瞒贵客,小老儿的女婿便是太守麾下的一员什长。这些山货野味,是女婿休沐探亲的时候,去中条山里打来留给我等过
冬的”何咸了然地点了点头,河东最近没什么战事,所以休沐探亲假就宽松了些。一方面是让成家的士卒将家搬到河东来,另一方面就是让手下那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儿们,趁着空闲的时候讨上一房媳妇
儿。说什么了无牵挂的士卒最凶悍有战斗力,这种事儿何咸是不太信的。那样的军队,是野兽,是恶魔,却绝对不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精锐。唯独有了产业、婆娘、孩子的男人,为了一家子的安稳无忧,
为了心中的守护,才会真正拿出男人的担当来,百死不悔。
“怪不得老人家这么轻易就放我等进来了,原来也是有背景的哈。”话题一起头儿,何咸就开始慢慢搭腔,任由老人家长里短地说了不少。从谈话中,何咸知道这户人家是从外郡流落过来的灾民。原本只想着在河东混一口吃的,却赶上了何咸这里的‘以工代赈’。老人虽说岁数大了,可却是一位泥瓦匠行家,凭着一手本事儿在‘以工代赈’工程中
可是风光了一阵。随后,因为经常跟监工的士卒们混在一起,一个机灵的什长就看上了来给老人送饭的女儿。老人的女儿早些年在战乱中死了丈夫,还带着一个孩子。但人家长相不差、女工活儿又精细,可让那光棍了三十
年的什长捧在了心窝窝上。‘以工代赈’工程结束后,这重组的一家人就在这片新区里定了居。据说,是这位什长信何咸信到了骨子里,老人一家也感恩何咸让他们找到了活路儿,便二话不说同意了住在这里,等着明年酿酒和制糖工程
的投产。
“有人笑小老儿太傻,能分到好的屯区不去,偏要来这片新区。可小老儿,还觉得他们没眼光呢。”老人一边忙活着,一边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向何咸炫耀:“贵客,你是不知道我们太守如何厉害。就看太守上任后这种种作为,那就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二十万的灾民啊,朝廷见了都眼晕头疼,可咱太守轻
轻松松就给养活下来了!”“然后,恩公太守便不惜重金建了这么一大片的新区。你说,以着恩公太守的眼光和本事儿,能让这片新区荒了?我看啊,要不了几年,这地方真的就会寸土寸金,那些只想着种地的家伙,到时候还指不定
怎么眼馋后悔呢。”何咸不由嘿嘿一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人家,聪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