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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棵被截去了树冠的大树,被人用刀锯子卸去了一部分树干的身体兀自在冬日的冷风中冒着青烟。往日里枝叶繁茂的树冠被拖到了护庄河边充作鹿砦使用。
桃园寨墙外的房舍,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水井或是被砖石填塞,或是丢进了死猫死狗。所有的房舍,梁柱都被拆除运进了寨子里,只留下来摇摇欲坠的墙壁。
这些梁柱、阶石则被运到寨子里后,充当滚木礌石的角色。
随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南中军的前锋游骑,桃园寨寨墙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宽阔结实的墙头上,站满了族内的男人,从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到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他们中间,一口口大锅里烧着热油,拆了寨子外近千间民房收集原料制成的滚木,羊头石,用房梁制成的擂义夜,扥竿,撞杆,狼牙牌,堆积在城头上、马道上,人们的脚下。
城墙的马道上,人们紧张的往来搬运着火药和炮弹往几座角楼和炮台上去。为那里的六磅炮、八磅炮、大小佛郎机提供充足的粮食。
整个桃园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兵营,一座凭城固守的要塞。
这里面聚集了附近的三个家族两万余人,在族长们的口中,他们都是官兵眼中的叛贼,官军来了势必要尽数屠之。“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田地要改姓,人要换种!”
于是,人们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不得不鼓起勇气,拿出祖先对抗蛮荒、野兽、毒蛇的勇气来反抗。
人,按照大社的编制统一编制起来,不但男人要上阵,一些青壮年的妇人也同样要担负站墙的任务。老弱妇孺则是负责搬运、炊事、救治等事宜。粮食物资也是统一管理,人们的口粮都是按日发放。便是几位族长也是带头到大灶吃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族长们的话令人们干劲更足。
会首们将部下族人们分配到各个冲要垛口,每垛需要多少人,需要火器多若干、刀枪兵多少,一一分配清楚。而从畲坑等处撤回的军士团丁们则是被集中到城下,充做中流砥柱。
此时在城墙上,还布满了相关的防守器械。每几个垛口。每队人员负责哪几个垛口。有哪些器械,都是划分好段落,一一分清责任。
每个垛口处,都竖立着一种叫悬户或是软壁的城守设备,以木为架,两足立在城内。转轴立在城外。上有覆格,搭盖着用水打湿的旧絮被褥,用来防止城外射进来的利箭。这悬户软壁向是守城垛口第一切要之物,没有这种设备,城下利箭射来,城上军士定是不能存站。
悬户面对城外的一面,还挖空数孔。用来窥视外面的动静。
在城墙上还各建有草厂数十间,以毛竹为骨干,上面盖上茅草苫盖,用于给城头上的守御人员作为临时休息之所。草厂外有高高的竹竿一根,用来悬挂队旗与灯笼。草厂内还有粗大竹筒。用来插挂各人的兵器。
城墙根下,护庄河里注满了河水,河水下面,隐藏着无数尖利的竹签木桩。在壕沟的外侧,同样布置有拒马,鹿砦、铁蒺藜等物,让突破了护庄河的攻城队伍无法在壕沟的沟沿上有立足之地,树立起云梯展开对城垣的攻击。
“这群狗娘养的!裹挟了全族的人给他们垫背!”
站在城头火炮打不到的位置上,区大鹏、吴六奇从镜头里观察这座号称数百年来未曾有人攻破过的寨子。
他们身后,从东南方向。黑压压的部队如同潮水一般漫卷天地而来。队伍中人的口令声,车马的喧嚣,炮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沉重声响,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城头上的人们。
“先行扎下营寨!明日再行攻城!”
两个人略一商议。便传下军令去。
于是,前日张庭玉见过的一幕,又是一次重新在桃园寨全体百姓、地主、族长、会首面前上演了。
随着一声令下,桃园寨周围的南中军便开始测量地形地势,开始就地挖壕沟立寨栅。慢慢的,一座连绵不断将桃园寨三面包围的营地出现在了寨墙上百姓们的眼里,从城头上往东南西三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南中军营寨,大小颜色不同的旗帜将营寨分割成一个个小块。
喧嚣吵闹的人叫马嘶声中,大队的民夫俘虏被南中军护送着,或是监押着,在营寨四周寻找可以保证人畜饮水的水源,来保证这万余人的生活用水。
一片叫骂声中,几十口水井被填塞、被污染的事情出现在了人们面前。只得安排人手慢慢的将填塞水井的砖石取出,将水井里的污水清掏干净。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夜幕降临,南中军大营之中灯火逐渐点起,仿佛夜空之中的繁星点点。最后汇成一片通明的灯海。
为了防备南中军趁夜攻城,桃园寨上也是灯火通明,两团巨大的灯火,照亮了大半个夜空,便是在数十里之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时令接近了腊月,正是粤北地区最为寒冷的时间,天空中不时的有几朵雪花飘落。为了防止士卒冻伤冻病,在大营外围防线中,南中军也减少了外派的班哨和排哨,取而代之的是在土墙与壕沟之间安插在地面的一排排木杆上,挂着层层的灯笼,壕沟两侧亮如白昼,便是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够找到。在一些要紧地段上,用长枪架起了拒马枪阵。
在大营之内,过了三道土墙两道壕沟之后,便是进入了人马的宿营区,大队的兵士们在各自的营帐内欢声笑语,享受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汤水。
大营正中,几条道路的核心交汇处,几面纛旗下,正是警备六旅的指挥大帐。两个旅的军官们正在这里享受着他们的晚饭。
几张桌子被亲兵们巧妙的拼成一张长长的大桌,两个旅的军官们混杂在一起,桌上架着几口硕大的铜锅。铜锅下炭火烧的正旺,锅中红红的汤水翻滚沸腾,向空气中发散着辣椒和香料的味道。围着铜锅,罗列着十几个碗盘,盘子里大多是些鱼肉之类,间或有些蔬菜,切得薄薄的鱼片和肉片。被煮沸的辣汤一烫,热呼呼的吃到嘴里,那种烫和辣度,吃得这群军汉们鼻涕直流,大呼过瘾不已。
“区兄弟,明日是否令兄弟们四下里抓些民夫来。在这营地前,围绕着桃园寨再掘一道长壕,准备长围久困?”
区大鹏连连呼烫,囫囵吞下一块肉之后,不以为然。“打一个土围子,还用得着掘长壕?咱们让兄弟们休息好,看好地形。两天后开始攻城,五日内拿下这个寨子!”
“五日内拿下?”
不仅吴六奇为之一惊,他手下的诸多军官们也是心中讪笑不已,“讲大话!呢班又在讲大话!”军官们心里都是这般想法。
倒是警备六旅的军官们,特别是炮队营的营官黄大木脸上带着得色,一副很笃定的样子。想想这一路西征而来,所见所闻,潜移默化。吴六奇觉得现在自己手中的这三千多人若是带回大埔三河坝,同在那里的人马相比,定然会出现差距。
“吴老大,别以为这座寨子有多坚固,什么几百年来未曾被人攻破,那是咱们南中军没有来!他的寨子再坚固,比起顺化城如何?比起当年郑家坚固设防的升龙城如何?这样的城池都无法抵御咱们的炮火攻击。区区一座土豪劣绅用来盘剥乡里欺压百姓的土围子,也敢在咱们面前竖起大旗?”
一群人自信的笑了起来。
崇祯十年腊月初四。
太阳刚刚在天边冒出一个头,南中军已经用过了早饭,一队一队的走出营房。在二道土墙内列队集结,准备开始今天的攻城。
在不远处,几十座炮垒已经修建完成,辎重兵和民夫、苦力(被俘的团勇)们正在努力的搬运着火药和炮弹。数量庞大的弹药,在炮位后方堆积起一个小山相仿。
军官们各自全副戎装,一一引军马而出。
照着前日的议定,以区大鹏的警备六旅为攻城主力,负责攻击正东,王金、吴标等人各领一千人攻打西面和南面。吴六奇领近卫担任总预备队。军营中留两营人马担任警戒。
“老弟,就看你的了!”
吴标这几日已经同黄大木等人混得厮熟,大喇喇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这里破开口子,我在南面就开始闹猛攻,拖住这群狗贼让他们不敢往东增援。”
“放心!咱们这些炮手可都是好样的!都是从南打到北的!”
黄大木骄傲的一挺胸脯,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几十门火炮。从八磅炮,到大佛郎机到十二磅炮,还有那几十门较其他火炮炮位上人手更多的“田鸡”炮。
“这些家伙来一次,这寨墙要是不被扒掉一层皮,回到广州,珠江花船上最靓的靓女,兄弟我请!”
“好!要是攻坚顺利,哥哥我也请你!两个珠江上最靓的靓女!”
用竹木搭建出架子上面在堆砌上厚厚的沙袋筑成的炮垒,伸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炮口指向桃园寨的城墙。炮垒距离寨墙不过一里之地,虽然处在城楼炮火的打击射程之内,但是却对桃园寨的寨墙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两座炮垒同样用竹木和沙袋构建而成,但是却未曾封顶,只是围起来了一堵厚厚的墙壁,露出了两排巨大的炮口,那炮口所指之处,正是桃园寨寨墙。
区大鹏指挥着攻城部队,以营方阵列开队形,在炮兵阵地的两侧和后方展开一个极其宽大的正面。
冬日里彤云密布,仿佛天都压得极低,天地间的一片肃杀之气,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阵前大声的喧哗高喊一番才算是畅快。
看了看东方天际缓慢升起的一轮红日,区大鹏与吴六奇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反身看了看在左右列队完毕,手执刀枪坐在地上等候命令的士卒们,区大鹏满意的点点头。
“开始吧!”
司号长挥舞着手中的信号旗,将开炮的命令传达到炮阵地。
“开炮!”
早已按捺不住的黄大木挥动手中的令旗,炮手们将火绳挥向鹅毛翎管制成的信管、
十二磅炮们采取的抵近直接瞄准射击。炮口所向的目标,便是桃园寨的寨墙中部。
“咚!”
“咚!”
“咚咚!”
密集的炮弹撞击在城墙上,令在寨墙上防御的三姓族人们心脏猛地一紧!火炮集火射击竟有如此的威力!!
紧接着,“嗵!”又是一轮炮火发射。
“咚!”又一批炮弹撞击到了城墙之上。
与测量的结果有些偏差,桃园寨的地势偏高,虽然目标是寨墙中部,但是。当年在这里建立城寨的人们,很是巧妙的利用了这里的地势和人的视觉偏差。造成了瞄准城墙中部,但是却击中了城墙基础的巨大偏差。
(利用视觉错误这一点,在修筑工事炮台的实践之中存在不少成功的案例。比较有名的就是俄国在旅顺口修筑的炮台,就很巧妙的利用了地形地势,将拥有近代化瞄准仪器的日军炮火骗得晕头转向。)
桃园寨的寨墙。基础是用青石条垒砌而成,上面包了一层城砖,里面是三合土加糯米浆和鸡蛋清混合制成,数百年来在时间和重力的作用下已经形成了类似混凝土的效果,前几年更是用烧灰在墙面上加固了一层,越发的坚固。两轮炮弹的轰击只是令桃园寨寨墙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纹。
寨墙下,壕沟边的鹿砦、拒马等防御器具被炮弹砸得四面乱飞。随着那些从寨墙上迸出的碎片一同落到了壕沟之中,在水面上四处飘荡。
就在火炮开始射击第二轮炮弹的时候,城头上的炮火也开始反击。
随着火药的燃烧爆炸,城头炮台、角楼、马面上的大小火炮纷纷调整炮口向炮垒开始倾泻铁球。滚烫的数斤重铁球不断的砸在各个炮位的前后左右,那些竹木搭建而成的架子发出阵阵吱嘎吱嘎的响声,痛苦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两颗炮弹在冻得坚硬的地面翻滚跳跃,直接击中了两个正在搬着一颗巨大炮弹的苦力,带走了他们的两条小腿。炮弹去势不减,在阵地上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痕迹。
“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好了!换咱们的大家伙唱一出好戏了!”
清点了一番暴露出来的火炮之后,黄大木冷笑了两声,挥手示意臼炮开火!
那四十门被亲切的称作“田鸡炮”的臼炮立刻开始对寨墙喷射怒火和炮弹。
这些臼炮虽然可以发射二十四磅和四十八磅的巨大炮弹,但是炮身却并不十分重,威力、射程远,机动灵活。正是这种山地丘陵地带的攻坚利器。只是对炮手的要求比较高,在瞄准射击的过程中需要掌握三角函数等复杂的数学问题,论实际操作,比那些十二磅炮难多了
与十二磅炮、八磅炮的直接瞄准射击不同。臼炮的弹道是曲线,瞄准的目标便是城楼和城头的守军火炮。
两个炮垒中的臼炮分成两个波次,将炮弹向城头倾泻而去。一枚二十四磅臼炮的炮弹飞跃而去,飞到顶点之后,反身折而向下,直奔寨墙上的守军而去,几名寨丁躲闪不及,被从天而降的炮弹击中,登时骨断筋折。更有那前世不修的倒霉蛋,被炮弹将身躯砸成两段,上半身在炮弹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向侧后飞了出去,直直的将一口正在烧着热油的油锅撞翻,那油锅周围的士卒一声惨叫,身上便已经是火焰熊熊,烈火顿时在城头蔓延开来!
接着,十多颗沉重巨大的臼炮炮弹,呼啸而来,或是狠狠砸在寨墙脚下的地面上,或是飞过寨墙,落在在寨墙下集结的团丁队列中,将队伍砸成一片血肉烂泥。更多的炮弹则是落在寨墙上、角楼上、炮台上。
被这些大铁球轰击,砸起的砖石到处乱飞,瞬间将方才还在朝着城下发射火炮的炮台角楼打得惨叫声不绝。
“调整炮口角度!大号臼炮打寨墙!小臼炮给老子把那些炮干掉!”
黄大木用望远镜观测着城头,仔细观察着臼炮的打击效果。随后发出调整射击角度和密位诸元的命令。
立刻,在那些苦力们的努力下,一发发巨大的炮弹又一次的装填完毕,猛烈的炮火继续向城头倾泻。
在炮弹、火药和砖石的通力合作下,被列入重点打击对象的寨墙上、炮台山、角楼上,几乎没有能站起来的人。不时有火炮的零部件和砖石被砸得飞起来飞到城下成为南中军的帮凶继续杀戮。
在两轮臼炮炮火打击之后,被黄大木清点过的那些火力点,暂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好了,该咱们上了!”
在西寨墙担任攻城任务的吴标,挥动手中宝剑,高呼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