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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秋换了衣裳和太夫人打了招呼,就带着碧槐和碧梧,和邱妈妈出了门……
侧门内,佟府的马车正候在一边,邱妈妈扶着析秋道:“大奶奶在里面等您。”
析秋点了点头,踩了脚凳上了马车,江氏果然坐在里面,穿着一件茜红色湖绸双金边的褙子,宽宽的大大的,怀孕后她没有发福还略比先前显的瘦了些,这样坐在车后面除了隆起的肚子,倒不见她的人了。
“六姑奶奶。”江氏伸过手来扶住析秋在她身边坐下,有些难为情的道:“总是麻烦你。”
析秋知道,家里也实在没了帮她的人,若她身子便利便没了事,可如今她也是身怀六甲的人,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四姐姐怎么样了。”析秋没有多说直接问江氏:“邱妈妈说旧病复发,怎么会旧病复发?蒋老夫人为何罚四姐姐跪祠堂?”
江氏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将邱妈妈没有说清楚的事说了一遍,析秋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始末,佟析砚房里头有个何姨娘刚查出怀了身孕,娇滴滴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要求着,昨日晚上佟析砚从佟府回去,她就吵着要吃燕窝,佟析砚吩咐厨房炖了送过去,谁知道刚吃完何姨娘就喊肚子痛,不过几刻功夫就见了红。
蒋老夫人满心喜悦的盼孙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子”,竟又没了,她如何能心平气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让人去佟析砚房里去搜,在她贴身丫头的枕头底下搜到了一包藏红花。
算是人赃俱获了,蒋老夫人一怒就罚佟析砚去跪了一夜祠堂,让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认错!
佟析砚房里只有一房妾室,那位青梅小师妹还未抬进门,所以怀疑的对象理所当然就放在佟析砚身上了。
析秋听着,便皱了眉头,难道是她走了以后大太太给佟析砚支的招?可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明显了点……
她直觉上不像,佟析砚的个性也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人。
即便真的佟析砚做的,转头来想这蒋老夫人也真是极品,正妻只是一年无出竟就纵容妾室怀孕……大周嫡庶地位分明,一般人家但凡正妻还有希望,都不会让妾室先生育的,庶出便是庶出,在家产分配上虽与嫡出拥有相等的权利,但也只在钱财上而已,比如府中祭祀继承爵位等等,家中无嫡才会由庶子出面料理。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蒋老夫人不但做的义正言辞,竟还不论青红皂白,在妾室面前罚正妻……
“蒋姐夫呢?他没有阻拦吗?”析秋问道。
江氏摇了摇头,回道:“说是求了,但蒋老夫人连他一起骂,说是不孝。”江氏显得很无奈:“四姑爷为人爽快,但却是出了名的孝顺,当初蒋大老爷去世多多少少和他有些关系,他心里或许存了内疚,这会儿对蒋老夫人几乎是言听计从……”
真看不出来,蒋士林竟有些愚孝。
析秋也叹了口气,没有见到佟析砚,真正的情况如何她们也只是听说,或许并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糟……
不过,便是没有见面,析秋也能想象的出蒋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看来这次去,只怕也不好处理。
江氏靠在迎枕上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憔悴,析秋心疼的看着她,轻声道:“大嫂,府里的事情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就交给邱妈妈去打理,你如今双身子的人,便是府里乱上几个月也无妨,孩子最重要。”
江氏点了点头,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肚子越大越觉得体力不支,腿脚也浮肿起来,夜里常常抽筋疼的我便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说着,仿佛想到有意思的事,眼底漾出笑容:“让你大哥给我揉腿。”
析秋想到佟慎之抱着江氏的腿,也觉得很有意思,遂也抿唇笑了起来。
马车嘚嘚的行着,析秋和江氏轻声说着话,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外邱妈妈隔着帘子喊道:“大奶奶,六姑奶奶我们到了。”析秋先下了车,江氏身边的大丫头上车扶着江氏出来,侧门口已经有妈妈迎了出来。
“舅奶奶,六姑奶奶。”五六个人迎了过来,析秋朝几人点了点头,打量了几位婆子,打头的穿的最体面,说话声音很大,可能是蒋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析秋想着,已经和江氏由丫头婆子簇拥着进了门,过了影壁就是蒋府的花园,花园中零零落落的种了些芭蕉和冬青,只有冬青树下种了几株美人草和兰花,清清悠悠的还算精致,不过却比她想象中小了许多。
这是析秋第一次到蒋府来,她听说过蒋府前后有三进,可这三进的前后距离比起同样是三进的佟二老爷的宅子要紧凑了许多。
一个不认识的妇人笑迎了过来,胖胖的圆脸盘,穿着绛紫色撒花褙子,衣料是滚雪细纱,样式是锦绣阁新出的宽襟样式,看样子是新上身的,头上戴着约五六两两重一整套金头面,珠光宝气财大气粗的样子,析秋暗暗挑眉,蒋士林虽位居高位,可蒋家的家底并不算厚,若只是靠蒋士林的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人,显然是要捉襟见肘的,但看这位妇人穿着打扮……看来蒋家也不是她想象的家底很薄。
江氏转了头和析秋对视一眼,果然她的眼中也露出惊诧的样子。
“亲家奶奶,六姑奶奶。”她迎了过来朝江氏和析秋笑着自己介绍道:“我是二弟妹的大嫂,娘家姓汪。”说完,朝析秋福了福,衣服上手上赤金的和玉的桌子叮当响。
原来是蒋士林的嫂子,析秋不由对蒋士林的大哥有些好奇……
析秋还了半礼,笑着道:“原来是蒋大嫂子。”江氏也笑着道:“常听四姑奶奶说起您,一直也没机会见您,今儿可算是见到了,您可真年轻啊。”
汪氏掩面笑了起来,眼角就露出细细的鱼尾纹,析秋不由感叹江氏还真的会夸人。
“快请吧,家母正等着亲家奶奶和六姑奶奶呢。”说着,汪氏便侧身让了道做出请的手势:“任三奶奶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啊。”
析秋一愣,汪氏怎么会和佟析言走到一起去了?
江氏也存了疑惑,问道:“三姑奶奶有事便没能来,大嫂子认识我家三姑奶奶?”汪氏就满脸笑容的回道:“任三奶娘为人爽快,有过几面之缘。”
江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几个人说着,一起朝如意门里走去,过了一道如意门就进了内院里头,入眼的是一排倒座,已经能看到正房,正房的门口站着几个穿着体面的媳妇子,见析秋和江氏到了,立刻规矩的蹲身行礼,随后眼睛不停朝析秋身上招呼。
甚至有人压了声音,轻声去议论:“这位就是誓不纳妾的萧大都督正妻?”
“嗯。是咱们二夫人的六妹妹。”有人轻声回道。
“长的果真是漂亮,就是年纪小了点,及笄了没有啊?”
“怎么会没及笄,我可听说她及笄礼的主宾是长宁公主呢,京城中的闺秀可没几个有她的排场面子,不过是佟府的庶女而已……”说着叹了口气:“所以,这人啊还是要相信命。”
江氏转头过来,携了析秋的手握在手心里,析秋就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江氏回以微笑,依旧是牵着析秋没有松手。
析秋任她牵着,两人就进了蒋老夫人的院子。
蒋老夫人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头上包着枣红色的抹额,也是圆盘脸,黑黑胖胖的的看上去有六十岁的样子,但实际上析秋听说她没有太夫人的年纪大。
“亲家老夫人。”江氏笑着朝蒋老夫人蹲了蹲身,析秋则是半曲了身子行了晚辈的礼,她有诰命在身,理应蒋老夫人给她行礼。
不过显然蒋老夫人不会下来给她行礼!
“亲家奶奶,六姑奶奶快坐。”蒋老夫人满脸笑的指着两边的椅子:“快去沏茶!”显得很热情。
析秋和江氏一笑着坐下,蒋老夫人笑着道:“家里头一点小事也劳烦亲家奶奶和六姑奶奶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说着叹了口气:“老二家的也真是。”
江氏皱了皱眉,笑容淡了一分回道:“老夫人见外了,四姑奶奶的事可不就是我们的事儿,一家人哪用说两家话。”说完一顿便道:“四姑奶奶这会儿可好?我们去看看她。”
“不急不急,上午已经请了大夫,这会儿吃了药刚刚睡下,亲家奶奶和六姑奶奶在这里坐会儿吧,一会儿她要是醒了,让老大家的送你们去。”蒋老夫人目光微闪,端着茶喝了一口,余光便看向析秋,暗暗打量,个子不算高,眼睛大大的相貌倒是上等的,可就是瘦了些,恐怕也不是好生养的。
析秋心里有些不悦,这一家子看人便都是这样**裸的毫不掩饰?
江氏也不高兴,笑着道:“一早听说病了,家里头父亲和她大哥就着急的很,让我们过来瞧瞧,还说要去宫中请了太医带过来,被我制止了,想必四姑爷应该已经清了才是!”说着一顿又满面忧心的看向蒋老夫人,道:“怎么好好的就病了,昨儿在家里可还好好的。”
蒋老夫人目光一闪,汪氏正笑着带着人端茶进了门:“这两日夜里也凉,也不知是不是贪凉了的缘故,我早上瞧过就是有些低烧,脸上也起了疹子,别的倒没什么。”
真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江氏真是气的没了话,就端着低头去喝茶。
析秋面露不安,看向汪氏道:“四姐姐因为自小有花粉过敏,所以她一向注意的很,适才我们进来,也没瞧见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怎么好好的就旧病复发了呢?”
蒋老夫人一愣,暗暗不悦,果然是一家子的姐妹,说起话来就这样不中听,又娇气,难不成佟府里出来的小姐还都要让别人当菩萨供了不成,不过是七品官府里的小姐,哪里来的毛病!
“许是风太大了,隔壁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吹了花粉过来也未可知。”汪氏笑着道:“府里知道弟妹的身体,一向花啊朵的也不敢往里面带。”
析秋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叹道:“这真是不巧的很。”说完又看向蒋老夫人:“还是劳烦大嫂子送我们过去吧,便是没醒我们在边上坐坐心里也能好受些。”
析秋忽然明白,为什么佟析砚瘦了那么多,这位蒋老夫人和蒋大嫂子不但不会说话,还眼高于顶。
恐怕,佟家现在在她们眼里,不过是小小七品官府,而蒋士林可是堂堂五品吏部侍郎了,又得圣上信赖,如今再去比两府的地位,可就算佟府高攀了。
汪氏瞧出析秋和江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偷偷去看蒋老夫人,蒋老夫人拧着眉头朝她点了点头,汪氏就笑着上去道:“那我陪大奶奶和六姑奶奶去吧。”
析秋和江氏就站了起来,笑着点头道:“有劳大嫂子了。”
又朝蒋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后出了门,刚出了门迎面便走来一位穿着正红撒花褙子,圆圆的脸胖胖的看上去很富态,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见到汪氏陪着析秋和江氏走过来,随即满脸笑的走了过来,远远的析秋就看见她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很可爱的样子。
她屈膝朝汪氏和江氏以及析秋行了礼。
江氏看向汪氏,问道:“这位是?”看穿着打扮是未出阁的小姐,可蒋府里并无年少的小姐,以至于江氏不好判断。
“是梅小姐。”汪氏脸色僵了僵,转头朝江氏和析秋介绍道:“是公爹的同窗之女,现下正寄住在府里。”
析秋一愣,仔细朝梅小姐看去,难道这就是蒋士林快要抬进门做姨娘的师妹?
竟然已经寄住在府里?
江氏彻底冷了脸,很冷淡的朝梅小姐点了点头,转头对汪氏道:“还是早些去看四姑奶奶吧。”
“好,好!”汪氏显得很尴尬,朝梅小姐看去,就见梅小姐仿佛毫无所察一般睁着大眼,满脸懵懂不知的样子看着几人:“大嫂子,这两位夫人是?”
汪氏拧了眉头道:“是二夫人娘家的嫂嫂和妹妹。”已经不想介绍,挥着手道:“你快去娘那边吧,她正等着你呢。”
“哦。”梅小姐就应了一声,视线依旧滴溜溜的在析秋和江氏身上转,显得很好奇。
江氏加快了步子,朝佟析砚的院子里去,仿佛后面有什么人在追着她。
还没进佟析砚的院子,代绢已经迎了过来:“大奶奶,六姑奶奶。”江氏朝她点了头问道:“人呢,这会儿怎么样?”
代绢眼睛红红的,有些顾忌的看了眼汪氏,垂着头道:“刚刚喂了药一直昏睡不醒,迷迷糊糊的一直说着胡话。”抹着眼泪:“奴婢唤了半天也没反应。”
江氏和析秋不再管汪氏,三两步进了房里,一色的红木家具是当初佟析砚的陪嫁,多宝格摆着的也如她曾经的闺房一样,入目皆是书,满室的淡淡墨香,如今却混合着药味,析秋朝床上看去,就见佟析砚面色绯红,满脸的风团红疹微微有些浮肿,睡着那里,显得很不安稳,手下意识的放在胸口,呼吸很急促很快。
江氏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走了过去摸着佟析砚的头:“昨日说让你在家里歇一夜,你偏说回来,却不知道一夜工夫人就病成这样了。”
代绢在一边哭。
析秋过去仔细看了佟析砚的皮肤,又翻开眼帘撬开牙齿看了看,暗暗心惊,这是典型的过敏症,若只是普通的花粉以佟析砚的过敏程度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地步,这样的情况除非她在花粉堆了滚了一圈……
她已经是轻度昏迷了。
析秋沉了脸,回头看着代绢问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这样的过敏程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完,对门外守着的碧槐道:“去将张医女请来。”
代绢慌了神回道:“……跪在祠堂里还好好的,后来发了烧奴婢将夫人带回来,没过一会儿就成这样了。”一顿:“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
汪氏看析秋这样郑重其事的,不由笑着道:“六姑奶奶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代绢姑娘说弟妹在娘家就有这样的病,既然是旧病复发也就没有多少事儿吧,况且,也给她喂了药,大夫说吃了药就没事了。”
“闭嘴!”析秋转头看向江氏,脸色沉的可怕:“我不管你请的什么郎中,我只知道她现在很危险。”说完,看着碧槐叮嘱道:“快去快回!”
碧槐应是而去。
汪氏却是面色变了几变,朝后缩了缩,像是被析秋表情和神态惊住,又像是意识道事情的严重性,小心问道:“那什么张医女……可要去请了太医来?”
江氏也没有见过析秋发这么大的火,但是她却知道若没有事她也不会这样的反应,江氏着了急问道:“六姑奶奶,眼下如何是好?”
析秋蹙了眉头,三两下掀开佟析砚身上盖的被子,又将她穿着的衣衫脱了,只剩下一层里衣,回江氏的话:“没有药物,只能期望静柳有办法。”
佟析砚的呼吸比方才好一些,可依旧比常人急促。
代绢蒙着帕子,低声哭了起来,她也以为烧退了就没事,没想到六姑奶奶说的这么严重。
江氏抹了眼泪,回头对汪氏道:“大嫂子,四姑爷去哪里了?”
“去……去衙门了。”汪氏已经退到了门口,听江氏问话她才停了脚步。
江氏沉了脸,慢慢的道:“劳烦大嫂子派人去将四姑爷请回来,这个时候若是他在,也有个主心骨。”她是要让蒋士林看看,佟析砚到底遭了什么罪。
“好,好,这就去!”汪氏说完,提着裙子头也不回飞快的出了门。
析秋挥退房里的丫头,捏了佟析砚的鼻子低头便给她做人工呼吸,江氏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六姑奶奶,你这是?”
析秋没有心思和她说话,又来回做了两组,佟析砚脸总算没那么红,可是这也不过治标不本,她没有药物此刻什么也不能做。
“四姐姐!”析秋握住佟析砚的手:“你醒醒,我和大嫂来看你了。”又回头和江氏道:“大嫂,你来和四姐姐说说话,如果她能自己醒来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江氏立刻上前去和佟析砚说话,从出嫁前一直说前朝皇后的嫁妆,析秋就在一边观察佟析砚,若是觉得她呼吸跟不上,就继续再做几组人工呼吸,江氏一面忍住惊讶,一面不停的去说有可能引起佟析砚感兴趣的话题。
又等了一会儿,医馆在西大街离这里很远,可是蒋士林那么近却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回来,江氏揣揣不安,不时朝门口看去。
蒋老夫人由梅小姐扶着进来了,在房门口停下,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析秋和江氏,声音淡淡的道:“怎么说的这么严重?老二在衙门里忙着呢,哪能随随便便就请他回来。”说着一拐一拐的走近,在江氏身后停下来:“不是吃了退烧药了吗,大夫也说没事,六姑奶奶也太大惊小怪了。”
析秋深呼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忽然很希望房妈妈在,或许只有她在,才能和这位蒋老夫人说的清道理。
江氏也压住心里的火,转头朝蒋老夫人道:“既如此,那等大夫来了,我们便将六姑奶奶带回去养病吧,也省的留在这里给您添麻烦。”说完,她和邱妈妈吩咐:“蒋姑爷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去将大爷请来吧!”
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
析秋也不由诧异,江氏向来温和脾气也好,没有和佟析砚以及大太太商量过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她也是被蒋家这一对婆媳气的不轻。
蒋老夫人被江氏噎的脸色一僵,不悦道:“大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她若是真的有危险,老二自是要回来,可早上大夫就说她没事,这会儿去请老二回来,那耽误了衙门的事,可不是开玩笑的。”顿了一顿又道:“内宅妇人整日里哪能事事去烦男人,给男人添麻烦。”
她毕竟还是长辈,江氏说话也不能太没了礼,就硬生生的忍了下去,没有再顶回去。
扶着蒋老夫人的梅小姐,朝床上探了探头,声音怯生生的道:“老夫人,我瞧着姐姐好像是……”蒋老夫人一愣,转头看着她问道:“像什么?”
梅小姐一脸不确定的道:“像是麻疹一样,小时候邻居家有位姐姐得了麻疹就是这样的,满身的疹子。”
蒋老夫人听着脸色就是一变,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惊声道:“这还得了!”说着就吩咐道:“快让婆子将这个院子围了,这一院子的人都不能随意在府里走动。”又转头对汪氏吩咐道:“几个孩子看紧了,可不能到这里来。”
“你们!”江氏捂着肚子站起来,怒道:“欺人太甚!”
蒋老夫人却是一脸正经,一脸关心的对江氏道:“亲家大奶奶,若是麻疹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出去待一会儿,你可是还怀着身孕呢。”
江氏气的红了眼睛,冷冷的道:“老夫人若是害怕尽管出去便是!”
汪氏一早就退了出去。
只有那梅小姐一脸无辜的扶着蒋老夫人站在床边,却是节节后退。
析秋深看了眼梅小姐,冷笑着道:“梅小姐还精通医理,真是多才。”说着笑了笑:“若真是麻疹,老夫人和梅小姐在房里待了这么久,恐怕就是此刻出去也枉然了。”
她说完,就见两人脸色顿时巨变。
析秋这才觉得解了一点气,转头又去看佟析砚的眼睛和口腔,焦急的朝门口看去,就在这时阮静柳带着绾儿提了药箱进门,析秋立刻松了口气,对阮静柳道:“你总算来了,花粉过敏,身上发了荨麻疹,这会儿呼吸急促……”
阮静柳点了点头,也和析秋一般看了眼睛和嘴,又掀开衣裳看了胸口,搭了脉,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过敏,不过好在救治得当,我开些药速速煎来喂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析秋松了口气,代绢已经拿了纸笔,阮静柳很快的写好处方交给代绢:“这里两份处方,这一份煎药每日三次吃了,这一份煮水擦洗身子,也是每日三次。”
代绢接了点了点头,提着裙子飞快的出了门。
阮静柳就拿了针给佟析玉灸了一针,回头对析秋和江氏道:“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江氏捂着胸口腿一软在床边坐了下来,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了。
析秋转头就去看已经站在门口的蒋老夫人和梅小姐道:“老夫人不用怕,不是麻疹,所以不会传染。”
蒋老夫人听着满脸的尴尬,梅小姐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真的吗,可真是吓死我了,姐姐没事就好!”说着,朝蒋老夫人道:“伯母,你别担心了,姐姐没有事。”
算是给蒋老夫人找台阶下,显然蒋老夫人没有明白,只是目光闪了闪,依旧是嘴硬的道:“我何时怕过,不过家里有孩子,自是要谨慎些好。”说着一顿又道:“我就说没有事,六姑奶奶太言过其实了。”
阮静柳看了析秋一眼,语气生硬的道:“若是没有萧四夫人前面的救治措施,想必老夫人这会儿要给你的儿媳准备后世了。”
蒋老夫人脸色一僵,她可以质疑析秋,因为析秋毕竟不是大夫,可张医女的名声京城中可是无人不知的,这会儿她才知道后怕,脸色连连变化,不确定的道:“真的这么严重?”
阮静柳冷冷哼了一声。
蒋老夫人扶着梅小姐腿就软了一下,额头上眨眼功夫就出了许多汗。
析秋转过脸去,没有再看她。
“析砚,析砚!”蒋士林和佟慎之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蒋士林脸色发白,析秋能看得到他的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抖,三两步冲了进来,连他母亲都没看一眼,就半跪在床边上,握了佟析砚的手:“析砚,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说着,眼睛已经红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着急。
佟慎之负手走了进来,眉头紧紧蹙着目光落在床上,又去看眼睛红红的江氏,和冷着脸的析秋,他看向阮静柳问道:“张医女,析砚现在如何?”
阮静柳面无表情的回道:“救治及时,暂时死不了。”
蒋士林听着,就猛的抬头看向阮静柳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我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阮静柳冷面回道:“她有花粉过敏,想必你该知道的,这样严重的过敏必定是吸入了大量的花粉,我看蒋大人不用问我,应该扪心自问才是。”
是啊,佟析砚不可能自己去吸花粉,她既是成了这样,除了别人有意谋害,不会还有别的解释。
蒋士林身子一软,跌坐在脚踏上,握着佟析砚的手就渐渐松开来。
析秋看着蒋士林,道:“四姐夫,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你能不能和我们解释一下,四姐姐为何成了现在这样?”
蒋士林脸色灰败没有说话。
江氏也是语含愠怒:“四姑爷,都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要瞒着我们不成,既然相公也来了,若是四姑爷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将四姑奶奶带回去罢了,省的留在蒋府里,将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下一次我们来,就是要给她收尸不成。”
蒋士林垂了头,满脸的内疚!
佟慎之脸色沉沉的站在房里,他是长兄,若是他开了口要将佟析砚接回去,便是蒋士林也拦不得。
蒋老夫人一看自己的儿子被人紧紧逼着问话,便将拐杖朝地上一戳,冷声道:“哪有你们这样说话的,你们口口声声在责怪士林,怎么不问问佟析砚她做了什么!”说着一顿就满脸愤怒的道:“也好,既然要把话讲清楚,那我们今天就讲清楚,说清楚后你们若是要将人接回去,那就接回去,随后我们休书就送去佟府,这样无贤无德的女子,我们蒋家也不稀罕要!”
析秋被气笑了,她转头看着蒋老夫人问道:“那就请老夫人说说,四姐姐如何无贤无德罢,又要以什么理由休她回家?”
“哼!”蒋老夫人就指着佟析砚:“她自是不贤,善妒,竟不让自家相公纳妾。她自己不能生,还容不得妾室有孕,竟下毒害我蒋家的骨肉,你说,这叫什么贤德!”
“四姐夫。”析秋冷笑这看向蒋士林,并不接老夫人的话:“您觉得老夫人说的对吗?”
蒋士林身体一怔,满脸痛苦的去看自己的母亲,声音嘶哑的道:“娘,您就少说一句吧!”说完,又紧紧握住佟析砚的手。
咚的一声,蒋老夫人的拐杖戳在地上,她怒道:“不孝子,有你这样和你母亲说话的吗。”说完,看向一屋子的人道:“问他没用,他是我生的,娶什么样的妻子自是由我说了算!”
“我看现在也由不得您说了算了。”析秋看着蒋老夫人冷笑道。
蒋老夫人脸色一变,怒道:“六姑奶奶此言何意。”析秋就看向蒋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四姐姐的病不会无缘无故的发,既然蒋老夫人说要休妻,那我看我们也不用顾忌门楣脸面,不如报官吧,让京衙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使了什么龌龊手段害了四姐姐成现在这样。”一顿目光看向她身边的梅小姐:“由官府查,结果如何由京衙说了算,若是有人谋害四姐姐,必不能姑息轻饶!至于蒋家有没有资格写休书,蒋老夫人还是去查一查大周律例再来与我们说。”
话音一落,梅小姐身体顿时僵住,脸色突变。
蒋老夫人脸色一白,立刻反驳道:“报官,你们不要脸我们蒋家还要脸!”说完一顿又道:“再说六姑奶奶也是嫁出去的姑娘,佟家的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自是由她说了算。”就在这时,佟慎之转身冷冷的扫了一眼蒋老夫人,负手而道:“这件事,由六姑奶奶说了算!”
说完,走到床边,看着佟析砚,一字一句道:“先将人带回去,再请京衙来查!”
蒋士林蓦地站了起来,吼道:“你们不要说了。”他蹬蹬走过去看着蒋老夫人道:“娘,您就消停消停吧,您以为休妻娶妻就这样容易,您以为您儿子如今位居高位,不论是谁都该忌惮着高看一眼?”
蒋老夫人大怔,蒋士林便摇了摇头,满脸的痛苦的道:“析砚都这样了,您还要怎么闹,这件事本就是我们错了,难不成我们还有理了不成。”
“胡说!”蒋老夫人瞪着蒋士林道:“她下毒害了何姨娘总没有冤枉她吧,我身为婆母罚她也没有错吧,她自己旧病复发竟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他们要报官就报官,这门亲事我一早就不同意,有那样一位母亲怎么能生出好女儿来,不要也罢!”
“好了,别说了!”蒋士林虽是一身官服,此刻却没有半分的官威和平日里的器宇轩昂,他紧紧皱着眉头,握着拳头道:“别说了,我让您别说了!”
这边江氏已经在吩咐邱妈妈:“你陪着代绢她们去将四姑奶奶平日里用的东西收起来。”说着一顿又道:“将嫁妆一应的东西俱都打包清点好,一样一样贴上了封条,稍后便派人来运回去。”
这是真的要将人带走了。
蒋士林猛然转过来,快走几步突然在江氏和佟慎之面前跪了下来:“大哥,大嫂,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照顾不周,还请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析秋转过头去不看蒋士林。
堂堂五品官,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满脸的悔恨,江氏面色已有松动,不由朝佟慎之看去,就见佟慎之拧了眉头,久久没有说话,显然也在考虑。
其实,佟析砚若是真的从蒋家回去,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便是和离女方以后若再想嫁人,也不容易,许多和离被休的女子都被家族遗弃,不是送去庄子里养老,就是送去庵堂里度过余生,总之结局少有美好的。
佟慎之会去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正在这时,梅小姐松开蒋老夫人的手,三两步走了过来,也并肩和蒋士林跪在众人面前:“佟家大爷和佟家大嫂,还有六姑奶奶,你们不要怪士林哥哥,他一直对姐姐都很好的,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你们不要逼他了。”童音稚嫩的样子。
江氏刚刚生出的一点松动,立刻再次气上了心头,她声音一沉怒道:“邱妈妈,收拾东西,立刻走!”
析秋拧了眉头,暗叹这位梅小姐可真不简单,三两句话就将本来渐渐平息的吵怒再添了一把火,看来若是她真抬进了门,以后佟析砚也不是她的对手。
“梅儿,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蒋士林头也不回的怒喝了一句,梅小姐脸色一白,立刻眼里蓄积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样子。
蒋老夫人看着一阵心疼,上去扶着梅小姐起来,对蒋士林道:“你吼什么,梅儿素来胆子小,可别吓着她!”
邱妈妈听着也不由生气,带着佟析砚身边的几个丫鬟就开了柜子的门开始清点东西。
闹到这个地步,便是江氏来之前也没有想到,此刻大家都沉了脸没有人再说话。
蒋士林跪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去看佟慎之:“大哥,我知你心里对我有怒,不如这样,您今天先将析砚带回去歇几日,等过几日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就去接她回来,您看可好。”
佟慎之脸色沉沉的,沉吟了许久道:“你起来说话吧。”说着,看蒋士林站起来,他又道:“四妹回不回来,以后再说,眼下她旧病复发之事,三日后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蒋士林垂着脸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有丫鬟端了煎好的药进来,蒋士林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喂!”走到床边,将佟析砚扶着靠在怀里,用勺子一勺一勺吹冷了药去喂她。
江氏撇开脸不去看。
蒋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梅小姐白着脸,由自己的丫头扶着站在门口,汪氏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喝了药,佟析砚总算好了一些,江氏让人将佟析砚抬上了马车,蒋士林一路将她们送到门口,依旧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马车,析秋摇了摇头和江氏带着邱妈妈和碧槐上了一辆车,阮静柳则坐着来时的车回了医馆,佟慎之骑马跟在后面,碧梧几人则带着佟析砚的东西坐了一车。
“六姑奶奶,你说四姑奶奶怎么就这么命苦!”江氏一上车就开始抹眼泪:“摊上这样的人家,谁能受的了。”
婆婆不疼妯娌不和睦其实都没有关系,最关键的是相公要和自己一条心,如今看,蒋士林也未必和佟析砚一条心。
“那个什么梅小姐,我瞧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姑奶奶坚决不能再送回去,除非四姑爷答应不抬这位梅小姐进门!”邱妈妈愤愤的道:“否则,将来日子还不知过成什么样。”
析秋叹了口气,碧槐在一边给析秋和江氏各倒了杯茶,道:“蒋老夫人看样子很喜欢梅小姐,也很喜欢蒋大嫂子,唯独不喜欢我们四姑奶奶。”她说的好像颇有深意,析秋就转头去看碧槐,她一向不会乱说话,问道:“你如何得知?”
碧槐就回道:“那蒋大嫂子也好,梅小姐也好,就连蒋老夫人房里的妈妈,可都是长的差不多,矮矮胖胖的脸和月饼一样……”
邱妈妈刚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呛得咳了起来,析秋也被碧槐的话逗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蒋家的女人好像都是圆盘脸,一副好生养很富贵的样子,唯独佟析砚瘦瘦的……
一行人还没到府里,房妈妈已经早早的侯在了门口,一见车里躺着的依旧昏迷未醒的佟析砚,就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四小姐,昨儿可还是好好的。”说完一脸沉痛的看着佟慎之道:“大爷,大太太说若是蒋家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便递了婚书去衙门,这门亲事不要也罢!”说着一顿,又怕江氏这个大嫂阻拦:“与其留着四小姐在蒋家受罪,还不如接回来在府里待着,四小姐当初可是去了许多嫁妆,带回来也够她用一辈子的了。”
江氏没有说话,佟慎之沉声道:“先将四妹送去房里歇着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总是要问当事人意见的。
析秋陪着江氏在佟析砚房里坐了一会儿,房妈妈就带着人用滑竿将大太太抬了过来,大太太一见满身风团红肿的佟析砚,就呜呜的哭了起来,没哭上几声就晕了过去。
又是一番折腾,大老爷回来就斥责房妈妈道:“她身子不好,这样的事情不瞒着点,你难得是显折腾的还不够吗!”大老爷阴冷着脸怒看着房妈妈道:“往后再让我看见你嚼舌根满嘴里胡言乱语,就休怪我将你送去庄子里去!”
房妈妈朝后一缩,没敢再说话。
大太太这一次仿佛被刺激的不轻,没有如往日那样,胡先生针灸立刻醒过来,这一次却是昏昏沉沉一直睡着,胡先生出了门就叹道:“我说了许多次,情绪上定要保证平和……”
房妈妈顿时面如死灰。
析秋知道,房妈妈什么事都告诉大太太,是因为她怕大太太因为生病而彻底被府里人遗忘,没有威信,上位者即便不能事事亲自过问,可也要做到事事心中有数。
可是却没有想到弄巧成拙了。
佟析砚下午就醒了过来,一醒来就一直哭,析秋陪着她,亲自给她用药擦了身子,将蒋家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和她说了一遍:“你总归是当事人,大哥没有将话说死,应该还是要等你的意见。”
“六妹妹。”佟析砚哭的越发的凶:“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再怎么笨也不可能在自己送去的燕窝里下毒的。”说着蒙在被子哭了半天:“相公他……也不相信我。”
析秋叹气,抱着佟析砚,忽然想到当初蒋士林去福建生死不知时,佟析砚也是这样靠在她怀里哭的伤心,却没有想到同样的情景,心态却早已经不一样了。
“蒋姐夫也有苦衷。”析秋劝道:“你宽宽心,他说要给你一个交代,我们等着便是。”
佟析砚擦着眼泪,可泪水还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落下来:“我……我不想听他解释,既然要和离,那就和离,我也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往后也落个清静!”可是脸色却是越说越白,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别想了,你好好休息,把病养好了,蒋家的事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你暂时就住在家里,家里毕竟还有父亲和大哥在。”
佟析砚就抹了眼泪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抱着析秋闷在她的肩上哭着道:“六妹妹,我是不是错了?”
错了吗?析秋也不知道,人生不到最后谁无法定义对与错……
正说着,外面有碧槐隔着门道:“夫人,四爷来接您了。”
佟析砚听着就松开析秋,勉强笑着道:“为了我的事,让你跑了一天,你快回去吧,别让大都督久等了。”
“你好好歇着,这两日家里二妹成婚,我过了这几天再来看你。”
佟析砚就不舍的点了点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若是我身子好些就去喝延筝的喜酒。”说着,让代绢送析秋出门:“快走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析秋点了点头,出了门……
就见萧四郎负手站在垂花门外,眼眸深邃,脸上没有表情但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柔和。
不期然的,析秋的心就渐渐暖了起来,朝萧四郎福了福,喊道:“四爷!”
“嗯。回家吧!”萧四郎朝她点点头,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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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有时候自由恋爱也不见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