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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红裳忙了起来:倒也不是又有人生事,只是老太太病倒了!
老太太自莲姨娘的院子回去后,便病倒在床上起不了身。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可是老太太的病就是不见起色,每日里都是恹恹的没有精神,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除了汤药外,一天她用得饭菜加一起,也就是有一碗粥或是一碗汤——再多一口,哪怕是水,她也是吃不下的。
不要说赵一鸣和赵一飞如何了,就是金氏,现如今也是天天伺候在老太太的床前,并没有什么怨言:老太太的人,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瘦了一圈,两只眼睛没有了一点神彩,面皮上也是一层灰暗的黄。
红裳虽然有了身子,可是老太太病得如此厉害,赵一鸣和赵一飞不可能天天守在老太太的床前:他们兄弟还有差事儿在身啊;她又是长房,所以只能日日到老太太床前守着。
好在金氏虽然贪财好利,本性却并不是太坏,所以对红裳还算照顾;伺候老太太,只要是需要动手的事情她都揽了过去,只是让红裳在老太太床前坐着,陪老太太说说话儿。
老太太同红裳说得话不多一些,她对金氏现在也好多了:老太太虽然病了,神智却还清楚,金氏在她就前奉茶奉汤的,她也就去了不少对金氏的恶感。
老太太只是不理会老太爷一个人,不只是不肯同他说话。
老太爷当天晚上没有并没有睡在两位姨娘那里。他安顿好了莲、琴两位姨娘,便回了老太太的房中,可是老太太却让言梅说她身子不好没有留老太爷,让老太爷不拘到哪个姨娘那里去。
老太爷以为老太太只是生气,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也没有回姨娘那里。自己到书房睡下了。
可是第二天老太太就精神不好,虽然起了床却歪在榻上没有怎么动,吃得东西也比平日里少了一半儿。
老太爷知道后真得着了急,一面陪着小心同老太太说话,希望哄得老太太开颜;一面吩咐人请大夫来给老太太请脉;可是不管是老太爷的殷勤,还是大夫开得方子,都对老太太的病没有一丝作用;老太太是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越吃越少——就在第二日。她勉强起了身后,不到半日便不行了,中午上了床后就再也没有能起身。
魏太姨娘每日里都来,可是老太太跟前却用不上她了;而金氏和红裳哪里有心思应酬她?便打发了魏太姨娘回房,老太太大好前不用她来伺候了。
魏太姨娘倒也没有享清闲,每日总是定时来两趟探望老太太。
各房的姨娘们也是常常来探老太太,不过老太太却一概不见。姨娘们来了也只是在外面厅上由言梅应付。
老太爷在这几日里也清减了,脸上早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常常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发呆,不时就长长的叹一口气,一个念头不时在他脑中闪过:如果没有那两位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好了!
可是让他不要那两个孩子却不是难事儿——两个姨娘两碗汤药便能了事儿,可是他还真狠不下这个心肠来;但是老太太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他也是心痛非常,再加上悔恨,胸腹之中就如刀绞一般。老太爷每日里都在烦恼不堪,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好:两难的选择啊。
魏太姨娘每日来探老太太。把老太爷的神色都收到了眼中,在第三日备下了酒菜,命香草请老太爷过去。
老太爷自老太太病倒后,再没有去过新姨娘那里;他心中正自烦闷且无人可以说一说,听到香草的话后想起魏太姨娘的温柔体帖,便想过去坐坐:他现在很想同人说说心中的烦恼。
老太爷到床前又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往常一样,只要看到老太爷。便把眼睛一闭,唤也不应声儿。老太爷轻轻一叹:“媳妇,你们好生照看着,我,出去——,走走。”
说完老太爷便转身走了。
红裳和金氏送老太爷出了屋子,看着老太爷的背影儿,瘦削了不少、还有些驼了;两个人心头也有些不忍,不过想想老太太,她们二人也只是摇了摇头:终究是老太爷做得太过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病得如此重。
红裳早已经知道,绿蕉那天不但到了孙姨娘的院子里,她还去了老太太的上房——红裳现在来不及过问此事儿,不过有鱼儿和画儿,就算她不说什么,她们也会把事情料理清楚的。
红裳和金氏回到房里刚刚坐下,老太太便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已经浑浊不堪了:“你们老太爷去了哪里?”
红裳看了金氏一眼轻轻的道:“老太爷说是要出去走走?”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又去了那两个狐媚子的院子吧?”老太太的声音,让金氏和红裳都有一种飘渺的,不太真实的感觉——似乎随时都会中断的样子。
红裳急忙答道:“还真得不是,看老太爷去的方向,倒像魏太姨娘的院子。”不如实说了还好些,免得老太太自己瞎猜。
金氏也开口证实:“刚刚我好像隐约听到魏太姨娘那里使了人来请老太爷。”
老太太没有睁开眼睛,却翻了一个身面朝床里了:“去了魏姨娘那里啊。”声音还是那么不真实,似乎不是自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不知道是风自那里吹过来的一样。
红裳和金氏对视一眼,乱以他语,希望老太太忘了此事儿:这个时候,老太爷居然还去魏太姨娘那里!就算是老太太不理会你,可是她的心病你真得不知道嘛?
只是这样的话。不管是红裳还是金氏,都不能说到老太爷脸上去;不要说是她们了,就是赵一鸣和赵一飞,也是不能说的——说了,即为不孝!
孝。也是分尊卑上下的:要先孝父再孝母。
金氏轻轻一叹,扫过红裳的肚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就是生了儿子又能怎么样?他日自己像老太太时,儿子也是不能为自己说句话的;儿子,不要也罢。
不过,她也只是一时感概,儿子可是女子在夫府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要哪里能成。
老太太一直不有再说话。红裳和金氏也住了口,屋里静了下来。
就在红裳和金氏都各自想着心事儿时,老太太忽然又开了口:“我终是讨了他的嫌啊。”这一句听起来更加的不真实,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埋怨。
红裳和金氏却不好接这句话,只能用宽心的话语劝解着;可是老太太一直没有再说过话,好似睡着了一样;可是听她的鼻息。红裳和金氏都知道老太太根本没有睡。
红裳和金氏对视一眼,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老太太这是心病啊。
中午,老太太只用了一勺粥,一勺鱼汤,便摇头不想再吃了;红裳和金氏,还有言梅再三劝说,她才勉强又用了一勺鱼汤;可是吃下后不久,却一下子吐了起来!
腹中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吐到最后把胃汁都吐了出来。
好容易止了吐后,厨房又送了一些汤水上来:老太太不吃东西总是不成的。
可是老太太吃了两勺东西又吐开了;不敢给老太太吃东西。可是喝口水,老太太也要吐一阵子。
几番折腾下来,老太太的人更见虚弱了。
红裳和金氏都吓得不轻,前几日吃得少终究还是吃的,现如今这光景儿却像是吃不进东西去了!
红裳看老太太如此想了想,便接连打发了几拔人出去:一拔人去了于钧那里,一拔人出去给赵一鸣和赵一飞送信儿。一拔人去魏太姨娘那里请老太爷回来。
金氏眼下哪里还能想起老太太的坏处来,她现在只是有些害怕,牵了红裳的手到外间:“嫂嫂,老太太她——”
红裳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情形不好却是真的。”
金氏发了一会儿呆才道:“想想老太太一辈子也不易,原来我真不应该为了一口气同她过不去的;女人啊,这一辈子真是苦啊。”金氏原本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红裳听到此话仔细看了她一眼,知道是她的肺腑之言,便轻轻拍了拍她:“莫要如此,还不到那个地步;”其实红裳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儿:“我已经打发人让哥哥再去看看,吴老太医是不是自外地回来了。”
金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老太太的病根不是在身上,是在心里;京中有名儿的大夫几乎都请了一个遍,每个人说得病情都不太一样,可是不管是谁的药,吃下去就是不管事儿。
药也医不了心病啊。
红裳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总是要尽尽人事的。
红裳向屋里探了探头,转回头来轻轻的道:“我不担心其它,只是担心老太太现如今怕是连药也吃不下去了。”
金氏被红裳的话吓了一跳,然后想想老太太刚刚的光景,脸色更是有些发白:“那、那……”
红裳没有再说话:现在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这句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老太爷在府中,所以不大一会儿便到了,看到老太太如今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老太太的脸色已经腊黄腊黄,就连气息也微弱了许多;老太爷的身子抖了起来,抖得如同连迈一步都极为吃力。
老太爷看到老太太这个样子,知道老太太可能是要不行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走开了一会儿——难道老太太是以为自己去了莲、琴那里吗?
老太爷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急急吩咐人去请大夫后,然后才过去同老太太说话,解释他刚刚去了哪里:“我只是因为你的病不见好转。心情实在烦闷,所以才到魏氏那里坐了坐。”老太太依然是紧闭着双目就是不理他。
老太爷又是陪不是又是认罪的说了好久,可是老太太却没有一丝回应;不过,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气息也越来越微弱。老太爷似乎感觉老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终于忍不下去了,握着老太太的手,眼中已经见了泪:“夫人,夫人,你说,你要我如何做?只要你能好起来,你想做什么都成。我都依了你。”
老太太虽然没有抽回手去——她没有这个力气了。但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老太爷的话,她好似一点儿没有听到。
老太爷看着老太太,伸手抚上老太太的脸,轻轻的、柔柔的道:“夫人,你知道嘛,在我的心里能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不要说只是两个姨娘,就是赵家的子孙也不如你啊!你不要犯糊涂了。也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你等着,我现在就让人去煮落胎汤给她们,然后让她们将养几日便发卖出去!日后,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好不好?”老太爷不能看着自己的老妻就这样去了,虽然他说把孩子打掉时也一阵的心痛如绞,可是却并不曾后悔。
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门口的帘子挑开,魏太姨娘向里张望了一下:老太爷的话她当然是听到了。
魏太姨娘晚了老太爷一步再到的。她一直在外屋没有进来;不过她倒底是“不放心”老太太的,所以才会挑帘看一眼——正正听到老太爷的话。
魏太姨娘放下了帘子,转身又回到了座位坐下:“唉,老太太的气色怎么比上午差了这么多?”
红裳和金氏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人有心思应酬魏太姨娘。老太爷进屋后不久,红裳和金氏都避了出来: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她们怎么能在面前守着。
魏太姨娘便没有再说话:她一向都没有存在感。常常会被人忽视、遗忘在一旁。
老太太听到老太爷的这番话终于有了动静,她一下睁开了眼睛:“你是不是想害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那是两条性命,你知道不知道!”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是却极为坚决。
她虽然因莲姨娘有喜生得气,但伤心却不是因为那两个没有出世的孩子。
老太爷一愣,他看着老太太好似不太认识她一样:这些年来,自己误会了老妻不成?老妻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眼看就要灯枯油尽,根本不会骗他的。
老太太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你如果真想我永生永世受那地狱之苦,你就去做!反正,你也是不在乎的。”然后她就再没有说一句话。
老太爷愣了一会儿,忽然抱着老太太的手哭了起来,哭得如同一个孩子一样,他反复的、不停的、喃喃的哭道:“如果你不在了,我岂能独活?没有了你,我又能怎么能活得下去?”
一个老人哭成这个样子,还说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些可笑的;可是老太爷却全没了平日里的样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的眼皮一阵颤动,两滴浑浊的泪水自眼中流了下来,最后隐到了她已经有些发白的发鬓中;而老太爷一直在哭,没有发觉。
赵一鸣先回到了府中,在老太太屋外看到了红裳和金氏,同她们说了几句话,问清楚了老太太的病情后,也是一脸的凝肃。他想了想,在门前咳了一声儿道:“母亲,儿子来给您请安了。”然后才挑帘进去了。
随后赵一飞便回来了。
红裳和金氏也就进了房,老太太依然没有说话。红裳发现老太太的气息虽然极微弱,但是却已经稳定了下来:好似有了一点点好转。
红裳看向一旁的宵儿,宵儿轻轻点头,示意红裳老太太的确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转。
老太爷还在握着老太太的手,虽然满脸是泪却也顾不得,他是真得怕老太太会这样死掉了。
于钧终于来了,随他来得还有赵府一家人盼得望眼欲穿的吴老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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