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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大小姐去世以后,我就代您亲自走了一趟中国,将孙小姐和大小姐夫妻二人的骨灰带了回来。为此,孙小姐年幼时还曾经埋怨过小人,觉得是小人的到来导致了大小姐他们的去世……”
话说着,朴不花苍老的面容上就露出了一个格外苦涩的笑容,脸上那一条条堆叠起来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韩家的大小姐韩怛童年时因为脸上天生的红斑,性情怯懦自闭,是经过他朴不花从小到大的不懈教导与极度的爱护,这才有了后来那个无视自身残疾、绽放出绝代风华的傲然女子。
对朴不花而言,大小姐不亚于亲子。
自然而然,以往面对韩琴瑟的误解,朴不花没有半句的辩解,每当那时,他只能在这个和大小姐有同样疾病的柔弱小女孩面前,深深地弯下腰,不言不语。
对于朴不花此时的心情,李载心知肚明,事实上,如果硬要把事情说明清楚,朴不花是代他受过才对。
只是,事隔经年,当初那种无尽的悔恨与痛苦经过这么多年以来年复一年的祭奠,早就在心底沉淀了下来,不是消失不见,而是扎根其中,慢慢生长成了思念与哀悼。
一个过于刚强的人心中怀着太多悲伤就容易被折断,所以李载早就学会了让自己用冷静的心去面对这些往事。
他对朴不花的叙述毫不感兴趣,只是威严气很重地皱了皱寿眉,沉声说道:“直接说重点吧。韩宇是怎么回事,还有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份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朴不花听得出李载话中那股不想听他多说旧事的抗拒意味,默然了片刻,就开口道:“虽然不知道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可也许是因为小人接触比较多的原因,小人至今仍然对驸……仍然对姑爷的模样有所印象。”
李载就像没听到朴不花话中那一瞬间的口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那份DNA鉴定报告,接着就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朴不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看着李载,“不知道大人您是否觉得……韩宇,和姑爷长得颇为相似?”
顿时,李载抬起头,目光微愣地看向了朴不花。
韩家大小姐是脸有残缺不假,但她本人在韩国上流社会那些特定的小圈子里更是一位富有声名的奇女子。据少数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说,韩怛的性格很是矛盾,既有天潢贵胄的高不可攀,有时又像是寻常家庭养出来的女孩一样平易近人,圣洁高冷,又古灵精怪。
想当年,哪怕仅仅是冲着其家世背景而采取追求攻势的人,少说也有几十名。
这些人,都是经过朴不花等人暗中筛选过的人选,本希望大小姐能从中找到一位看对眼的来相伴一生,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堂堂的韩家大小姐,偏偏被人拐到了中国去!
时至今日,虽说主从有别,那位更是孙小姐韩琴瑟的亲生父亲,可一想起自己记忆中那张温和浅笑的英俊脸庞,朴不花还是气得直咬牙。
“小人年纪大了,但自信记忆力没有衰退多少,想当年,我还兼任着藏书馆的别监呢。虽然最开始,看电视和海报上的照片没认出来,但《思悼》首映那晚,我和他本人一见面,就猛然发觉,他的眉眼,很像是当年的姑爷!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怪,小人总觉得……他的嘴和鼻子,还有几分大小姐的影子。”
听完朴不花的这番话,李载就倏地沉默了下来。
朴不花的记性如何,他当然清楚。
年轻时,这老小子可是硬生生把家族藏书馆里那几万册书籍的存放位置都给背了下来。
所以李载即便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也该相信朴不花的脑子。
朴不花也当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只不过,朴不花所说的前半段话被李载自动忽略了,他只在意朴不花所说的那后半段话。
韩老师他的嘴巴和鼻子,和怛儿,长得像么……
李载控制不住地去进行回想。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怀揣着那份隐隐激动起来的心情去努力回忆,他印象中韩宇的面容反而就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直到半晌后,李载才怔愣地发觉,其实自己从未用心去观察过那个叫作韩宇的年轻人。
他一生掌握的权势太大了,他的岁数也很老了,像韩宇这样的年轻人,他见过了太多,所以他此前当然不会真的把凝视的目光放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就算,他是自家孙女情窦初开的对象。
一想起这件事,李载历经沧桑的脸庞似乎又猛地涌出了几分郁结之色。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他浓眉紧锁,一只苍老清瘦的手掌无意识地死死握紧了座椅的扶手。
“所以你就觉得,他和怛儿有什么关系?”
“是。”
朴不花低了低头。
“您应该还记得……当年大小姐第一胎时,是个男婴。”
李载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他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冷淡地说道:“可我也记得,当年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就死了!”
“是……”
朴不花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您当年原本都想着顶着中国和青瓦台那边的压力,亲自去一趟中国。结果却骤然得知噩耗,就派出了我和那几个老家伙,去确认一下消息的真假。”
李载的鼻中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接着他又眯起眼注视着低着头的朴不花,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你们给我的回答是什么?”
朴不花不语了几秒,就咬着牙,低声答道:“当年我们亲眼看到了孙少爷的遗体……”
“砰啪!”
李载霍地抓起了书桌上的一个名贵笔筒,狠狠摔在了朴不花身后的地面上!
如果此时韩琴瑟站在一边,一定会被外公这副前所未见的暴怒模样给吓得噤若寒蝉。
李载面色铁青,双手青筋凸起地紧紧抓着书桌的边沿,一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势从他老迈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压在了他面前的朴不花身上!
“我孙儿死了……这是你们当年给我的回答!”
犹如金刚怒目,李载掩于寿眉之下的那双深邃眼睛冰冷地盯着朴不花,压抑着怒火的字眼从他牙缝间挤了出来。
“结果,现在你又要告诉我……人还活着?”
朴不花“咚”的一声便径直跪了下来,膝盖直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的脸上却全无痛色,只是满脸哀戚地朝着愤怒的李载俯下了身,将额头紧贴在地,高声说道:“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当年不敢,如今也不敢。这件事,如果真的证实了当年是小人的过错,事后小人愿意接受大人您一切的责罚。只是……小人可以向您保证!这份鉴定结果,绝对不是小人伙同外人来欺骗您!”
“呼、呼……”
李载兀自喘着气,他似是怔神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朴不花,良久之后,身体无力般跌坐了回去,扶着扶手冷冷说道:“光凭一个报告,不够!”
“小人还有一个证据!”
朴不花额头触地,丝毫不动地答道。
“说!”
李载恶狠狠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气。
“小人经过调查发现,当年大小姐在梨花大学有一位我们并不知道的好友,名叫韩以诗。”
“韩以诗?”
李载眉头一皱,“这不就是韩……那个人的母亲吗?”
“是的,大人。”
朴不花对于李载的突然改口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说道:“据我们调查,这个韩以诗家庭条件不佳,自身又患有心脏病,不过学习优异,是当年梨花大学文艺创作系的学生。当年负责保护大小姐的侍卫金至云私下为她和大小姐搭线,让韩以诗给大小姐进行教学……后来,两个人就成了好友。韩以诗这个人,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人见过她和哪个男子有亲密关系,却在大小姐去世后不久,突然多了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所以据我们猜测,也许当年大小姐有意瞒过我们,把孙少爷交给了韩以诗代为抚养。”
“呵,据你们猜测,据你们猜测……”
李载坐在座位上冷笑着,声音低沉而嘶哑,再也不见往常惯有的温和与平静。
“我要的实据,你们一样都拿不出来!我问你,你做这个鉴定,用的是琴琴存在宗祠的头发?要是你敢直接下手,我早就该收到报告了。”
“是……”
朴不花依然跪在地上,恭声答道:“小人大胆。为了避免大人您空欢喜一场,才这么私自做主。”
“你找谁做的这个鉴定?”
“小人隔了十来个人,用了两个假身份,才找了家国外的私人机构做的。”
“不妥。”
李载对此干脆地摇摇头。
“是,是小人考虑不周。”
朴不花好像把头更加贴近了冰冷的地面,满面肃容地应道。
李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就忽然说道:“你拿我的样本去,再验一遍——”
“不,让我来吧。”
第三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书房里的两个人同时愕然地看去,只见书房的门被完全推开,韩伶花眼圈通红地站在门外,望着他们。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嘴唇,十分郑重地说道:
“用我的去验吧。那也是我的女儿,我的外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