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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有想到,水草会睡得这么晚。
徐白衣坐在小区的石凳上,看靠近顶层的一扇窗子。夜晚,几乎所有的窗子都拉上了窗帘,这使那扇窗子更容易辨认,房间内是并不均匀明亮的灯光,大概是开着台灯。从玻璃里透出光亮。徐白衣坐在石凳上,定定地望着那亮光,望着那扇窗子的时候,仿佛时间停止了脚步。夜色已经很黑了,只有身边偶尔有汽车经过,发出低沉的碾压路面的声音。楼房上有灯光开合,徐白衣看着那扇窗子里的光,由明亮的白炽灯灯光,到完全黑暗,又不知过了多久,亮起了橙黄色的灯光。徐白衣知道沈溪应该扭开了床头灯。她在床上想什么呢?已经这么晚了。她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正在楼下望着她的窗子,因为已经有很多很多个夜晚,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窗子,所以今天他来,她定不会想到。
沈溪的灯一直亮着,徐白衣对自己说,如果看到她的灯灭了,就回家,可是过了很久,那等都一直亮着。徐白衣相信水草一定还醒着,还睁着大眼睛想事情。她平时是不爱哭的,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躲在床上掉眼泪吧。想着想着,又觉得很愧疚,沈溪的心,因为自己曾经有过多少孤独难耐的时刻,全被他刻意地忽视了。她像是纤细透明的水草,自己终于还是难以割舍她。曾经的喜欢变成了习惯,只是离开的时候才猛然间记起。
那灯光亮了多久,徐白衣只知道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很久很久,他只是看着那扇窗子,想那扇窗子里曾经日日陪他的人,只是现在却感到那么遥远。是很久很久一段时间,灯光熄灭的刹那,他才发觉自己身体已经感觉到夜晚明显的凉意,那凉意顺着他的脖子窜入,好像心也因为身体的冷而觉得冰凉。但是望着那扇窗子的时候,心里却不觉得孤独,只感觉安稳,想到她在那里,在自己知道,能看到的地方,很安然。
应该回家了吧。却觉得身边的世界是陌生的,好像只有那个窗子是熟悉的,而那盏灯灭了之后,一切都显得冷漠。徐白衣想一直坐下去,坐到下一次看到那盏灯亮起的时候。好像只有那个时刻才能真正感知到,沈溪是和他在一个世界里的。
穿校服的少年,继续在楼下发呆了很久。只觉得万物都是静的,好像只有自己的思绪在运转。坐在水泥凳上,脑子里有很清澈的东西,也有很混乱的东西。好像分层的液体,他想到和那个寡言女孩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很早就牵过手了,不是童年玩伴式的牵手,而是作为一个男孩和女孩的牵手,是在进入初中前的那个夏天。曾经以为能永远,只是现在想来也不过区区几年,谁又能凭几年时间确定一生的轨迹?
他站起身子,身体皮肤已经接近夜风的温度。头顶的灯光恒定而安宁,灯下只有他一个人,应该早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凌晨一点半。徐白衣很想念沈溪,很想念,那个好像清风一样的女孩,温柔没有声音,淡淡地笑,浅浅地说话。她的一点一滴在心里的轮廓格外清晰,那些清晰的画面又不停翻搅,不停浮动。也许是脑子累了,那些镜头在大脑里飞速翻动没有秩序,他摸了一下额头,灯下拉长了他的身影。
施雅从小区走出,每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行色匆匆,实际上,她觉得这样的早晨是很美的。天还没有大亮,有蒙蒙的感觉。学校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每天都会去,每天都
会见到很多人,有的相互认识,有的相互见过,有的留有印象,并怀有莫名的好感或厌恶。只是今天并不相同,想到徐白衣,有点微微的胃痛。头脑很明静,但也像一潭死水,不知下一步怎么走。早晨天空依旧是微微的深蓝色,她却没有心思观瞧,心里住着一个少年,却感觉到遥远。在感情开始的时刻,她已经有隐隐的不安,关于徐白衣和沈溪的故事,大体是知道的,所以有些不相信短暂的相逢可以帮徐白衣离开那么久的一段关系带来的黏连。那像是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的转换,毕竟是时间那么久的一段感情,从记事起到十几岁的高中生。那甚至是不能被嫉妒的一段感情,不管结局如何,那种坚持的存在本身就包含了一种很纯粹的东西,带给人一种类似于信仰的感觉。
然后自己闯入,施雅不认为自己有错,或者有罪,她只是觉得飘忽。其实刚爱上他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他的那一段感情而对自己和徐白衣的可能感到绝望,只是觉得可能,然而现在却像是走在雾色弥漫的峡谷中,也许下一步就是一望无际的深渊,但是她却并不能看到。
心里的少年,想起他的容貌,声音,说话的方式,在脸上出现的稍纵即逝的表情,还是觉得很爱,真的很爱。那像是宿命一样的感觉,被那个人的一切所牵动,心里知道感情变化莫测,即使是自己的心性也无法把握分毫,预知分毫,但是想起他的时候有一种永远的感觉。他的洁净质地,内心的阳光和外表的清泉,都像钩子一样牵引着她的心,稍一远离就要引出血泪。永远是什么?也许这一秒想他,这一秒的存在无可怀疑,就是永远了。
但是施雅不会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那种女孩,即使有一丝可能留在他身边,只要心里还有钩子一样的心念,就要争取。这一点徐白衣知道,她自己也是明白。也许对于徐白衣来说,施雅吸引他的地方也在于此。
沈溪当然不会想到徐白衣昨晚曾在自己的楼下看着她的窗口直到她睡去。其实她也看着窗子,看着对面楼房的灯一家一家灭掉,暗下来,玻璃里透出黑夜本来的颜色。心里却风起云涌不能入睡,或者讲不甘心入睡更为贴切。想的人,在记忆里,却消失在生活里。想他过去陪伴自己的点滴,却失去得这样快,其实沈溪从来没有在心里怪过白衣,只是觉得感激来得也是这样迟,迟得没有想到去好好记得,用心去记得他在身边的样子,他就离开了。只是想起他来想到的都是好,从过去到现在,怎么能因为最后的告别去怪他。想他的时候心里打了很多结,想到哪里都是无解,也许他就这么走了,也许明天他想起那些陪伴过的朝朝暮暮就回来了。只是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人盯着窗子想白衣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楼下盯着自己的窗子想自己。
狭窄的走廊,转身就能看到某个人。
施雅把沈溪拦在走廊里,沈溪侧脸看她,冷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离开我们的生活?”施雅看着沈溪的眼睛问她,她的心像眼神一样透明而且坦荡。沈溪心里却像是某个阀门被打开,曾经的悲伤此刻转化成了一种暗色的液体,浓稠粘腻,从心里流出来。她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出现了刀子在木板上划过去的样子,一道一道的刻痕,非常清晰,她知道那种刻痕是永久的,她希望那个刀子是在身边这个人的身上划过去,一刀一刀都不可挽回。
如果怒火也可以被衡量,她心里的怒火足够把施雅的世界烧成灰烬,这还不够。
“不能。”沈溪反而笑了,微微的笑,很用力的笑容,嘴角翘起来,她的心里一动,这样的问题背后的信息不能说不惊人。
沈溪看着施雅,笑容在脸上扩散,最后变成一个很灿烂的笑容。那个笑容很美,像水仙花一样的笑容。她的眼睛却没有放过施雅。
这样的笑容,施雅明白了什么,她曾经多快乐,沈溪的心里对她就有多少恨。那恨如此强烈,以至于此刻的笑容完美而且无懈可击。
她很清楚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开。
心里是苦,是酸,还是辣得过瘾?是不是要你还回来?
包括因为爱你流的眼泪,都要你还回来。
全部。
“蓝海宁。”放学时徐白衣喊。
教室里很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昔日好朋友的对话。
“嗯?”蓝海宁转过头来。
“下学,要不要一起打球?”
蓝海宁愣了一下,几乎是发愣的同时做出应答:“嗯。”他有点木木的,眼神的不自然是否被掩饰充分,自己不知道。
徐白衣却淡淡的,胸有成竹,反而显得自然,且温和。
两个人在篮筐底下反复投篮,各站在一点,两点与篮筐的连线形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仿佛是一种奇特的仪式,两个人却始终不离那两个位置。
“今天,怎么想起来叫我了?”
徐白衣瞄准篮筐,投出手中的球,球沿弧线空心进入篮筐,篮网来了一个爽快的震荡。
“因为很久没有一起打球了。”
蓝海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掌握得很微妙。让人觉得他既表示了对这句话本身的不认同,且没有攻击徐白衣的意思。
蓝海宁没有投出手中的球,只是拎起球架下的书包转身走了,背对着徐白衣挥了挥手。
有一种气氛是没有气氛,是心意被扔进了大海落空,只是不是可怜,心意有很多,不一定是好的,也许有一些是很不纯粹,连本人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做的心意。落空的时候,感觉真的,很空。
就像此刻的球场,并不比夜晚的时候要嘈杂,它很安静,很孤独,悬浮在世界之外,只把自己隔绝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