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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姨娘脸色由紫涨而青灰,两只手紧紧抓着裙子,只攥的指甲惨白,俞家和俞盛世把她当人看过么?可宏哥儿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这一条,任谁也抹不掉!
“俞家长房两子一女都是你生的,”翁先生仿佛能看透洪姨娘的心思般接着道:“这血脉之亲任谁也抹杀不得。”洪姨娘闭了闭眼睛,透过口气来,翁先生斜睨着她,轻笑着一声,接着道:“生母倚门卖笑、人尽可夫,志宏、志坚有何颜面立世为人?朝廷的侯爵能容这样一个贱妇之子承继?谁肯和这样一个贱妇之子立于一处?谁又肯和此等贱妇之子结交攀亲?你的儿子,你的女儿,他们身边所有的男人,哪怕一个最低等的贱奴,都能拿几串小钱来嫖你!俞家可肯容这样的子孙存世?京城之大,可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天下之大,可有他们的活路?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贱妇!还敢存着这样的非份之想!”
翁先生的话一句紧逼一句,如炸雷般在洪姨娘耳边轰响,将她炸的从内到外血肉模糊、没一处完整。翁先生冷冰冰的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洪姨娘,‘哼’了一声,斟酒自饮。
洪姨娘魂灵出窍般站了不知道多长时候,突然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般在地上堆成一堆,冲翁先生磕头呜咽不止:“求先生救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你起来!”翁先生声音冷厉非常,洪姨娘双手抖的根本撑不住,用力爬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用力撑着炕头的扶手椅,摇摇晃晃站住,眼睛里黑暗空洞,半分神采也没有了。
“清江侯续妻陈夫人在你发卖后没几天,就到家庙落发修行了,徐家不点头,她这辈子别想再踏出家庙半步。”翁先生的话仿佛和他正和洪姨娘说的话题并不相干,洪姨娘木呆呆的点了点头:“他们怕徐家!”
“是!远的不提,徐夫人嫡亲兄长徐学士圣眷数十年不衰,徐学士三个入室弟子,囊括了这一科的三鼎甲,官家将皇孙悉数交给徐学士教导,就冲这份师生之谊,可保徐家三代富贵,徐尚书已调任礼部尚书,拜相不过早晚的事,清江侯府除了清江侯的爵位,还有什么?这公侯之位难道是铁打铜铸的?京城因子孙无能而丢了爵位的人家还少了?俞家上溯到清江侯父亲,几代人都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了,若不是俞盛世娶了徐家姑娘,这爵位早就没了,他们不是怕徐家,他们是怕没有徐家护持,俞家眨眼就能由侯爵而贬为庶民,甚至抄家灭族!”
洪姨娘一坐到椅子上,重重闭上眼睛,她知道他说的一点不错,从被卖出府那天起,她就看明白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和显而易见的道理,这一年多,她不肯也不敢想从前,只要一想起来,那噬骨的悔痛就咬的她无法忍受,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么?!
“求先生指条明路,我是早就该死的人,死不足惜,只求先生给孩子指条活路。”洪姨娘看着翁先生惨然道,翁先生叹了口气:“蠢妇!怪不得志宏、志坚不过中人之资,路指在你面前了,还要指什么路?他们活不活,活成什么样,不在俞家,而在徐氏!”
洪姨娘直直的呆了好半晌,闭了闭眼睛道:“先生,求您,允我明天偷偷看一眼宏哥儿,就看一眼,我也能心安赴死,无一丝抱怨,我死了,徐家就不会难为我的孩子了。”
“蠢妇,真是蠢妇!蠢不可及!”翁先生鄙夷的骂道:“因为你难为孩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娼妇罢了,徐家有谁把你放眼里?唉,老夫已经指的如此明白,你居然还是半分不悟!你自小怎么教导你那三个孩子的?三个孩子视你如何?又视夫人如何?你重入娼门,他们心心念念要长大了替你报仇,我问你,若是你,可容这样的孩子长大?”
洪姨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翁先生冷冰冰的接着道:“不要妄想长房只有这两个男孙,俞家有的是幼小孩童,自小抱过来养大,虽不若亲生,至少比养大两条一心要报仇的毒蛇强,夫人心善,徐家可不善,也不要妄想教唆他们深埋仇恨于心,表面顺从,一朝发作,嘿。”翁先生干笑了一声:“知子莫若母,你和你那两个儿子心计才情如何,你心里明白得很,别说徐尚书、徐学士这样的,就是徐家的管事们,看他们,也能一眼看进骨子里,所谓父母心,真为了孩子,还能有什么舍不下的?老夫和志宏有师生之谊,言止于此,你自己好生思量思量吧。”
翁先生说完,下了炕就要走,洪姨娘急扑过去抱住翁先生的腿哀告道:“先生留步,我想好了,想好了,我什么都不要,为了孩子,我什么都不要了。”
“那就好。”好半天,翁先生才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感的徐徐道。
京城,禁中勤政殿外,叶贵妃一身玫瑰紫,外面压了件鸦青褙子,端庄中透着几分亮丽,刚在勤政殿外,小内侍一眼看到叶贵妃,急忙进去通禀,片刻功夫,郑太监亲自掀起帘子,恭敬道:“娘娘请进。”叶贵妃冲郑太监客气非常的微笑谢了,稍稍提了提裙子,端庄从容的进了勤政殿。
官家虽说已经好些年没在叶贵妃处留宿了,对叶贵妃却很是敬重客气,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朱笔,抬手笑道;“不用多礼,坐吧。”
叶贵妃曲膝福了福,在炕沿上侧身坐了,郑太监亲自奉了茶上来,官家先接过一杯抿了一口笑问道:“前儿听说老夫人身子不爽,太医怎么说?好些没有?”
“谢官家惦记,太医说是感了时气,倒没什么大碍,吃了几贴药下去,昨天就大好了。”叶贵妃微微欠身答道,前几天孙老夫人被凉风吹了,腹脘不适,没想到官家如此关切。
“那就好,”官家徐徐道:“人老了,连时气也受不住,等会儿让太医正陪你去库房亲自挑些老夫人合用的补品,多挑些,给老夫人送过去。你去太医院传朕的口谕,从今天起,让太医院隔天到东阳郡王府给老夫人诊一趟脉。”最后一句话是吩咐郑太监,郑太监躬身答应,叶贵妃急忙起身深曲膝谢恩,这是极大的恩宠和脸面。
“……最近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叶贵妃重又坐下,和官家说了几句闲话,不敢多耽误,渐渐切入正题:“昨儿五哥儿来给我请安,我就问了他,五哥儿是个好孩子,一口咬定那些风言风语都是没有的事,我就问他,那红袖和那些在他身边侍侯多年的丫头都发回家嫁人是怎么回事?他闷了半天,竟然跟我说,那些丫头年纪大了,不嫁人有伤天和,我又问他,那他跟姚十四说过那些个话没有?这回他不说话了,只说让我别多管,他自有主意。”
叶贵妃一边家长里短的碎碎说着,一边谨慎仔细的留意着官家的神情,官家眉头仿佛皱了皱,看着郑太监问道:“老五家河东狮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回陛下,听说过晋安郡王妃嫉妒,厚嫁红袖等丫头的话,河东狮这句倒没听说。”郑太监躬身答道,官家的眉头这回真蹙起来了,重重叹了口气,示意叶贵妃道:“你着说。”
“是,”叶贵妃也跟着叹了口气:“照我说,这不是大事,刚成了亲的小夫妻哪个不是蜜里调油,这会儿哪有不嫉妒的?这点小嫉妒是人之常情,再说,老五媳妇虽说把红袖她们打发了,可这样的打发,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呢,还一样,这些丫头也确实年纪大了,老五又是个极挑剔的,我看哪,就算老五媳妇不打发这些丫头,他自己也得想法子把人打发出去,再换好的侍侯他!”
叶贵妃见官家微微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一颗心放下不少,接着道:“虽说不是大事,可哪个大错不是从小错上长起来的?这是一条,还一条,老五媳妇自小跟着她外婆长大,早先宁远侯府那些事,不知道陛下听说过没有?”官家点了下头,叶贵妃叹了口气道:“林老夫人那脾气,最是任性不让人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十年无出也不让丈夫纳妾,后头生了庶子,又那样撒手不管。林老夫人对老五媳妇那份宠溺疼爱,满京城谁不知道?老五媳妇跟着她外婆这样长大,我就是担心这个,老五媳妇这脾气哪怕只随了林老夫人一分,往后老五岂不要吃苦头?”
“嗯。”好一会儿,官家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叶贵妃这才接着道:“我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来寻陛下商量,唉,”叶贵妃烦闷的叹了口气:“老五生母走的早,他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心里,他跟四哥儿一个样,他虽说是个风流性子,可我……陛下别笑话我,当娘的都是这样,反正不想让自家孩子受苦,我也不偏袒老五,这一碗水端平,老五和他媳妇,这俩孩子那也得谁也别欺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