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抉择,世事难得两全

詠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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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泉山历来是皇帝巡游的必经之所,守卫森严。皇家园林建在山上,可以俯瞰平京城景。

    故一处建在隐秘山坳里的精致院落,而外人不足道,称得上人迹罕至了。天高昼暖夜来凉,草木萧疏梧落黄。寒露的清晨,落叶纷飞的树林间隐隐露出一角飞檐,古朴的亭子旁有潺潺溪水流过,呵气成雾。

    容玉坐在亭中,手中捧着暖炉。乌发披散在黑色的貂裘上,显得脸庞俏丽白净。她呆呆看着山间的小溪,直到马蹄哒哒的声音响起才转过头去。

    沈彻紧随着带路的暗卫,一眼便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坐在亭中,不等近前便翻身下马,飞快地冲上前去,口里叫道:“玉儿!玉姐姐,你可回来了!”

    容玉将手炉放在石桌上,下了亭子。见他兴冲冲地冲到自己跟前,出了一脑门子汗,又见他只披了一件银鼠斗篷,里面露出家常的袍子,不由得掏出手绢为他擦汗,一面皱眉道:“这大冷的天,怎的不多穿件衣服再出门。”

    少年乖乖站在当地,由着心爱的女子为自己擦汗,娇嫩的手拂过他的额发鬓角,只觉得心中喜悦仿佛盛开了花朵一般。

    容玉从那日和母亲深谈后思量了很久,又觉得这般左右思量、优柔寡断囿于自己的性子,索性叫了沈彻来,当面和他说清楚。她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庞,只觉得多日不见他又长高了许多,褪去少年的青涩,面部棱角渐渐分明,忍不住眼睛酸胀,欣慰喜悦难以明说。只觉得先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诚不欺人。心里也似乎豁然开朗起来。

    “彻儿,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问出这句话,便见对面的少年郎眼睛一亮,用眉飞色舞不足以形容那仿佛要满溢出来的喜悦。他紧紧握住容玉的手,温暖的掌心驱走了她心中仅剩的忐忑。

    “我早就说过的,玉姐姐,这辈子只有我才能娶你!不对,是你必须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相信我。”

    “我只是一个江湖女子,你父皇不会同意我们成亲的。”

    她努力平复心情,静静地抛出了自己最害怕的问题,却见沈彻毫不犹豫地回应道:“父皇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皇位有三哥去坐,我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关起府门谁能管得了我。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切都有我呢。”无论怎样,他决不会再放开这双手。

    容玉的心在沈彻灼热的目光里只觉得像泡在一泓温泉水中,暖洋洋地令人沉溺。面前的少年郎像一颗耀眼的太阳,诚挚而纯朴,她忍不住投入他尚显单薄的怀抱,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母亲说过的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前路有再多险阻,都能迎刃而解。她贴在他的耳边,嚅嚅耳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秦秋在离开烂柯寺之前,见了道远大师一面。

    她拿着半张黑铁卫牌,与自己怀中的令牌四角相对两面贴合,镂空的印纹契合成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虎。

    “劳烦秦施主转交给晋王殿下,如此老衲也算完成了对姚施主的承诺。”

    道远大师双手合十,长眉低垂,笼罩在檀香雾中的面庞充满了朦胧的慈悲。秦秋将令牌收入怀中,亦双手合十道:“我还是最后称呼你一声‘蒋大人’,多谢你信守对阿倩的承诺,这些年难为你了。”她从蒲团上起身,又道:“大师遁入空门,前尘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我要去为阿倩点一盏长明灯,烦请大师安排一下。”

    她向禅房门口走去,推开屋门前最后回望了一眼。老僧面向佛像诵经,佝偻的脊背与当年劲挺如松竹的身影仿佛重合在一起,令人不胜唏嘘。

    小沙弥带着女施主往供奉长明灯的大殿走去,对这位师父的老友感到一点好奇。秦秋一身青裙短袄作寻常妇人打扮,眉宇间还是透出一种武人的英气和坚毅。大殿门口站着久候的沈衍,见秦秋前来,上前道:“我已为母后点了一盏灯,秋姨请随我来。”

    先皇后的长明灯单独供奉在一个偏殿里,除了香烛菩萨,还摆放着几束白菊。“母后去时,嘱托我为她供几枝白菊。她是极爱菊花的,这些白菊都是皇室暖房的供奉。”沈衍低声对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的秦秋道。他从经书柜里取出一幅卷轴,递给秦秋:“这是我从前为母亲画的小像,送给秋姨做个念想。”

    秦秋打开卷轴,画中的情境顿时令她湿了眼眶。姚倩一身戎装,臂戴红巾,骑着马儿立于北关城前,笑容恬淡而明媚。时光仿佛倒流回多年前她们初次相遇时的样子。她猛地合上卷轴,泪水滴落在青砖地上。

    她抬眼看向一脸担忧之色的沈衍,拭去泪水,微笑道:“好孩子,这画儿画得真好。画出了当年北关红衫女将的风姿。”

    沈衍亦微笑道:“我只是听舅舅偶然说起,才画了这幅小像。母后从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恐怕单凭想象画出的东西,不及当年万分之一矣。”

    秦秋点头微笑,索性从怀里拿出令牌,对他道:“这是阿倩当年托付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为她保管二十年啦。现下就物归原主罢。”说罢,将乌沉沉的两块铁牌放入沈衍的手中。

    沈衍摩挲着两块拼合在一起的令牌,听秦秋解释道:“这令牌分为两块,阿倩和当时的黑铁卫首领蒋中恒各执一块,用来秘密号令黑铁卫,传递消息。刚才过来之前,蒋大人已经将他手中的令牌给了我,这才能拼到一处。”

    “凭这块令牌,和我恩宁城的敕令,便能让黑铁卫出山了。”秦秋叹道,“我将他们安顿在恩宁城的附近的一处山里,这二十年里,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在恩宁城落户。不过不要紧,再锋锐的刀剑过了这么多年也会有些锈蚀,但他们依然是阿倩培养出来的最锋锐的刀剑,一经磨砺,才能露出寒光。”

    沈衍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道远大师曾经来历的惊讶,又有母亲旧友们不负承诺的感慨,在如今京城复杂的局势下为他奉上一个天降神兵一般的助力。他对秦秋深深一稽,便听秦秋轻叹一声,道:“我要去别院看看五儿,你要跟来么。”

    他的面上浮起一个苦笑,语气低落:“只怕她现在并不愿见到我。”他突然跪倒在秦秋脚边,秦秋唬了一跳,忙要扶他起身,听他恳切地道:“秋姨是曦儿的养母,也是她最惦记的亲人。父皇为我赐了婚,十日之后我不得不娶昌邑侯女为王妃。是我负了曦儿,只求您能好好劝慰她,无论将来她去哪里,我心中只有她一人,永不会变。”

    身份、情势,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仅仅相爱,就能跨越这一切吗。

    秦秋微一使力将地上的沈衍扯起来,消瘦的手臂硌痛了她的掌心。沈衍这番话她只信了六分,为了五儿,还是把事情说清楚的好。她冷冰冰地将现实一一剖开:“五儿是你表妹,当年你们本就有婚约,如果不是你父亲篡权夺位,你现在也是公主驸马了。多说无益,只是现在的身份,你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娶她为正妃。若你想以民女的身份纳她入府中,则是委屈曦儿了,我也不会同意。”

    “贵妃临去前,拉着我的手殷殷期盼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早早将她嫁入杭城,也是存了这个想法。可惜天不遂人愿,你们还是相遇了。”秦秋冰冷的声音隐含着风刀霜剑一般的锐利:“真是孽缘啊。本来我是应该高兴的,阿倩的儿子必是宏才伟略之人,将来顺承大统。只是你永远不能让曦儿做皇帝的女人,这是对她的侮辱,我绝不会允许有那一天,即使她自己愿意,也不行。”

    沈衍脚步有些踉跄地扶住香案,秦秋的话像一把重锤击打在他心头,显得他曾经立下的誓言多么狂妄,在现实面前苍白到不堪一击。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好好想一想吧。”

    秦秋推门而出,留他一人在先皇后的长明灯前,心如刀割。

    容曦裹在锦被里阖目安睡。高热已经退了下去,乌发散乱拖在枕畔,更显得小脸儿毫无血色。

    秦秋还没来得及处罚紫苒,便听到大小姐醒了的消息。她急急地推开内室的门,便看到容曦倚靠在迎枕上,望向她含泪的双眸。语声沙哑,哽咽不成调。

    “母亲,孩儿不孝。”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为容曦倒了一杯温水。边喂她喝下,边轻抚她的脊背:“孩儿受苦了。母亲回来了,你就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容曦忍不住扑进母亲的怀中,只觉得满心凄苦无以言说,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秋拍拍怀里的女儿,心中亦是忧虑万分。良久,方听得她慢慢止了哭泣,只是趴在她怀里抽咽。

    “母亲,我不觉得受苦。”

    秦秋听见她伏在自己怀中低声道:“您安全归来,我的心才能好受一点儿。最近发生的事,想是您都知晓了。是我不对,不该,不该与晋王殿下有所牵连。”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意,声音都有些断续。

    “我不会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