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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官道之上,几百骑正在飞奔,即便马蹄已经有些趔趄,甚至有些马脚步虚浮直接栽倒在地,这一队骑士依旧毫不在意,还在不断打马飞奔。
头前一个一身龙袍的年轻人双腿被绑在马上,上身直接趴在马背之上,口中却是大喊:“快停一下,快停一下,朕欲呕吐。。。”
身旁一个铁甲老将军闻言,皱眉说道:“陛下,再忍忍,只要过得蔡州,反贼此时必然还在后面追击,到得应天府方可休息一下,南京城里还有一些兵将,城池也高大,反贼追击之兵马必然不多,城池里便是安全的。待得休息之后,再启程直过大江,到得大江南边,便是真正的安全了。”
南京便是应天府,也是商丘。
“刘延庆,快快把朕的马拉住,朕实在受不得颠簸了,此番全身疼痛难忍,双腿都被绑得没有知觉了。休息一下,休息片刻即可。”
“为了陛下安危,为了大宋江山社稷,恕臣实难从命。陛下再忍忍,忍忍就好了。”刘延庆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停马休息。刘延庆打仗的水平不行,但是逃跑的水平是绝顶的,更是知道此时一定不能停下来。
身后自然是有追兵,最早追出来的几百骑就在身后二三十里。还有郑智再派出来的三四千号骑士,也在官道之后六七十里。刘延庆即便没有斥候在身后监视,也能猜测出来这些事情。
东京城内,郑智在皇宫里亲手提着玉玺盖在一份圣旨之上,圣旨便由快马发出,直去淮西。
淮西往西南而去,赵桓往东南而逃。这大宋的天下,从此也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政由两处而出,天下有两个皇帝,平民百姓兴许收不到多大的影响,却是这天下当官的将会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东京城里出来的公文,有几方玉玺,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大印,有枢密院殿前司大印。甚至还有皇帝私人印鉴,也有主官签名与印鉴。不止如此,还有东京众位大佬的私人书信,将来这些大佬也会多方联系,集结力量要诛杀国贼。这些大佬才是天下文人的主心骨。
赵桓身边,一应衙门一个没有,便是玉玺都没有,唯有自己的私人印鉴,自己的亲笔签名。
如此看来,似乎东京城的皇帝更占有优势。
出得满是铁甲的皇城,郑智与种师中直奔童贯府邸而去。
吴泽早早就在门口等候,已然等候了几个时辰,便是知道这位燕王殿下今日是肯定要来的。牛大也带着部曲一直在童府守卫。
而今这童府,想来不得几日,当又是门庭若市,半夜里也该又有人抬着大箱子前来拜见了。
郑智打马而来,众人拜见,郑智翻身下马,直往大门而入,口中问道:“恩相身体如何?”
吴泽躬身在后跟随,闻言答道:“恩相身体一直比较硬朗,头前也只是装一些病痛。在御史台里虽然受了一些欺辱,倒是身体也无事。”
郑智点了点头,直往后院而去,这硕大的童府,如今也显得格外的冷清,下人侍女仆役之类,一个都没有,唯有十几个护卫。便是这童府内的值钱东西,也被人搬空了。
郑智边走边打量左右,看得眉头大皱,院子里一些漂亮的草木都被人挖走了,只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坑。
“吴泽,你去打听一下,便看哪些人得了童府的东西,叫他们自己还回来,便是草木也给某一棵棵栽种好,若是死了一棵,抄家来偿还。若是有人敢私藏不还,直接灭门。”郑智话语狠厉非常,胸中的戾气似乎还未消解而去。
“遵命。”吴泽闻言点了点头,面色上倒是喜悦的,好好一个府邸,到得如今这番破败模样,让在这个院子里十几年的吴泽实在有些气愤,便是觉得郑智这般做极为有理。
童贯依旧在那个书房之内,只是这一回书房的门并未紧闭,而是半掩着。
郑智推门而入,童贯就坐在一张临时找来的椅子上,身边连案几都没有,只有一个木凳子上面放了一碗茶水。
眼前这个书房,郑智来过多次,屏风,满房间的书籍,案几,案几旁的卷轴,放卷轴的汝窑大瓷杠。。。。一切的一切,不剩一物。唯有满地的废纸,废纸也多是一些来往的书信,与他人无用,便被丢弃在这书房之内。
郑智躬身一礼,口中说道:“恩相可好?”
童贯拿起木凳子上的茶碗,喝得一口,砸吧几下口舌,似乎觉得味道极好,开口答道:“一切都挺好的,身体也无碍,兴许还能苟活一些年月。”
郑智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隔阂,这种隔阂来自与童贯的动作,也来自于童贯不咸不淡的语气。
“恩相,而今我入了东京,枢密院必然不能让别人掌控,不知恩相愿不愿意。。。”郑智开口问道。
只见童贯摆了摆手,“罢了,官场几十年,到了这般年纪能安然在家看花赏鱼,便也算是善始善终。如今不同以往了,争夺之世。某一个老太监掺和不来了。你如今入了东京,这天下也没有争得过你了,只要能解决了女真大金,你也大概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当初在河间,某也猜到会有今日。世事无常,蔡京王黼,杨戬梁师成,他们都走了,唯留某一人坐看夕阳,便也是落日余晖。”
童贯说道这里,停了停话语,面色忽然起了一些微笑,又道:“还是当年好啊,当年某还未净身,十六七岁年纪,食不果腹,在月明楼里做一个杂役,那一日苏学士登楼饮酒,酒后赋诗,又作文章。酒兴大起,与左右之人高声谈论,说当朝王相公变法之谬,当真意气风发。
过得几日王相公到得楼里,听得人谈苏学士之语,大怒之下,便把苏学士贬去了杭州任通判。苏学士临走之时,又到楼里饮酒,挥毫泼墨,一副青石流水图,冠绝东京。走的时候依旧哈哈大笑。君子如斯,何其心驰神往。”
郑智听得童贯说这些听起来不着边际的回忆,便也默不作声,只听童贯去说。
“唉。。。后来司马相公再得势,某已净身入宫,奔走在左掖门与垂拱殿之间,常给司马相公递送奏疏,传达通禀。那时候的东京,党争不断,新旧反复。却是那个时候的东京就是迷人,就是让人心神向往,某在大狱之中,常常梦到当初的那些场景。梦得不愿醒来。朝堂之争,话语争锋,引经据典,据理力争。那些相公当殿诗赋,博古通今,直言而谏。不知为何到得如今,朝堂再也出不得这等风采绝代。天不佑宋也!”
童贯话语沧桑沙哑,说得时而发笑神往,时而叹息摇头。
郑智没有见过那些风采绝代,也没有见得多少今日朝堂,也没有童贯这么丰富的人生见识,便也不能真正与童贯共鸣。只得接上一句:“圣上于朝昏庸,臣子于殿谄媚,江山社稷之悲哀。”
童贯看了看郑智,大笑道:“某就是那谄媚,就是那悲哀。”
郑智连忙解释道:“恩相乃大宋柱石之臣也!”
童贯却是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某若是柱石,那这大宋朝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郑智连忙想再出言去说。却是童贯又低沉道:“见得来时路,便也无处安身立命了。这东京城,还是当年更迷人,如今只剩浮华,失了本质。这东京诸公,当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心安之所。”
郑智止住了要说的话语,只是看着童贯,无言以对。无言再去接这位老人的话语。
便见童贯一口饮尽碗中茶水,说道:“郑智,你去吧,便留某在这里苟活几年,埋回祖坟之处。来生再也不以太监为人。便在那月明楼里当个茶水小厮,一房妻室,三五儿女,再看那些相公们绝代风华。”
郑智闻言,心中也感悲哀,开口说道:“恩相,明日里官家当封你为王。广阳郡王,待得将来那一日,加封宋王!”
郑智略略记得童贯在历史上就是封的广阳郡王。
说完词语,郑智看着童贯,生怕童贯开口拒绝。
却是不想童贯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
郑智闻言躬身一礼,答道:“以恩相之功勋,封王绰绰有余。”
童贯又是发笑,只道:“功勋?战阵之功,皆在军将尔。某一个太监,战阵未杀一敌,谋略未出一策。无子无孙,史书载一笔,算是不枉世间走一遭。足矣,死而无憾。”
童贯兴许终究还是有一些执念。生而为人,总会有一些执念。
郑智与童贯见这一面,总觉得童贯说的话语,似那将死之人所言一般,总觉得暮气沉沉,感觉极为不好,又劝解一句:“恩相何以如此自我贬低,若是没有恩相在西北运筹调度,何以有西北之大胜,功勋卓著,史书当明载。”
童贯闻言一笑,只问道:“今夜吃不吃酒?”
郑智闻言连连点头,“别人的酒可以不吃,恩相的酒必然要吃。”
童贯尴尬一笑,只道:“某府中无酒了,今日只能吃你的酒。”
郑智面色一笑,忙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郑智转身而出,便是去安排一顿酒宴。便是郑智心中也冥冥有感,这一顿酒,兴许就是与童贯的最后一顿了。
郑智出得书房门口,吴泽上前来禀:“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郑智闻言浅笑:“是何人这么有眼力,东京战事都还未彻底平息,却是有人已经找到了门路,当真厉害啊。”
吴泽开口禀道:“回禀殿下,是朱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