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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中,还有一人愁眉苦脸,便是周度文。
一身白衣的周度文,头上并未戴幞头,而是系了一条白布。俨然就是披麻戴孝的模样,周邦彦终究还是去世了,这个负一代词名的文坛大家,寿终正寝。
周邦彦的去世,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在那个时代,风华绝代,才人辈出,影响后世千年。
那个美好的时代,范仲淹、晏殊、柳永、欧阳修、黄庭坚、曾巩、包拯、王安石、司马光、苏洵、苏轼、苏辙、秦观、周邦彦,等等等等。。。
大宋风华的代表,时代精神的背景,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空前发展,文化经济发达。世人说文化,皆言唐宋为代表。一个时代有正面也有负面,有优点也有缺点。那几十年的大宋朝,已然在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周邦彦似乎就是那个时代的尾声,与苏轼等人同在一个时代,却是拥有“负一代词名”的名声,何其荣幸。众人皆去,唯留周邦彦几乎活到了帝国末日。好在从那个时代来的周邦彦并未真正亲眼看到国破家亡,兴许这也是一种幸运。
只是这个名头传天下的大文豪,本该有一个隆重的葬礼与吊唁,却是郑智打破了这一切,恰逢人心惶惶、新君登基的东京城,哪里还有人在意一个大晟府提举去世的事情。
如今满城皆知郑智谋反,作为郑智的好友周度文,显然也受了影响,那些想在官场谋得一席之地的文人士子,虽然都知晓郑智谋反与周度文并没有什么关系,却是都有意避开周度文一般,不想惹祸上身。
平常众人只要提到周度文或者周邦彦,多是一脸的崇敬,而今这个周府只剩下门口罗雀。
好在周府之中还有一个荣小容,周度文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四川任知县,一个在南方任通判,也都在赶回来的路上。待得他们回来了,才是出殡的时候。
府中自不能再起乐音,周度文与荣小容只能相对而坐,早起跪拜,晚上跪拜,无事便在灵堂之上陪伴,孝义一道,古人尤重,虽然守孝三年之说,多有夺情。但是基本的礼仪是谁也不敢怠慢的。
有如此一个父亲,也是周度文的荣幸。家学深厚,也是周度文的感激,每每念及这些,小时候读书的事情,周度文似乎历历在目,便也是潸然泪下。兴许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的葬礼还真的能让人分心一些,心中也少想一些丧亲之痛。
荣小容不忍于心,轻声开口说道:“公子,世人皆知父亲大人文章锦绣、诗词斐然,百读不厌,百听不烦。如那李白杜甫,几百年后依旧有人传唱,便是永垂不朽。”
周度文伸手抹了一把泪水,开口说道:“父亲大人此生足矣,唯子不孝,愧对父亲教诲,不能继承父亲之才,愧对周家之名。”
“公子切勿这么说,东京之中,人人皆言公子文才不凡,今年春闱也要到了,公子必然一鸣惊人。”荣小容又是开解。
周度文却是摇了摇头道:“平常旁人多夸,皆因我有一个如此父亲,我自身文才差父亲百倍,余荫庇护才有如此侥幸,而今门可罗雀,人见人躲,不外乎我与郑兄交好。世人之言不过多为利益,何其可笑?”
“公子切莫如此悲观,春闱在即,一鸣惊人便是天下皆知,必然不负父亲大人多年教诲。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荣小容似乎感觉到了周度文内心的悲观。
果然周度文又道:“即便考了个状元又能如何?你看这满朝文武,可还有一个坦荡君子?郑兄为国舍命,战阵之上立下多少功勋?而今何以就成了反贼?东京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人明白?那些人心中明白,却是口中不说,还助纣为虐,这般的臣子,何以谈治国为民,何以谈天下为公?”
周度文此语,才真正说出了内心的悲观。周度文内心情感上自然是站在郑智这一边的,如今事情到了今天这般地步,世间聪明人多的是,又有几个是真正傻的,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亦或是这些明白人不仅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更明白皇帝要什么,自然都附和着皇帝的意思。
“公子不可多言,更不可多想啊。只要大考得中,便能安慰父亲大人在天之灵。其余事情且都放在一边。若是公子能高中,能入朝为官,将来必然也能帮衬着郑相公洗清冤屈,如此才是一举几得之事。”荣小容便是把周度文这种悲观的情绪影响了考试。
周度文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能考则考,不能考便罢了,如今这个东京城,已然乱成一锅粥,这考试能不能举行都是两说,哪管得那么多。”
周度文话语自然也是在发泄一下心中的不爽,那些旧日好友,却是在自己父亲去世了都不露面。可见周度文心中何其愤慨。兴许周度文心中真希望考试不举行了,让这些等着高中的人全部不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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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负谈判大任的李邦彦,心中多是不情不愿,走上往北的路上自然就拖拖拉拉,甚至有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出发之前,李邦彦也听说了郑智的心狠手辣,杀蔡攸、杀秦桧、杀梁世杰的事情之前都有耳闻了。还都是蔡京亲口说出来,甚至连蔡京都差一点被砍了头颅。
要去面对这么一个郑智,李邦彦的内心的恐惧不言而喻。
却是不论怎么拖沓,即便李邦彦停在原地不走,郑智带着大军也会找上来。
远处忽然出现的无数黑影,吓得李邦彦开口便道:“快停车,调头走。”
赶车之人连忙调转车头便跑,左右护卫随从也是大惊失色,转头狂奔。却是身后大道之上也奔出了几十匹马上来追。
不得片刻,马背上的铁甲骑士就挡在了李邦彦车架头前,只听一人开口喝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见到我等就调头狂奔?”
李邦彦掀起车帘,看得左右皆是惨白的面色,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在下没有跑啊,在下只是想着回头到那河边取些清水,并非要跑。”
那马上的军汉哪里信他话语,直觉得这些面色煞白的人必然是有什么亏心事,又喝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做什么?”
“将军见过,在下乃中书舍人李邦彦,奉陛下之命出城来见郑相公。还请通传一下,多谢多谢。”李邦彦此时已然只能说出此行目的了。
那军汉闻言哈哈一笑道:“原道是皇帝的使者,这么大一个官,怎么见到我等却是又调头逃跑了,如此胆小,也不怕皇帝怪罪。你便在这里等候,某去给你通传一下,看看我家相公见不见你。”
李邦彦闻言,连忙拱手点头谢过。那军汉打马调头,左右几十骑士却是把李邦彦一行人团团围住,刀枪剑戟,甲胄森森,看得李邦彦忐忑不已。便是怕那去通传的军汉带了一个坏消息回来,把自己按在路边给砍了。
郑智自然是不会砍了李邦彦,却是也未立马见李邦彦。而是带着李邦彦继续上路,东京已然不远。
大军傍晚就到得东京城外,开始安营扎寨。这回安营扎寨,郑智一反常态,故意把营寨扎得宽松了许多,便是想让营寨看起来更大,占地面积更广,如此也是给城内之人增加一些压力。
入夜时分,李邦彦怀着忐忑的心情随着军汉前去见郑智。
大帐之上军将几十,左右落座。
李邦彦一人入得大帐,左右看去,个个皆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吓得李邦彦赶紧低下了头,埋头便往前走。
郑智自然坐在了头前,已然先开口道:“官家派你来所为何事?”
李邦彦闻言,偷偷看了看郑智,见郑智面色并非左右之人那般凶恶,心中安定了一些,连忙躬身大拜,开口说道:“拜见郑相公,下官李邦彦,奉陛下之意,特来慰劳郑相公与麾下军将士卒,陛下有言,郑相公收回旧土,功勋卓著,堪称楷模。”
李邦彦心虚之下,话语自然是讨好。这话语显然并非皇帝所言,而是李邦彦现编的,却是编得也并不十分通顺。
郑智闻言一笑,问道:“是哪位陛下所言?”
李邦彦闻言一愣,立马又道:“此语乃新君所言,太上皇已经离了东京南下焚香祈福。”
郑智心中了然,又问道:“新君所言,便是新官家可说要如何封赏在座诸位将军了吗?诸位将军以命相搏,才有此战之胜,重获燕云十六州,皆赖军中将士用命,可不得怠慢。”
李邦彦闻言连连点头,口中忙道:“是极是极,郑相公所言在理,却是下官出京仓促,新皇登基又才两日,所以还未详细议过封赏之事。待得下官明早入城里去,想来必然会有结果,再来禀报相公知晓。”
李邦彦的话语重点在最后,便是想回东京城内。在这军营之中,哪里能睡得安稳。
郑智也并不想留李邦彦,只道:“来人赐坐,李中书今日辛苦,且先吃上几杯,明日某便在这城外等候李中书的消息。”
李邦彦闻言心中一轻,看来项上人头是保住了,明早能回东京城内,也就安稳了许多。
却是李邦彦心中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反贼郑智,似乎并非真是要改朝换代,还是可以用条件收买的。如此李邦彦心中便更是安稳了下来。
至于怎么个条件,那便不是李邦彦一个中书舍人操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