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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自怨自艾了好久,小委屈咕嘟咕嘟在心里冒着泡。可这次受委屈更大的不是我,而是霍老师。
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白富美,难能可贵的是,还有一颗救死扶伤、柔软的心。外表虽然高冷,对待婴儿,儿童和孕妇却很有耐心。
同情弱者,善待妇孺,外冷内热,样貌出众,富贵多金,堪称完美。安妮说她上学那会儿的追求者可以从医学院排到广渠门,她嫌麻烦就向全校出了柜,成为医学院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后来安妮与她分到同一个科室实习,秒变她迷妹。
“她安陌薰是女神,我们霍逸然就不是女神?!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优秀,穿上白大褂有多迷人,原来是医学院校花,现在是协和院花!哪里比安陌薰差!哪里配不上你?!”
我贴着话筒的耳朵都被她说烫了:“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我可以睡觉了么?”半夜三点挂的电话,现在天还没亮又打过来,这是要搞疲劳战术?
“周小舟你何德何能被霍学姐看上?她刚跟我哭完。我心里替她心酸难受,必须要好好骂醒你!”其实安妮为了霍老师一直和我处于半冷战状态。“感情的事你也知道不能强求,怎么就这么上心我俩的事儿?”我禁不住问。
“可能看不得漂亮又善良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你俩明明很般配。我强迫症犯了行么?”
“……”还有比这个更牵强的理由么?
“再说霍学姐真的很喜欢你,说看见你就有感觉,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感觉……”
“安妮,我们可以纯洁一点谈话么?”
安妮冷笑:“性、爱本来就是最正常的话题,你这么抗拒还说自己没问题?”
“……”
我有点自暴自弃,心里哀怨得要命:“要不你给我找个心理医生吧,我也觉得我病得不轻!”
我这话可能让她没有料到,语气随之软下来:“你就不能尝试接受霍老师?也许迈出一步,就豁然开朗了。”
“没办法。我做不到。我把自己囚困了。”说完,我难过极了,觉得自己特别可怜。
安妮终于安静下来,好久之后才叹息道:“不是你囚困自己,而是心药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嗯,成语说的不错。”
“去你的!周小舟,去接近你女神,彻底死心吧。”
“啊?”
“心里有念想,永远放不下。”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放下了。佛曰,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我一直在这样修行,才能十二年按兵不动。”
“你动了,自从绑架之后,你俩的命运就产生了交集。你不觉得么?”
“也许吧……”我幽幽道:“那又如何,依然是两个陌生人。”
“就知道你是个怂货,所以姐姐决定帮你一把!”
我一惊:“你要干嘛?”
安妮说:“让你的声音发生改变。周小舟如果说了话,并且与绑匪头目声音不一样,女神再如何怀疑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可是这个方案不是被你否定了么?你说现代医学根本实现不了。”
“是,要彻底改变你的声音,就是要改变你的声带结构或者喉腔鼻腔等共鸣腔结构。这本是个小手术,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医生会去做。因为太微妙,容易弄巧成拙。我们就像造物主手里的一件精密仪器,强行改变破坏平衡多半会令声音变得嘶哑难听。但如果不手术呢?人只有固定的音色,没有固定的声线。这段时间德国一个考察团来我们医院,带来了世界最前沿的医学命题和技术。其中一个斐特朗博士是耳鼻喉科权威专家,他看我有兴趣,就向我展示了他的研究成果……”
接着她说了一大段这个研究的专业术语,听得我都快睡着了。她知道我是个医学盲,最后简单扼要做了总结:“就是在你口腔上颚安一个协震装置,改变声线环境。”
我一听,喜出望外:“这么说我可以改变声音了?”
“对,但声音依然很难听……但至少把装置取下来就好了,不会是永久性的。”
能够扫除女神的怀疑,让周小舟直接和女神对话,这是质的飞跃,声音难听点算什么!
“什么时候可以用?”我急不可耐地问。
“你来趟h市吧,斐特朗博士也正想找个临床对象。”
“那我明天去。”
“你不去背唐诗了?”
“哦对……虽然霍老师说我和女神的活动不在一个场馆,可还是小心为妙,不去了。”
“我听说女神那边的活动很有意思,你不想看女神特别的样子么?”
“特别?”
安妮有些失望:“周小舟,霍学姐对你这么好,可你不要太没良心,一点不去关心她的工作生活。为什么她什么都和我说,却不告诉你这么特别的活动?”
“……”是啊,一直都是霍老师主动和我联系沟通,我却很少去真正关心她在做些什么。不是不关心,而是在有意冷漠,逃避她的热情追求。
我还是不够狠心,想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不免又心软:“她,还哭么?”
安妮呵呵笑道,声调讽刺冰冷:“周小舟,你心里真的只容得下你女神。现在才想起问一个女人为你哭的事,你真的很有良心,很善良呢。”说完挂了我电话。
我内心沮丧。恐怕安妮和霍老师已经对我失望透顶。
不过我心里非常清楚,霍老师不和我说活动细节,怕是有其他考虑。
也许,她已隐隐察觉出我和女神的关系不一般?
那么这次亲子会,到底是有多特别,特别到她要对我有所保留?
一宿没睡,再加上这几日为了女神茶饭不思,神思不属。早上去我大舅家接东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体虚乏力。
我妈为了给我和霍老师创造环境也真是豁得出去。
我大舅迁到a市已经十几年了,我妈和我搬过来也差不多两年,却一次没来拜访过。原因是她和我大舅妈有嫌隙。
当初我还年纪小,我爸抛下我和我妈和别的女人跑了,可想而知我妈当时的困境。为了养活我,也为了那点微薄的自尊,同时打了两份工,基本没时间接送我去学校,就把我放在外婆家。外婆没过世的时候身体不好,一直住在我大舅家休养,再加上我这个拖油瓶,我大舅妈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每次我妈去看我,必定会和她起些不大不小的口角。
现在我成了女强人,而他家却勉强温饱,我妈脸上有光,这才有了走动。可我知道她心里有未解的怨气。
可这次的怨气却不是对我舅妈的,只见她一脸冰寒:“你是不是把霍老师惹哭了?”
我精神状态不佳,又是在开车,就没说话。
我先把他们送到家,我妈抱着汤宝,看我倒车要走,突然问:“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我能说有么?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我都觉得没有希望,何必让我妈有希望。
“没有。妈,你别多想了,回去再补个觉,我知道你认床。”
后来怎么去幼稚园的,又是怎么参加亲子会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天我状态实在不好,只想着快点结束回家补眠。
说实话,我也不想看什么特别的女神了。经过了一宿的精神折磨,我只感觉疲倦。
我累了,十二年把自己困在原地,追不敢追,退又无处可退。让朋友家人寒心失望,让霍老师伤心难过,我自责、质疑、困惑和脆弱。
后来我们这边快结束了,特殊教育楼里好像才刚刚开始,吸引了不少人过去,似乎是有特别的活动。
这时,远远的我看见霍老师,长发飘飘,像是一朵高冷的百合。这样的女人真的很美好,只是几个小时前,我彻底地伤害了她。
她也注意到了我,眼中含着怨。迟疑了下,还是没狠下心,向我走来。
“你脸色不好。”她说。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安妮找我彻夜长谈了吧。想至此不免有些尴尬,垂着眸子说:“你,也没睡好吧……”
她冷哼一声,脸却微微泛起红:“刚才安部长问起你,过去打声招呼再走?”
“哦。”听见她的名字,我第一反应就是逃。可我答应过她不要跑的,她不喜欢我逃避她。
我发现我对她简直言听计从。
我让霍老师带着去了特殊教育临时搭起的化妆间。然后听见中间一个舞台里,幼稚园老师特有的夸张语气在渲染活动效果。
我被那刺耳的大喇叭声震得脑袋越来越涨,越来越沉。就那几步路,像是走得永无止境。
“你怎么走这么慢?”霍老师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按住了我脖颈的动脉,“没事,就是身体虚……”她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小老师叫住了。
“就那间,你先过去。然后去门口等我,这边结束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你这个状态不要开车。”
“哦。”我有气无力地说。平常壮得像一头牛,今天是怎么了?
我一步步迈向了女神的化妆间,象征似的抖了抖棚子上的布,代替敲门。
有人打开帘子。
我想我还没安高科技装置,还不能说话。那就抬头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吧——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女神,不,不是女神。
又是女神……
她没有回头,面前有面镜子,可是镜子里,是一张垂暮的脸……
我的女神,变老了!
我望着那苍老的、暗沉的、枯木朽株的脸。那种心情无法形容。几天前还是倾国倾城,绰绰风采,而此时此刻,那粗糙蜡黄的皮肤,夹杂银丝的头发,一条条深刻斑驳的皱纹……
这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和对我心灵的震动可谓是火星撞地球!
我只感觉这些日子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经一下子就断了!
我的女神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我想呐喊,我想嚎叫!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她这样!
我真的特别特别心疼,特别特别难过。我想起我今天差点要放弃去爱她,我动摇了。我又想起她自闭症的宝宝,她坚强外表下可能经受的苦难。
我对自己彻底失望了!我连自己的爱都无法坚持,我在退缩。
我又联想起我的母亲,我妈,她把我拉扯大,为了我卑躬屈膝忍受舅妈的辱骂……
就在刚才,我又再一次让她失望。
还有安妮,还有霍老师……她们无不对我失望……
我太失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当这些情绪汇集在一起,铺天盖地向我袭击而来的时候,我能做的,就只有用泪水去抵抗这莫大的悲哀。
我哭了,开始只是呜呜的哭,后来越哭越伤心,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
给我掀帘子的化妆师错愕着,一向镇定自若的女神也慌了,她迅速抽出面前的抽纸往脸上擦,然后对呆了的化妆师说:“快,卸妆。”
“啊?啊,哦!”化妆师赶紧过去给她卸妆。
他们忙着卸妆,我在后面哭得伤心欲绝。后来想想,真想给当时的自己一脚!
女神卸完妆快速转身,站起,眼中有丝慌乱和焦急:“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我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呆呆的化妆师也跟着在后面重重的点头。
我抹着眼泪,泪眼婆娑也看不真切,还是好伤心。
女神叹口气,搂着我肩膀,温柔地说:“是不是接受不了我变老了的样子?”
我这时候还没缓过神,本能点着头。
然后我听见外面舞台上小老师在用夸张的语调问小朋友:“是不是不能接受妈妈变老的样子,所以才哭的?”
“……”
请问,这世界上还他妈有比这事更尴尬的?
我看见女神笑了,然后我还发现她笑得充满了母爱。有些宠溺,又透着那么多的温柔。
她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周小舟,你又哭,你怎么总哭?”
别理我,我尴尬。
咦,我什么时候还哭过了?
“去外面等我。”她命令道。
我乖乖点头,在外面站好。
她收拾了一下,出来,“你下午有安排么?”
我摇头。
她在前面走,从一个老师手里牵过来一个小朋友,“多多,叫阿姨。”
“阿姨。”我看见一个小光头,长得黑黑瘦瘦的,哪多了,像只蝌蚪。
“带你俩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蝌蚪说:“好。”
我:“……”
哪、哪里不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