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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的若萤,神情出现了短暂的落寞。
“腊月,你知道何谓幸运?德不孤,必有邻。你家三娘这些年活得,确实太孤单、太憋屈了。因为活得太清醒,所以,才会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所以才不讨公婆的喜爱……”
当所有人都听信了五姑奶奶和钟家人的说辞,唯独叶氏满目质疑、满面鄙夷。
“你知道,你三娘是怎么评价五姑奶奶的所谓好姻缘的吗?”
私奔。
无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聘而为妻,奔而为妾。
五姑奶奶这种,如何称得上光明正大?称之为“私奔”亦不为过。
腊月却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三娘也是,明知道说那种话会招人恨,为什么非要说?老太太她们高兴就行。外头人笑话、也不是笑话咱们!”
“你是打心底不当他们是自己人,所以才会这么想。你们三娘不同,她是钟家的媳妇,是钟家的一分子,心里有对钟家的责任。这是她不容妥协的底线,但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一幅枷锁、是冥顽不化不知变通。”
“那是她们不懂,有眼不识马王爷。都是大字不认得几个的凡夫俗子,她们知道什么?就会墙头草、两边倒。”腊月不屑道。
“然而,世人并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而你,就算再怎么不服,也只能自己生闷气罢了。”
一听这话,腊月愈发激动:“小的能想办法让他们生气,看着吧。总有一天要让他们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如果你认定你三娘是对的,毫无疑问,另一边的钟家或者是五姑奶奶就该是错的。要证明一个人的错误,那就要找出他的错处,摆上桌面,让天下人公断,如此别人才会心服口服,是么?”
“鸡蛋里头都能挑出刺儿来,这算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要从哪里着手呢?他和五姑奶奶之间,几乎连最寻常的见面理由都没有。
这时候的腊月,不由得想起了小主人才刚说过的话。
五姑奶奶终于和大爷走近了,这或许还真不是什么坏消息。弄不好,这就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类似的事情,让他联想起了秋后捉田鼠的经历。想要捕获到猎物,首先得想办法把潜藏在洞窟中的田鼠驱赶出来。
灌水也好,烟熏也好。
若萤一直留心端详着他,对他的机敏灵活甚感满意。
“如果你还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四爷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若萤微微笑着,凝视着灯芯的双目中,似包含着深情。
而这情景,却看得腊月心底一阵阵冒冷气。
四爷的微笑,就好比陷阱之上覆盖着的青草,其下却埋伏着嗜血的枪林箭羽。
“这次进老鸦山,你知道四爷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你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中秋节吗?钟家的老宅混入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家伙。”
“记得。就是给四爷刺伤的那个?找到了?”腊月的精神为之一震。
“是孟仙台。”
“啊……”
“他出现的时机很特殊,几乎和五姑奶奶的车队同期抵达,然后,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开。当时我就有所怀疑了,但可惜一直未能抓住证据。他当时受了重伤,想要逃出合欢镇,并不容易。乡下闭塞有闭塞的好,当满大街都是熟人,就他一张生面孔,等于是游街示众。可当时派出去那么多人,那么多条狗,却始终未能跟踪到他的行迹,这岂不是很奇怪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人间蒸发了呢?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纳闷,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究竟能躲到哪里去?……”
腊月已经听得呼吸都为之停滞了:“跟车来的……四爷莫不是在怀疑五……”
“不光是她。”若萤冷然道,“孟仙台那次受伤不轻,所以现在落下了残疾。据说,他在正式就医前,曾经历过简单的医治。是谁、第一时间救助了他?救治的人,或许和护送他离开合欢镇的人一样,都是同谋。”
腊月张了张嘴,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到她忽而该了口风,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清淡:“有疑问,就要想办法解开疑团,不是么?害人之心不可有,但谁能保证别人无亡我之意呢?”
腊月郑重地点头:“知道了四爷。小的定会把这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止这一件。”若萤转过脸来,沉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为何你家三娘当初会极力反对二姑娘进鲁王宫。这件事,我相信王世子不会骗我。其实,五姑奶奶当初回来找的良家女子,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用处。她们是世子大婚的一部分,根本用途是替王世子暖床叠被。说白了,是要给他做妾的。”
正因事涉隐秘,不便明说,所以才会被简单的一言以蔽之了。
最初,冯恬和钟若芝并不知情,但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她们却都是心知肚明。
尤其是大太太,更是把此事作为契机,极力地想要将冯恬“卖”出去。
她的算盘打得很精明,成的话,冯家会对她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不成的话,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还有宝山会那晚,向朱猛指认出我的真实身份、妄图一把火烧死我的人,迟迟都查找不到的那个女人,你猜猜会是谁?”
若萤嫣然一笑,神情平和:“是二姑娘。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的不敢相信,她竟恨我到那个程度。那座老宅子里,想弄死我的,还真不在少数呢……”
“啪!”
腊月失手掉了扇子。
而小主人后面的话,他几乎都听不到了。
“她并不介意给王世子做妾,但很可惜,她被卷入了那一对夫妻间的战争中,最终成为了世子妃的人。混得再好,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以她的心高气傲,自然是不肯下嫁的。她的情况和钟家大姑娘不同,没有父母庇护的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桩衣食无忧的婚姻,更想要一份安全感。”
“安全感是什么东西……”腊月喃喃问道。
“权势,地位。”若萤微微挑眉,“所以,她选中了小侯爷。她的胆子向来不小,或者说,她一向对自己充满自信,毫不畏惧自己会成为整个山东地界的女人们的公敌……”
当然了,小侯爷也确实有足够的资本让人痴狂。
“她喜欢小侯爷,但是可惜得很,我是不会让她得偿所愿的。不是出于报复,仅仅是不想害了梁家。长久以来,我一直心存侥幸,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化解仇恨。我在等,等他们改变心意,哪怕只消减一星半点的仇恨,也是好的。看来,是我低估了人心的强大……”
在她固有的认知中,谁也无权剥夺他人的生命。很多事,并非迫不得已,何必要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前世与来生,一代复一代,为何要冤冤相报?
想到这些,她轻轻叹口气:“四爷我讨厌麻烦……讨厌这种纠缠不休。只因为那点血缘羁绊,结果处处进退两难、一世烦恼。不但要时刻提防,寝食难安,想要反击的时候,还得斟酌轻重、拿捏分寸。分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输赢?称心如意又从何谈起!”
“可是,四爷不这么做,就要被坏人掀到阴沟里去。”腊月小心地提醒着。
若萤轻轻颔首:“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会让你去查。小心一点,不要打草惊蛇遭到反噬。记住,不管是五姑奶奶,还是二姑娘,抑或是大爷,他们一人之错,即钟氏之错。你要慎之又慎。”
“是。”腊月恭声道。
“君四那边,先前已经接下了我的委托,应该也能查出点什么来。只是他那个人不能完全相信……”
她需要大量的信息,然后自行筛选、判断。
“你要记住,不是四爷我宅心仁厚。我只是比较喜欢秋后算账罢了。所谓的报复,小打小闹如同挠痒痒,没有意思。好比打架,若要制服对方,只需一击,便可使之终其一生不敢再生非分之想。好比说杀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才叫高明。”
说到这里,她忽地扭过头来,问:“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不怕么?你该明白,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危险,尤其是你这样的身份。”
仆隶的身份,命如蝼蚁。
腊月怔了一下,离座跪倒,良久,低声道:“关于荣辱生死,小的都已想过,已经想明。小的一切皆属四爷,能死在四爷手里,小的无怨无悔。”
若萤静静地注视他良久。
对于生存而言,没有什么比昨天的成功更加危险。别人的拜伏依附,不是骄矜的资本,而是压力的开始。
想要得到别人的臣服,前提是你必须得活得气象万千。
“果然此间辛苦,不自由……”
提起笔,若萤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次日晚,便有仪宾庄栩的人马过来,将若萤载进了世子府。
于之前不同,这次若萤发现她进去的是王世子的宫舍。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这个事情,为什么不安排在蝠园会面呢?毕竟那里才是王世子一个人的天下不是?
垂花门内不纳外客。像这般一路登堂入室,为何没有人窥视、阻拦?
莫非两口子出去溜这一圈,倒让彼此增进了感情、消除了误会?
怀揣着诸多不解,若萤留心打量着路上的景物。
王世子所居的庭院叫“紫云苑”。这大片房屋白天瞅着甚是热闹,晚间在院灯的映照下,却有一种“人闲桂花落、鸟鸣山更幽”的空寂感。
这与蝠园的温和恬静完全不同。
若萤揉了揉眼睛。
火灾后,她的视力出现了问题,很容易感到疲倦。而且,虽然是初入此间,她却并没有多少好奇与欣悦。
她怀疑自己眼下的这种心境,是秋语蝉给予的。
见多不怪。
纵然她并不清楚彼世的秋语蝉所生活的环境,但就这种心态来看,恐怕不是个寻常的出身。
任性荒唐、不负责任、见识非凡,这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有时候她得用很大的毅力,方能克制住。
前头领路的内侍忽然住了脚,现出几分踌躇之色。
前方的林石重叠处,飘来熟悉的呢喃。
钟若芝的似水柔情与此间的美景相得益彰。
“侯爷似乎心情不大好?”
相较于她的关切,回应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却自带着三分令人迷醉的慵懒:“你倒是个细心体贴的。没办法啊,祖母之命不可违。为了讨她老人家欢心,小爷这阵子可是过得好生辛苦。天天都在相亲,天天都要面对无数的虚情假面,烦都烦死了,却还得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爷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你知道么?”
“老夫人是为侯爷好,为侯府的将来着想。”
“好,确实好。她们一个个的,从头到脚都堪称完美,都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其实,真正是个什么脾气,爷岂会不知?最可笑的就是她们这种了,自欺欺人。要是给她们知道,爷其实更喜欢烧菜煮饭,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这话的讥讽意味太浓,呛得钟若芝半天都没能缓过气来。
“侯爷喜欢什么,是侯爷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只要侯爷开心,老夫人开心,就好。”
似乎意识到了这番话的平庸,她跟着补充了一句,“侯爷身负重责,像烧菜煮饭这种事情,偶尔当作消遣,也未为不可。”
“重责?”梁从风大惑不解道,“爷怎么不知道,自己肩负重任?”
这话就像是在找茬儿。
昏暗中,钟若芝细细端详着对方的神情,一颗心七上八下地。
凭直觉,她觉得刚才她说错了话,但是也不排除眼前的这位纨绔公子是当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里里外外有老侯夫人和世子妃操持、打点,他确实无须劳神俗务。
而她要做的,就是提起他的兴趣、使得他能够看得到她、听得进她的话。
她很清楚,如若想要赢得对方的青眼,她就不能和那些相亲对象一样。
这个男人自小娇生惯养,早已听腻了燕语莺啼、看够了千娇百媚。
所以,适当地给他扑扑冷水是很有必要的。
“侯爷饱读圣贤书,襟怀远大,不是奴婢所能随便臆测的。”
她轻轻地卖了个关子,姿态优雅宛若一支带刺的玫瑰。
她自认为回答得体,却未曾察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
“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相信,爷必须得有远大的抱负?爷只想拍根黄瓜、拌个凉菜,吃饱喝足什么也不用操心,不可以么?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再说明日事,不可以么?”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提起酒壶,往面前的一朵芍药花蕊里倒了一口酒。
浓郁的酒香在夜色中袅袅散开。
这个举动,带有明显的恶作剧的成分。
钟若芝隐约感受到了他的恶意,只得尴尬地保持着静默。
耳边,是他絮絮的念叨,也是无数女人趋之若鹜的温柔与缠绵,尽管那并非是情话。
“爷以为你会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开一家酒楼,让更多的人品尝到爷的厨艺?或者约上几个狐朋狗友也好、同道中人也罢,三不五时地小聚,各擅其能,尽享美食美景与美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烧菜煮饭有什么不好?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知礼仪。正因国泰,才得以安逸每天。而这,不正是圣上的治世之功么?原本以为伴读是个与众不同的,见解不凡,结果……”
一声略带凉意的轻笑,流露出缱绻的失望。
钟若芝顿感到面皮发烫。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的本性,心里头根本没有什么悲天悯人。想要他对谁假以颜色,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逗留在此,只是看着他孤单在此自斟自饮,她的双脚便不听使唤地挪了过来。
从一开始她就预感到,从他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哪怕只是一句令人面红心跳的玩笑话。
可她还是过来了。
明知来或不来,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她敌不过的,不过是她的那份“不甘”罢了。
“这种话,大概只有钟若萤能说得出吧?”
她很确定这一点。在很多问题上,其实她自信满满。
他倏地转过脸来,终于仔仔细细地端详起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爷怎么闻着一股子山西老醋的味道呢?爷宠她,你不喜欢?你们不是姐弟么?怎么,你和她关系不好?……”
眉目如画的他,加上这软绵绵有如撒娇一般的腔调,再附赠上迷迷糊糊的嫣然一笑,直是如春花烂漫、陈酿扶头,令人难以自持。
钟若芝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睑,心下欢喜无比、也悲凉无限。
想看到的笑颜,已经看到了,想听到的软语,也听到了。
这或许是她能够从他这里得到的全部了。
但这与外面的女人们所能得到的,有何区别?
她想要的,是他在面对钟若萤时的那种态度与口气:不和善、不迁就、不阴不阳不清不楚却让人感到是那么地真实。
ps:名词解释
1、马王爷---马王爷即马神,全名叫“水草马明王”。道教的神明,全称“灵官马元帅”。传说长有三只眼,又称“三眼灵光”、“三眼灵曜”。民间关于马王爷传说很多,有和敏魔阿诺德一起沙庙逃亡一下午的传说,有说的天上的天驷星,也有说是殷纣王之子殷郊。
2、山西老醋---山西老陈醋的生产至今已有3000余年的历史,以色、香、醇、浓、酸五大特征著称于世。
醋古称醯,又称酢。《尚书》:“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若作禾羹,尔惟盐梅。”当中的梅,即酸梅子,当时是当作醋来使用的。
《周礼》有“醯人掌共醯物”的记载。
晋阳(今太原)是我国食醋的发源地,史称公元前八世纪晋阳已有醋坊,春秋时期已遍布城乡。北魏《齐民要术》中注云:“八月取清,别瓮贮之,盆合泥头,得停数年。”
唐宋以后,由于微生物和制曲技术的进步和发展,至明代已有大曲、小曲和红曲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