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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蒙面痛哭。
与其说此刻的她已六神无主,不如说是个吓着了。
其余几个人的尴尬用鼻子都能闻到。
李祥廷假意咳嗽了一声,试图岔开话题:“她要不得善终,你又何苦做那出力不讨好的事!各人的路,各人走。”
梁从风低着头,只管吃吃发笑。
陈艾清的喃喃几乎听不到:“你还真够狠的……”
若萤无动于衷,愈发冷漠地告诫小秋:“当然,你也并非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我四叔不还在他们手里么?拿你换我四叔,肯定是不够的。但也许能抵个一两二两。到时候且看孟大当家如何开价吧。他若是金贵你,还想要你做他的子民,别说一二两,大概四五两都能出。反之……”
她中断了后面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哼。
意在言外,在场的几个人俱心知肚明。
倘若老鸦山并无收纳之意,然则回来又有何用?不过是多了个吃饭的累赘罢了。
“当然,你会说,大当家不在乎你,常识会保你。是么?毕竟你能来这里,是他的恩德。既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两次。或许,他也想给自己多树立一些亲信。山里也好,山外也好,一个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听说常二当家和其他兄弟似乎不怎么融洽?不知道别人肯不肯听他、信他。而他,是否愿意为了你,和大当家两口子闹矛盾……”
“喂,你说的是真的?”
李祥廷听得一个愣、一个愣地。
若萤斜乜他:“自然。好歹我也跟他们吃过一顿酒席。”
说到这里,她反问小秋:“我说的,可有道理?”
小秋无言以对,心里拔凉拔凉地。四顾茫然的她甚至忘了悲伤、害怕。
而她的这种反应,等于是回答了若萤的问题。
李祥廷几个便跟着沉默了。
若萤反倒放缓了语气,安慰那女孩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现在改邪归正,还来得及。在场的我们每个人,一句话就能保你清白。钟家容不得你,四爷我能。只要你愿意,跟着四爷走,我会给你一个能吃饱饭、睡稳觉、不再给人欺负的生活。
就像腊月小芒红姑和钱多多那样,四爷我来养你,百年之后,会给你一处安眠之所。如果你愿意,四爷我有钱也有能力,给你弄一个平民身份,像世间所有的正常的女孩子那样,负责替你寻个好婆家、好丈夫,平安地生儿育女、一世太平,再不会为明日提心吊胆,如此,你意下如何?”
李祥廷又咳嗽了一声,惊诧道:“自顾尚且不暇,你还要管她?你又给自己找麻烦!你以为你是观世音菩萨?你就不觉得累?”
若萤皱眉道:“依你说怎么办?用完了把她丢大街上去?她在外面无亲无故,我不管她、不是在给自己造孽?”
李祥廷不由得焦躁起来,连连催促:“那行!要怎么办,你抓紧点儿。再啰嗦下去,天都要亮了。世子哥哥他们都还在等着呢!”
他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比起小秋的安危,显然王世子这边的感受更要紧。
陈艾清沉沉地插了一句:“既要她作人质,就该尽职尽责做到底。她这么唠唠叨叨,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等着山贼来抓咱们!”
听到这句话,小秋顿时瑟缩了一下,同时闭紧了嘴巴。
若萤暗中叹口气,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也不用那么害怕,跟着我们,起码能保住性命……”
正如李祥廷所说的,若萤一行要克服的这条逃生之路,十分艰难。
为减少伤害,几个人提前做了些必要的防护措施。各人撕下衣衫的下摆,将两只脚重重包起,然后用布条扎紧。
这个天气,这么做就好像是穿上了厚厚的棉鞋,虽说热得难受,可一旦开始行进,众人才知道此举的英明。
这根本算不上是一条“路”,李祥廷的□□、陈艾清的宝剑和若萤的砍刀,同时作用,都无法顺利地劈开前方的重重障碍。
山木欹横,与地上的葛蔓杂草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密实的大网。
看不到的脚下,散布着积年的、厚厚的蒺藜,有的大如指肚,如铁打钢铸的,尖刺锐利,叫人防不胜烦,最终不可避免地刺穿地鞋底。
汗如雨下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前路艰辛却是唯一的选择。
陈艾清心疼自己的宝剑,便不肯尽力使用,最终要来若萤的砍刀。
不想这东西虽然笨重难看,但是应付这种环境却是十分趁手。
这让只能使用护身短匕的李祥廷有点眼红。
“早知道就该多弄两把来……”
若萤深有同感地自言自语道。
跟在李陈二人后面的她,一直没闲着。手中的匕首很快就砍钝了,震得虎口发麻、手腕酸疼。
除此之外,身上的划伤、刺痕也不知道有多少,整个人觉得都像着了火一般。
有些稍大的伤口,一直往外渗着鲜血,那种剧痛得需要她咬紧牙关方能挺住。
好在夜色深沉,别人看不出来。
除了碍事的山枣林,那种无处不在、生长疯狂的葎草则令人望而生畏。
这东西又叫“拉皮草”,茎叶上密生着细细的倒钩,能够轻易地拉扯住任何东西,任何。
拉到衣衫,会撕裂衣衫,拉到皮肉,会皮开肉绽。
而且葎草含有毒素,凡被其拉伤,疼痛会较一般的划伤剧烈三分。
这种野草韧性极强,堪比皮鞭,又如毒蛇,单凭蛮力是很难清除的。
于是,一路上但听得吸气声不绝于耳,便知是吃了暗亏、受了伤的缘故。
梁从风甚至对李陈二人产生了怀疑:“你们真是从这里进来的?”
李祥廷凉凉地揶揄道:“侯爷莫不是知道别的路?那太可惜了,为何不早点告诉咱们呢?”
梁从风一腔怨气没能发作出来,暗中咬牙切齿:“这破地方,为什么不一把火烧掉?爷为什么要受这份憋屈?明明可以堂堂正正走阳光大道,爷到底图什么呢……”
李祥廷最不耐烦别人怨天尤人,闻声腾地就火了:“侯爷娇生惯养,让你走路实在是对不起了。你要不嫌弃,我背你如何?”
“浑小子你拐弯骂人呢?”
匕首在空里划出炫目的寒光,一截树冠哗然倒下。李祥廷冷冷地警告道:“山里回音大,要是不想被人发现,最好都闭上嘴!”
他的高大身形和气势都是无形的压力,见他发怒,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口。
终于走出了荆棘丛,庆幸之余的几个人俱感到体无完肤。
一侧豁然开朗,迎面而来的海风瞬时扑灭了灼热。
而大海却在遥远的黑暗中,众人所能看到的是一片一望无尽的礁石。无数大大小小的礁石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不曾改变过其形状。在稀薄的星空下,或盘或立,张牙舞爪、杀气隐隐。
沧海桑田,曾几何时,它们曾浸淫在浩瀚的大海中,而今却成了被遗弃人间的孤儿,凄凉而尖锐,充满着对天地的怨恨和复仇的决心。
“小心……小心……”
若萤不时地提醒着众人。
她知道礁石的厉害,不同于山石的温润柔和,海礁是极其坚硬冰冷的,正如李祥廷所形容的那样,像刀片一样。
家里的二舅妈冯仙是渔家女儿,若萤纸巾都还记得,小时候替二舅去冯家相亲的那段经历。
冯家所在的凤山镇的香岛,也是三面环海。海是浅海,人烟较之老鸦山不知繁阜多少,沿海虽多经人工开垦,但等落潮之后,□□在外的海礁依然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海边的家长们是严禁孩子们上去攀爬的,一来是心疼衣衫鞋子经不住磨砺刮擦,二来也是怕孩子一个不小心,跌倒受伤。
被礁石擦伤鲜会化脓恶化,海水就如天赐的伤药,身上的一些疥疮、脓包,经过海水的清洗、浸泡后,往往会神奇地痊愈。
但是那个过程却不怎么愉快,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那种疼痛不适常人所能忍受的。
此时此刻的若萤所感慨的是:如果沿着海边一直走,总有一天能走到家吧?如果这个时候,她突然出现在家人的面前,不知他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那个场面,一定很叫人感动。
这些年来,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心动,才会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才会对“亲情”这个词有切身的体会。
为这刹那的悸动,她涉险无数,陷自己与风雨飘摇中的同事,也给身边的亲朋带来没黑没夜的惊惧与忧心。
对于她的蹇困不幸,仇者快、亲者痛。关于这一点,她需要验证,究竟谁亲谁疏,光靠看、是看不透彻的……
行进中的队伍忽然出现了停顿。
随着李祥廷的那声“小心”,山上落实石簌簌,仿佛野兽横行,草木翻腾、嘈声错乱。
人与喧哗、火烛煌煌,半山腰里冒出来一队人。
几只冷箭钉在前方,算是严厉的警告。
孟仙台的怒喝惊心动魄:“钟若萤,你个卑鄙小人!”
话音刚落,即遭到李祥廷的嗤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说谁卑鄙?谁小人?真是笑死小爷了!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莫非这就是你落草为寇的原因?就你那身份,还有脸说别人的不是?”
梁从风跟着煽风点火道:“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别理他!有本事就把爷几个射成刺猬,那才叫本事呢。”
山谷空旷,回声悠长。这二人一唱一和、冷嘲热讽,山腰上的孟仙台岂会听不到?
但怒归怒,他终究不敢下决心痛下杀手。
“钟若萤,你个名不副实贪生怕死的小人!有种跟孟某一对一,拉上别人作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李祥廷始终横在若萤的身前,一听这话,当即豪气干云道:“一对一?你个大男人欺负个孩子,赢了就大丈夫?多谢你这么看得起他,不过小爷还是想说一句话:阁下的脸皮真是厚过城墙。”
若萤探出头来,问道:“一对一没问题。大当家的这么说,是要把四叔还给在下么?”
孟仙台的回应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就是这点迟疑,让若萤嗅出了不祥的意味。她的心神猛地一凛,脱口道:“我四叔呢?你是不是把他祸害了?”
“死了?”
李祥廷不敢置信地直言不讳。
“哦豁……”
梁从风的惋惜听上去更像是幸灾乐祸。
“还跟他们啰嗦什么?”
陈艾清的这句话已然充满了一决生死的坚定。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便可以放手一搏了。趁着此次机会,联合登州、莱州、青州等地的卫所,一鼓作气、将这一隐患彻底剿除,岂不痛快!
孟仙台听音识曲,不由得暗中捏了把冷汗。
此次行动,原以为计划周密,老鸦山只消虚张声势一番,便能人财两得、名利双收,大获全胜。
但是,鬼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好好地在手心里的钟四郎,竟然说跑就跑。
一个孩子,一个娘们儿一般娇贵的小侯爷,凭什么敢在毫不熟悉的老鸦山里乱跑乱撞?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后来还是夫人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小秋不见了!
孟仙台当时就断定,小秋是给钟四郎拐走了。
当时的他,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好有心计的小子!居然想得出这么一招来。
诚然,钟四郎并不了解这山里的形势,可是小秋知道。有这么一个可靠的向导指引,钟四郎可不是要少走很多的弯路!
但是,他们能从哪里突破呢?
前面都在打仗,攻守都很严密,出得去出不去姑且不论,弄不好会给误伤。
反倒是山后,成了最大的漏洞。那里从来就没有人值守,当然,几十年间也没有人穿越。
说那是一条生路,其实也是一条绝路。
如果单凭钟四郎和小侯爷,是没有能力穿过那片死亡之地,但是——
但是,山上却混进了外面的人。根据手下的报告,那两名入侵者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
正是这两个人的加入,才火中取栗救出了几成瓮中之鳖的钟四郎和小侯爷。
接下来他们行进的方向,便是后山了。
撇开危险不说,那确实算得上是一条捷径。只要能够穿过那片地狱般的荆棘和礁石丛,他们便可以抵达山外,绕到卫所的背后。
而现在——
孟仙台不禁暗中喟叹老天厚待这帮人,任他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近在咫尺却无法抓住敌人,还有比这更无奈的事情么?
钟四郎他们肯为了生路而开辟出一条死路,老鸦山的兄弟们呢?要如何从这峭壁上下去、生擒敌人?
不可能的……
就算有勇气跳下去,谁又能保证不会摔断胳膊腿呢?谁能保证不会被荆棘缠住被尖刺扎死?
还有那些直指苍穹的礁石,都是夺命的利剑。
所以,小侯爷才敢那么嚣张挑衅他们,这就是原因。
这一场交锋,是他输了。
他暗中深吸口气,尽量使得自己冷静下来:“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可不能一点意思也不表示。你四叔生也好、死也好,但只要在孟某的手里头,总能换几个钱来……”
“连死人钱都赚,你也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李祥廷怒斥。
若萤拽了拽他的衣衫,转而继续跟孟仙台说道:“既这么说,就有劳大当家了。你放心,很快咱们会再次见面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吧?希望到时候货物成色别太难看,毕竟在下的银子也不是海水涌上来的。”
说完,她抬脚就走。
孟仙台愣了一下,慌不迭地叫道:“慢着!你落下的东西,不想要要了么?”
说话间,他举起一只手,朝着山下摇晃了两下。
ps:名词解释
死人钱---丧葬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般丧葬包括以下几个过程:初终,报丧,棺殓,成服,接三,吊唁,成主,发引,居丧。每一步都相当繁复,要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