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章 夜来多事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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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从风最先回过神来:“既这么着,去都不要去,要煮要烤还是要清蒸,就让他们酌量着办吧。”

    “去还是要去的。”若萤道,“而且,是非去不可。我想确定一下,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偶然、还是预谋已久?是老鸦山欲报当日一箭之仇,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肇始、一封战书?劫良民、杀儒生,这可不像是普通的恩怨,而是……”

    她顿住了,眉头深锁,搭在桌面上的五指,倏地抟握成拳。

    屋内数人紧紧盯着她的脸,从那顿挫之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是什么?”

    姜汁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问道。

    “是已经具备了敢与官府和朝廷抗衡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异口同声,让在场的诸人惊愕不已。

    若萤眨眨眼,看看桌旁的两个人,禁不住莞尔:“真难得二位如此和谐默契。”

    受到夸奖的两个人却相顾无言,并迅速各自别开了脸。

    若萤道只作不见:“所以说,留在原地于事无补。我已丧失了先发制人的机会,当前只能迎面而上,从中寻找生机。”

    朱昭葵深有同感:“这交换的时间与地点,都由对方决定,或许,合欢镇已经不安全了。进来出去,往后还需多加小心。”

    趁此机会,他道出了心中的期望:“此事关系重大,为防万一,我会安排护卫一路随行。合欢镇这边也留两个人以策安全,你不必过于担忧。”

    若萤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太招摇的话,会促使他们改变策略吧?”

    “那就暗中跟着,免得打草惊蛇,如此可还使得?”

    若萤挑了挑眉:“也好……”

    受过专业化训练的王府侍卫肯定比腊月这样的忠仆更管用、更加叫人放心。

    梁从风当时就不乐意了:“四郎不用怕,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爷都会和你共进退。爷到要看看,那帮刁民能捅破天不成!”

    话音未落,就听朱昭葵冷冷道:“侯爷在说这种话之前,可曾替府中的老太君考虑过一二?”

    梁从风不耐烦地猛摇扇子:“在下的事,就不劳阁下操心了。倒是你,没事儿及早家去吧,别让府里头的莺莺燕燕们望断愁肠哭瞎双眼。”

    他的语气越发坚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如此,爷更要跟着去一探究竟了。安平府以军功起家,爷的命由天子执掌,那帮草寇流氓连动爷一根毫毛的资格都没有。”

    若萤暗中叹口气。

    他的脾气她很了解,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可是能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一下事态的轻重缓急呢?

    她已经连累了家中的亲人,不想连朋友也拖进这趟浑水中。

    她下意识地朝着王世子掠了一眼。

    后者一直在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神时,微微挑了下眉头。

    若萤便怀疑他已然读懂了她的为难,但同时又怀疑他或许并不明白她的意图。

    “静言会陪我一路。”若萤看向罗汉床,“这一趟路途遥远,难保其间不会发生什么小症候,有静言在,要放心些。”

    朴时敏也会同行,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散散心,有益无害。

    况且以他的情况,三岁小孩子都能欺负得到,估计劫匪更加不屑视其为劲敌。

    就算他一无是处,却也能给四郎做个伴儿不是?

    打量着四下里各不相让的几个人,若萤禁不住苦笑道:“因为在下的造次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像这样示弱的话,平日里很难听得到。如若不是万般无奈,怎会低头服软?

    众人一时心下恻然。

    梁从风依旧硬挺着,道:“你知道就好。欠下的人情,爷回头可是要跟你讨要的。哼……”

    “承侯爷吉言,若萤此去定会有惊无险。若萤一定会好生保全自己的。我还惦记着下一次的大比能够蟾宫折桂、走上人生巅峰呢。”

    也不知她这句话是真心、是玩笑,但众人却真实地被惊吓住了。

    朱昭葵更是猝不及防地给茶水呛得直咳嗽。

    这时,门外传来异响。

    檐下的红蓝报告说,六出寺来人了。

    来的是小沙弥定慧,他给带来了大显的口信,并一个柏木盒子。

    腊月接过盒子交给若萤的时候,定慧跟屋子里的众人合十问礼,老老实实地不曾抬眼看任何人。

    若萤先看那盒子里的东西,见都是些地契、房契、散碎的银钱,就知道这大概是六出寺的所有了。

    定慧道:“师父说了,他会一直为四郎诵读《金刚经》,直至平安归来。”

    若萤点点头,让腊月把盒子交还给定慧,道:“出家人心怀慈悲果然名副其实。请转告尊师,他的心意,若萤心领了。有佛祖保佑,若萤定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平安归来。”

    定慧抬起头看着若萤,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若萤回以同样的郑重其事:“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临送定慧出门前,若萤叮嘱红蓝,让把白天才蒸的馒头和豆包拾几个出来,让定慧捎回去。

    “省得你们再费事儿费柴。”

    定慧道了谢,随着红蓝去了。

    若萤则一直送到阶前。

    这期间,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有出声,看灯、吃茶、听壁角的虫鸣,似乎无所事事但眼角却有意无意地投向此间的主人,静静地看她决断、听她说话。

    她的每个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成为心目中的唯一,乃至于就连无边无际的长夜也无法淹没其月华般的风采。

    花开不缘赏客少,浮云岂碍碧水清。

    虽有客在,她却不曾衣着隆重。头上马尾松散,垂发覆额,去了网巾后的那张脸,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

    只眉宇间英气不减,使得整个人依然雌雄难辨。

    素罗中单外,只披了一袭素地烟紫色薄纱半臂,胸前系带也没有系,呼吸之际,从迎光或背光的角度,能够看到身体的些微起伏。

    这是个纤细又小巧的身体,如同一片飞羽、一只蝉翼,似乎吹口气便能改变其方向。

    然而所见却并非事实。

    她的坚韧与顽强每每超出想象、令人惊叹。

    她就像是一颗小小的豆子,其内却蕴含着四时变迁、风雨变幻,以及持有者对于明天的希冀与热切。

    这个人,极热又极冷、极近又极远,像是那一点看得到却难以抓住的光明,令人向往的同时,更想倾尽一生去追赶、靠近。

    她静静地伫立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当此时,叫人不免心生嫉妒,很想要成为其思虑中的一部分。

    能够让她如此长情地凝视,焉敢说不是人生幸事?

    可就是这么一个叫人憧憬良多的人,却面临着被洪流灭顶、烈焰吞噬的境遇,实在是令人不忍想象。

    若萤感应到了身后的炽热,她缓缓转过身来,从容打量着那些躲避不及的慌乱。

    她微微笑了。

    不是想不到他们在想些什么,可眼前的形势不由天她作些儿女情长的小姿态。

    她吩咐腊月:“明天一早就动身吧。告诉三娘,不要准备太多。需要什么,路上酌情添加就是了。”

    又走向桌边,想再劝说小侯爷两句,但看他的表情,估计就是说破嘴,他也不会依从。

    以往她总认为自己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能够做到尊重他人的选择,必要时,甚至可以做到袖手旁观。

    但事现实却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

    眼前这个男人,说实在的,她并不想见,最好能一辈子不相往来。无数次,她希望他是个忘性大的、没心没肺的,能够将以往轻松抛却,如此,她便能在他的心目中活得潇洒。

    可惜,这只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因此,她将已经冲上嗓子眼里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相比之下,王世子这个人更加可靠些。

    虑事深沉的人往往谨慎,怕死不是毛病,想要保护别人,首先得先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世子能够成全……”

    要营救四叔,光凭她一己之力显然是不成的,必须要一颗红心、多种准备。虽然劫匪警告过不许告官,但乖乖听话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不法分子的存在不单纯是人性向恶,很多时候都是官逼民反,从这一点来说,官家没有道理置身事外。

    以她目前的身份与能力是不可能指使得动地方官府的,但王世子可以。

    于公于私,他都有那种变幻风云、驱神役鬼的能力。

    老鸦山所在的青州府她是鞭长莫及了,但好在登州府这边还有些枝枝蔓蔓的关系可用。

    “请世子转告知府李大人,为防贼寇狗急跳墙抑或是声东击西趁机作乱,官府方面还需提高警惕,及早防范。”

    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四叔叔,也是为李箴等人着想。

    她不愿意看到李箴等因一时考虑不周而使得辖内发生变故,最终导致声名受累。

    朱昭葵点点头。

    “族兄钟若荃乃是此次事件的当事者之一,现孤身在外,在下十分担心。可能的话,希望官府方面能够关照其一二,以免被不法之徒乘虚而入,造成更大伤害。”

    说完,她深深地作了个揖。

    朱昭葵长身玉立,伸手相扶。

    此时他想的是,若她没有这个举动,也许他要在这儿一直干坐到离开,一直到离开,都不会有机会触碰到她的衣襟。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要过于惶惑,且把心放宽一些……”

    其实他并不满意自己的这个回答,因为私心里,他最想跟她说,让她能给他一个机会,分担忧虑与责任,给他更多些信任与依赖。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因为不想让别人听到。

    “李大人那边就交给我吧。该怎么说,我有数。终归不会让官府添乱。”

    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

    若萤再次致谢。

    按理,到这一步就该告一段落了。

    但现实却悄然间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该退的,未退步,该松手的,未松手。

    非但没有松手,暗中却抓得更紧。

    这些小动作旁人是很难察觉得到的,但作为当事人的若萤却感知真切。

    她暗叫不好,本能地再次后退避让。

    她的反应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鼻端兰香隐隐,发自骨髓、直是透骨。

    仅仅一念的工夫,屋子里便骤然蹿起了梁从风的怒斥:“怎么着?你们这要现成演一出《十八相送》给爷看么?”

    若萤吓了一大跳,同时却感觉到扣在她肩背上的两只手闻声紧了一紧,大有不甘示弱之意。

    她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上方的人一副睥睨姿态,而从那润红的双唇间吐出来的话,实在是再正经不过了,正经得叫人不好意思往别处想。

    “请恕本王孤陋寡闻。敢问侯爷,这《十八相送》是怎样的一出戏?唱的是谁和谁的什么事儿?”

    梁从风正待要冲出去的身子,突然顿住了,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唇齿间。

    他双目紧眯,手中的折扇眼瞅着就要给拗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要关头,一直保持着静默的静言忽然如梦初醒般淡淡地开了口。

    “腊月,”他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四郎该服药了吧?”

    ……

    刚将客人送出大门,若萤便被叫了回来。

    包括叶氏在内,一群人聚在东边的月洞门处。

    二舅妈的啼哭声清晰可闻,当中夹杂着叶氏的叹气声、安慰声。

    小芒哭丧着脸求若萤:“四爷,你快去看看吧,大舅不想活了……”

    大舅?

    若萤心神一凛,继而掀了掀嘴角。

    确实,甥舅二人很久不曾好好聊一聊了。

    她老早就在好奇,前头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凭什么收走了大舅的三魂六魄?既然亲厚,想必是惺惺相惜,或者是志同道合。

    其实关于大舅的近况,这次回来后,她已听闻了不少的传言。

    腊月曾跟她诉苦,说是遭到叶氏的冤枉,认为他偷家里的东西,结果做贼的却是大舅。

    初次听说,若萤几乎不敢相信。在她的记忆中,识文解字的大舅还是相当恪守读书人的道德底线的。

    母亲叶氏以前也曾放过话,说一千一万个人能做坏事,只她们叶家的人不会犯那些鼠窃狗偷的坏毛病。

    这话似乎说了没多久,而今大舅竟然就犯了忌讳。

    依稀听说,大舅跟着大老爷他们,偶尔会玩一玩骰子、赌一赌手气。

    说是游戏,但究其实际,却是实打实的赌博。

    叶氏生平最恨的无非就这几件事:吃、喝、嫖、赌、抽。

    就凭大舅的那副身子骨,吃不得、喝不得、嫖不得,坊间颇为流行的烟草也不敢抽。就这样的一个人,理当好好将养,争取多活几年,结果偏偏就染上了赌博的毛病。

    关于这件事,若萤亲耳听过母亲和二舅妈冯氏的对话。也正因为是母亲叶氏亲口所言,才让她确信了大舅的误入歧途。

    她与母亲叶氏的观点是一致的,大舅犯错,错在遇人不淑,错在结交匪类,错在自己是非不分。

    ps:名词解释

    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个故事至少在唐朝就有记载,此后在民间广泛流传,到了元代、明代,梁祝的故事已经大量进入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