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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萤觉得,敢于靠近这片毒草并且想到利用这片毒草的人,若不是胆识过人,就一定是自信满满。
只是,花草中的人却疏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
所谓的掩护,不但能掩饰自己,同样也能屏蔽别人的动静。
于是,她静静地立在曼陀罗花丛的这边,在腊月和北斗不无担心的注视下,将另一边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女人的声音象是行走在刀刃上的发丝。
“爷,你不会不管我了吧?你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你让奴家好担心、好害怕。爷,你不会是在躲着奴家吧?是不是不想看到奴?”
相较于她的尖细急促,男人的回应则低沉而简练。
“别自己吓唬自己,爷发誓,绝对没有这种事。”
“爷你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荃哥儿太年轻,酒店的事情又那么多、那么杂,他一个人招架不住,我得在跟前守着才行。”
“那奴家怎么办?”女人的声气越发地急迫慌乱,“爷你得替奴做主,你可千万别忘了奴。”
“做主、做主,怎么会不管你呢?你不要净想些有的没的。上次你过来,差点吓死我,你知道不?当时幸好太太不在,不然的话,你要怎么自圆其说?往后可不许再这么做了,明白吗?”
女人像是没察觉到男人回应中的烦闷,自顾喋喋不休:“爷你一点也不懂得奴家的辛苦……奴家以前从来不知道,女人怀孕会这么遭罪。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都吐,闻着味儿也吐,吐又吐不出来,苦胆都要呕出来了,吐得前胸紧贴后背……没有人可怜,不但不可怜,还对奴家使脸子、说怪话……”
“好好好,我知道,你辛苦了……”
“爷你根本不知道。成天价大人叫、孩子闹,通没个清静时候。还时不时地指使奴家拿这个、提那个……奴这辈子就没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窝囊气。这都是爷害的!”
“是是是,爷不好,爷的错,爷跟你赔不是……”
“干活受气也就罢了,奴家自有了这个孩子,日夜担惊受怕,没一刻安心。这些事,爷你都知道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爷虽然见不着你,可是你的事情,爷都记挂在心里呢。你怎么会认为爷不管你呢?当初为什么要把你弄进老三屋里?你想过没有?要想保住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爷,奴家不甘心,奴家一心一意想跟爷在一起……”
男人唬了一大跳,带动身边的花草簌簌作响:“那可不成!——至少现在不成!你要知道,爷不是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可形势不由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爷这边有多为难。你怎么斗得过太太?就算太太那边能放你一马,他大舅呢?不是爷吓你,他真能六亲不认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反正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前些年为了不让爷纳小,他什么法子没使出来?我跟你说,没阉了爷,不是他宽宏大量,是爷运气好。所以说,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傻乎乎地拿着鸡蛋去碰石头,明白吗?性命第一。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对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清夏你记住,你现在最该关心的,只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你自己。除非你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局。”
似乎觉得这话太生冷,男人放缓了语气:“爷是为你好,真的。你得想想,能无风无浪底走到今天,这是多大的好运!我说的没错吧?出了事,老太太那边首先没有逼你,大老爷和老太爷也没有多问一句。大太太算是比较难对付的吧,可大爷一句话就让她噤了声。为什么他们这么做?其实谁不是心知肚明?说白了,爷这些年孝敬的钱物使了劲儿。但凡爷开口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女人讷讷道:“奴家知道……”
“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男人满意地松口气,语调变得轻快起来,“你再想想,就咱们这个事儿,除了老三那里,还有更适合你去的地方吗?老三两口子好说话、要面子,断不敢虐待你,这一点是肯定的。你在那里,不管怎么说,进来出去都有个照应,外人不敢欺负你。你缺钱花,爷给你就是了。你在三房,高兴的话,就听他们啰嗦两句,不高兴,把门一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三哥俩口子一直觉得理亏,你要抓住这个把柄,捏住了,一辈子不怕他们歧视你……”
“一辈子?爷你什么意思?你要奴在三房待一辈子?”女人再度焦躁了。
男人赶忙安抚道:“爷还没说完呢。你放心、放心,总会有机会的。孩子是我的,我怎么会不要呢?顶多就让三房的养几年罢了……”
“爷,你方才吓死我了。”
“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别想太多,乖乖听爷的话,赶紧回去。挺个大肚子乱跑,小心动了胎气。给人瞧见了也不好,毕竟都在一个街面上。回头爷想法给你买个丫头,你好生tiao教着,再有什么事儿,让丫头出面就好。三嫂子不喜欢屋子里的女人抛头露面,你别落话把她手里,毕竟你还在她的家里……”
“还是爷对奴家好。三娘宁肯看着奴家难受,也不给个人使唤……”
“你又犯傻了。她的人,你敢用?”
“那也是。”
“还有什么要跟爷说的不?没有的话,赶紧回去吧。才刚给你的钱,小心收好了,别个人发现。”
“嗯。”
“还有,你要的名份什么的,暂时的也不要管他。只要保住孩子,一切都会有的。三哥不给你,回头爷跟老太爷老太太给你讨公道去。”
“奴家听爷的。”
“别让别人碰你,你懂爷的意思吧?”
“爷不担心这个,他们全都当奴家是个死人呢。连奴的门前都不肯走到。”
“那就好、那就好。就从前门堂堂正正地走,有人问,你就说怀孕嘴馋,过来买肉吃……”
“奴家省得。”
……
腊月面色铁青,胸膛方佛要炸裂了,以至于北斗远远地避开他,像是躲避意外伤害一般。
他想冲向前,却被小主人毅然决然地阻止了。
腊月急得双目通红:“四爷,你让开!小的今天非要拉这对臭不要脸的游街示众!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还叫人么!根本就是两个人渣!”
但不管他如何愤怒,若萤的态度始终冷冽。
不是她不生气,因为就在这一刻,她想起了之前朴时敏的嘱托。
朴时敏应该已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吧?确实,她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朴时敏却禁止她动怒。
为什么?
原因她此刻因为极度震惊而难以想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朴时敏一定清楚她躁动后的严重后果。
连她自己都预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一场有可能伤筋动骨的大冒险。
冒进历来不是她的作风,在没有规划好前路后路之前,在没有三思之前,克制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最保险的选择。
“你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信不过你主子?”
若萤冷冷地斜睨他。
腊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半天,他咬紧牙关沉重地点了下脑袋:“不,小的听四爷的……”
若萤罔顾了他的拳头握得咔嘣响。
她缓步前行,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直至走到家门口,她才停下脚步,驻留在墙下的蔓蔓凌霄下。
这会儿,腊月已经恨恨地先一步进了院门。
被愤恨充斥着身心的他,第一次无视了身边的一切。
红蓝掇着一泥盆汤泡饭出来喂虎子,猝不及防下,险些给他撞到。
“这是丢魂了么,冒冒失失的……”
没有回头更没有回音,红蓝纳闷地皱了下眉头。
跨过门槛出了大门,唤了两声虎子,就见对面池塘的塘埂上,虎子箭一般飞跑过来。
放下狗食盆,红蓝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这才姗姗走到若萤身边,轻声问:“四爷看什么呢?”
她是个极有阅历的,腊月的反常已让她嗅出几分异样的气息。
只要条件允许,腊月必定会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四郎的身边。可今天却不是这样的。
腊月自行进门了,留下北斗跟着四郎,却像是害怕被火燎到一般,离四郎老远。
非但保持着距离,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说没事儿,鬼才信呢。
见问,若萤转头看了看她:“刚瞧见一条虫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红蓝笑道:“这些花花草草上多的是,回头撒点药就对了。”
若萤点点头:“花草生虫子是在所难免的,记得从前娘种的那个鸳鸯藤,才是真的吓人呢。夏天的时候,指头粗的长虫就敢在藤蔓上钻来钻去。娘居然也不知道,一心想采点花来泡茶喝,结果就给吓着了。当年秋天就让爹给连根刨了。”
“那也罢了,四爷不知道,真正招长虫的是葡萄树。家里有孩子的,尽量不要栽那种东西。寻常的树木,桃树杏树槐树梧桐树,院子里栽上两棵,引两声喜鹊叫,夏天招风纳凉,都是极好的。”
若萤点点头,攀着一串凌霄花,道:“这株凌霄,记得是娘压下的枝子,只一年工夫,就长这么一大片。说是好兆头,只是听说这花有毒,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果然还是四爷见多识广。之前二舅妈怀起的时候,奴家就曾叮嘱过她,不要靠近这堵墙,尤其是不要让花粉落进茶饭里。哥儿姐儿那边也都交待过了,说这花误食后会坏肚子,让大家不要随便掐来玩儿。”
“这种事,你最懂。你办事,我放心。”
说完这话,若萤施施然走开了。
红蓝眨巴着眼睛,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但她的困惑并未持续很久。
晚间的时候,红蓝照例将准备好的茶点送到若萤的书桌前。
今晚的若萤有些许奇怪,不读书、不写字,却只管盯着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出神。
“这是才刚蒸的小包子,用的是水萝卜、虾米、粉丝、鸡蛋。萝卜都是提前杀了水,一点辣心气也没有。知道四爷不喜欢浓粥,今晚的小米粥只搁了几颗米,保证清清爽爽的。这一小碟子香油黄瓜丝,按照四爷的吩咐,剪了几颗番柿子。四爷尝尝。”
说话当中,将茶盘子推到若萤面前,旋身自铜盆里拧了条手巾过来,伺候若萤擦了手,然后静静地立在一旁,直至看着她用完宵夜。
随后便呈上半盏清茶,掇过渣斗,让若萤漱了口。
“四爷这就刷牙歇息呢,还是再等会儿?”没有听到回音,红蓝只得硬着头皮道出心里话,“四爷还是为白天的事操心?依奴家看,也不能怎样了。好在萧哥儿没事儿。三娘和老爷没有吵架算是谢天谢地了,过一阵子想开了,兴许就好了。”
“你当真这么认为?”
红蓝怔了下:“不是奴家多嘴,四爷操心的事情太多了。长期这么熬夜,对身子不好。一辈子总有忙不完的事,四爷不比着急,慢慢长大,慢慢处置。这几年奴家在边上看得分明,就因为有四爷这么里里外外打算着,三娘和老爷他们反倒越来越依赖你。几十岁的人了,动不动就发脾气吵架斗嘴,也不为孩子们想想。做父母的心情不好,孩子们心里头能舒服?既然没把四爷当孩子看,在这些事情就该多为四爷考虑一下……”
“所以说,他们别扭就随便他们?”
“两口子没有隔夜仇。”
“那是针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若萤冷冷道,“是人都有底线。谁越界,谁就要承担所有的责任。别人的生死我管不着,但是要我的人无端背黑锅,这是不可原谅的。”
“四爷是说,三娘和老爷这场口角是有人故意撮弄的?”
“岂止!你三娘心里头的那口气,可是憋了不止一个月两个月。如果给她知道,自己被恶人算计了,你猜,依她的脾气,会不会当场气死?”
灯下的若萤,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笑意,随着灯火的跳动,仿佛有来自异界的鬼魅飘逸而出,看得红蓝心惊肉跳。
“清夏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野种。”平淡乏味的陈述落在红蓝的心里,甚至都没能及时激荡起尘埃来,“红姑,你说,这会不会让钟氏三房贻笑大方、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