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章 各走一边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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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此时,朱诚的心肝抖得就跟豆腐似的。

    他赶忙陪着笑道:“好好好,有劳四郎记挂。”

    “大人不在世子身边伺候着,这是出来办差么?”

    “啊?是,是有点事儿。正巧经过这边,听说四郎在考试,所以过来瞧个热闹……”

    若萤笑得有些玄虚:“是啊,是够热闹的。这还多亏了大人火上浇油、锦上添花哪!”

    “这话从何说起?”

    朱诚大睁着虾皮眼,满面无辜像是吃了太平拳。

    “钟四郎居然是个女人。一个女人,竟然妄想插足男人的世界里,竟然想要考生员、取功名?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笑料吗?这要是给她得逞了,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若萤眯缝着眼睛,笑得似是而非:“早说啊,大人。早说你想让场面热闹一些,这儿有这么多的人,不拘跟谁说一声,混在人群中喊上一嗓子,多简单的事儿?何必还要巴巴地花钱雇人去?省下那俩钱,自己买壶酒吃岂不好?”

    “四郎,这……这……”

    朱诚登时就出了一身透汗,面红耳赤地恨不能一头扎进地缝里去。

    他自觉得此事办得极为隐蔽,却不料还是给对方抓住了尾巴。

    难怪刚才就一直看他身后呢,想必才刚他与那“一语惊四座”的小子打照面的时候,给她瞧见了。

    腊月重重地哼了一声。

    依着他的本意,是想宁肯舍得一身剐,也要揍这个老货一顿的。

    为那一声瞎叫唤,差点害得小主人身败名裂,这个仇,他算是记下了。

    “大人这个玩笑,可真把在下吓了一大跳。幸好知道你我素日无冤无仇,不然的话——”

    “四郎说的是、说的是……”

    这个时候,朱诚就只剩下点头哈腰的份儿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滋味,尝过一次就不会想要第二次。

    若萤淡然一笑。

    刚刚过去的一场历险,竟似烟尘,就这么给她三言两语地轻松抹去。

    “不知世子近日可还康健?”

    没能抓住她,会不会很郁闷?

    本是一句带刺的话,却无端地让朱诚垮下了脸。

    “四郎有所不知,我们爷都病了两天了。昨天半夜里才退的烧,之前通不省人事……”

    若萤不由得一怔,心想,这才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呢。她这边还在担心他穷追不舍,没想到他那边却病倒了。

    怪不得这两天都不见世子府的人盯梢,原来如此!

    只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那人又不是只瘦鸡,平日里习武不辍,这病来得有些蹊跷。

    也不管她好奇还是疑惑,朱诚一肚子的苦水总算是能倒出来一些了。

    “还不是因为之前多吃了两杯,然后沐浴的时候着了凉……”

    朱诚忽然住了口。

    顺着他的眼神,若萤看到了近旁的一行人。

    世子妃正待要弯腰入轿,几乎是在同时,身形顿了一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梁从鸾冷冷地回头,漫然投来的一瞥中,殊无暖意。

    那个眼神让若萤瞬间顿悟了一件事:世子妃一力挺她,不是出于爱才惜才,不过是跟世子府或者说是王世子斗气罢了。

    王世子想要的,都是她所憎恶的;王世子之担忧,皆是她所求。

    正是因为夫妻两个斗了嘴,王世子才会借酒消愁。也正因为失去节制,才导致沐浴的时候受凉。

    两口子,走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

    若萤暗中摇头,再看向朱诚的时候,口气和缓了许多:“请大人代在下问世子安,希望他贵体康泰、烦忧早除。”

    “四郎要不亲自跟世子说?”朱诚满目希冀。

    他是否出于真心姑不论,若萤这边却担心他有诈。

    “待世子身子爽利了,在下丁当随时听候吩咐。”

    要她去世子府,何异于自投罗网!

    朱诚见她无所动容,神情颇为沮丧,心里不服气,还想游说两句,却没能够。

    若萌和二舅怯怯往前,问若萤接下来要做什么?

    “四郎不去徐大哥家吗?老太太、太太都想你得很。”

    还有一句心里话若萌没能好意思说出来。

    若有四郎作伴,无论去哪里、见什么人,她的心里头都会踏实很多。

    “四郎一起吧?早间出门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了老太太了,今天还是住在她们家。太太说了,明天会让蔡妈妈陪我去拜见李家姨妈。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太太这边给安排。”

    若萤笑着替她抿了抿鬓发。

    她听得分明,徐家的算盘拨得当真不错。

    要搁在以前,凭他徐家再怎么有钱,想要和官宦之家的李家攀上交情,谈何容易!

    可而今不同了,天赐了若萌这么一条纽带、一座小桥,成功的连起了官商二姓。

    身为徐夫人的心腹的蔡婆子只要往李府走上一遭,就算什么话都不说,这徐李二家过从甚密的话柄,算是留下了。

    强强联手,没什么不好。火借风势、水涨船高,尺度把握好了,于彼于己于一方百姓,大有裨益。

    因此,若萤笑了:“如此甚好。倒省得我操心了。萌萌代为兄跟老太太、太太道声谢。就说这两日我实在脱不开身,还请见谅。”

    边上的徐图贵抢着回答道:“没事儿的,四郎只管忙去。我会和祖母母亲说的。六妹妹有我照看着,我保证,没人敢给她气受。”

    若萤选择忽略了他话里话外的幽怨。

    是的,他在她这里吃了气、受了屈。

    她能体谅他的心情。

    被人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憋在心里的愤怒总须宣泄出来。

    这都是她的错。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若萤举步前行。

    腊月护持在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满怀戒备。

    与这边的热烈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旁高槐树下的一队人马。

    腊月忍不住悄悄地提醒自家主人:“四爷,侯爷在看着咱们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话没说完,他忽然发现小主人的表情腾然发生了变化。眸子里的森冷决绝令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一记马屁错拍在了马腿上。

    四爷正恼着侯爷呢。不,确切说,四爷这个反应,倒像是恨不得把小侯爷撕扯成粉条呢。

    于是他很识时务地噤了口。

    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咕:按理,侯爷提携四爷,这本是好事儿。依着四爷的为人,就算心里不以为然,面子上还是会表现出一定的诚意与感激的。

    可是为什么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是侯爷哪里做的不好,惹恼了四爷?

    也许有这个可能。侯爷那个人,一贯雷声大、雨点小,心口不一,有可能并未将四爷的事儿认真对待。

    要真是关心四爷,今天就该早点过来,也省得让四爷平白地受人羞辱,还差点被逼着脱掉衣裳。

    不管是男是女,当众脱衣这可是奇耻大辱啊!

    所以四爷会生气,这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自家小主人,腊月不胜感慨。经过今日一事,四爷就如煮熟的大虾,彻底红了、火了,也敢于公然对侯爷这种身份的人使脸子了。

    果然老话说的有道理:不怕凶,就怕穷。桐油点灯灯不亮,穷人讲话话不响;马行无力皆困瘦,人不风流都为贫。

    作为仪宾庄大人的学生、齐鲁大儒严老先生的徒孙,四爷的身份已与往昔有了天壤之别。

    就凭着这两重身份、凭着那张脸,就能在山东道上畅行无阻。

    退一万步讲,今天这场考试即便通不过,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四爷尚年轻,有的是时间养精蓄锐、一飞冲天。

    要想未来,腊月心花怒放:要是四爷能够在大比中中举,往后,还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趁着年轻,一鼓作气,通过春闱取中贡士,那时候,三房可真就是改天换日了。

    要真中了举,合欢镇上,不全都得听三房说话?

    至于他,身为三房的首席管事,那将是何等的体面与光荣!

    为了实现这一辉煌人生,他必须、一定、绝对要辅佐四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

    梁从鸾二度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打量着自家兄弟。

    开头,她以为他在看钟四郎,但是这会儿钟四郎一行都走得没影儿了,他还在发呆。

    貌似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有几天时间了吧?

    她不免有些担心,便吩咐左右:“问问侯爷,要不要去世子府坐坐?上次他不是说那个冰酪好吃么?告诉厨下,让多做两份。”

    说白了,这是要给侯爷解闷除乏呢。

    对上她别有深意的目光,钟若芝心领神会。

    她莲步姗姗走到梁从风面前,转述了世子妃的意思。

    但梁从风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动。

    一股恨意在钟若芝心底蔓延。

    她岂会看不出小侯爷的心意?小侯爷人虽站在眼前,那颗心却早随着钟若萤去远了。

    然则她算什么东西?

    她暗中平复着心神,沉声道:“世子妃担心侯爷,依小人愚见,天底下并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让侯爷去纠结矛盾的。小人也不认为,侯爷所介怀的人或事有什么了不得。”

    这话甚是大胆犀利。不光是梁从鸾打了个突,就连失魂落魄的梁从风,也倏地清醒了几分。

    这样沉笃冷冽的口吻,这般自信得天崩地裂亦不会为之动容的姿态,与烙印在心底的那个人何其相似!

    一刹那,他有些恍惚,几乎将眼前的女人错认成了另一个。

    如果易弁而钗,四郎会不会就是这幅模样?

    从不曾见过的真容,今后怕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两颗心若是像被而行,靠得再近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点,他一直都在思考,迄今都没有定论。

    他唯一能够感受真切的,是当他还在为这些事殚精竭虑的时候,对方却已愈行愈远。

    他的心被距离拉扯成游丝,随时都有断开的危险。

    一旦断开,那将会承受怎样的痛楚,他不敢想。

    也不甘心走到这一步。

    亲见了万众瞩目下,一个人的指点江山、墨舞天下,他听到了来自心底的那一声叹息,一声认命。

    要强的人可敬可爱,却难以拥有。

    从来都不怕她金刚怒目、衔恨一世,怕只怕她面无表情、心如死灰对他视而不见。

    这种惊悸与寒冷,方才他就已经体会到了。

    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他。那一丝不苟的拜谢,道不尽的疏离、冷漠,戒心满满。

    那一记冷漠如藤鞭,在他心上抽打出伤痕累累。

    几乎是出于本能、唯恐心底的那个背影消失一般,他下意识地一把攥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

    “侯爷请自重!”

    钟若芝吃了一惊,粉面含羞地低斥。

    “二妹怎么说话呢?”

    几乎是在同时,又有一声低斥响起。

    钟若英面色凝重地走出人群,朝着梁从风深施一礼,不胜惶恐地自责道:“舍妹傲慢失礼,侯爷大人大量,请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梁从风渐渐回过神来,布满红丝的桃花眼定定地瞅着面前的男人。

    “你是……四郎的堂兄?”

    这个男人生得一表人才,又颇为懂得礼节,给人的第一印象很深刻。

    “在下钟若英。”

    梁从风的心忽悠了一下子。

    刚刚,他差点听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昌阳县合欢镇人氏?”

    “正是。”

    “常听四郎说起你们那里的乡间野趣,春播,夏长,秋收,冬藏,每一日,都不同;每一天,都不虚度。一根草,一只鸟,都有故事……”

    “都是些平民百姓的寻常事,没的让侯爷见笑了。”

    “这么说,你也知道这些?”

    “回侯爷,是的。”

    梁从风的神情忽地就呈现出几分玄虚:“那好。空了,不如你给本侯说说,解解闷?”

    钟若英的眼睛蓦地就是一亮,当即忙不迭地回道:“但听侯爷差遣,在下万分荣幸!”

    梁从风睨他一眼,轻笑道:“你倒是个机灵人……”

    说话间,忽然像是给人拽断了某根筋,整个人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好在被姜汁一把抱住,连声呼唤:“爷,你喝多了。小的这就送爷回府歇息去。”

    “回吧……”梁从风喃喃自语,“家去吧。打哪儿来,往哪儿去……”

    他挂在姜汁的肩上,斜视着天际辽阔。

    那是志存高远者的世界,是他无法触及的、只能妄想肖想的自由与神奇,是他愿意拿这条命、这一生换取的清欢一刻。

    ……

    ps:名词解释

    冰酪: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对一种叫“冰酪”的冷饮大加赞赏:“似赋还咸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

    马可波罗来中国时,受元世祖赏赐,品尝到了当时的皇家冷饮“冰酪”。它由果汁、牛奶、冰块等调制而成。

    后来,马可波罗把“冰酪”的制作技术带回意大利。意大利对这一技术严加保密三百年后,被法国人出高价买走,此后又传到了英国。英国人改造后,制出了我们今天常吃的“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