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章 私议朝政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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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从鸾忽略了他的心不在焉,接着追问道:“你觉得那孩子,生的如何?”

    下人们说,四郎的妹子很乖巧,她只管半信半疑。

    所谓的妍媸善恶,得由从风说了才算。

    “侯爷好客是好事儿,但只一样:不许喜欢那个孩子。”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梁从鸾心下颇有几分紧张。她甚至怀疑,兄弟的反常兴许和四郎的妹妹有关。

    一声无精打采的嘲笑打消了她的这一顾虑。

    “你倒是会长他人志气。我的嘴巴,几时变得这么好将就了?”

    梁从风微微转过脸来,没滋没味底问道:“你回来做什么?就为了这点事儿?”

    梁从鸾定定神,冷冷道:“当然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谁?”

    “还能是谁?能得侯爷青睐并当众拍着胸脯愿意作保的人很多吗?当然是钟四郎。”

    床上的人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颤。

    但是梁从鸾心不在此,并没有发现这一细微异样。

    “我昨天见过提学官丁大人了。据他所言,按照钟四郎的实际情况,考取童生那是绰绰有余。一旦成为童生,不管是按部就班地经过县、府、院三级考后成为生员,还是纳银充试,都不是什么问题。如此年龄,若能录取为生员,无疑将会是山东的一个骄傲。丁大人本人,也乐见这一结果发生。”

    也就是说,提学官丁大人的态度等于是给安平府的担保加上了一层保险。

    “侯爷爱才惜才、慧眼识珠,势必也会因为钟四郎的一试成名而广为世人传颂。我知道你素日忙,这个事儿,你就放心地交给姐姐来办吧。我保证,能替你办得漂漂亮亮。”

    考得上、考不上,都得上。这已经不是钟四郎一个人的意愿问题了,而是关乎世子府和安平府的安宁的关键所在。

    钟四郎最好能从生员一路考过,取得功名后,被委以政事,然后远仕他乡,从此,眼不见为净,从根上绝了王世子的念想、断开与从风的瓜葛,落一个皆大欢喜。

    “侯爷对此还有什么异议吗?如果觉得可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桃花美目寸寸收紧,梁从鸾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寸寸扼紧,袖底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扣成拳。

    终于——

    就跟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梁从风忽地拉过身边的被子,往头上一蒙,整个人滚向了床里,只甩给梁从鸾一个凌乱不堪的后背。

    那么,这就是置之不理、悉听尊便的意思了?

    梁从鸾暗中吁了口气,眉眼俱舒。

    一大早,腊月循例来敲小主人的房门,准备伺候洗漱更衣。

    房门久叩不开,腊月心下惶恐,没敢多想,一步抢入房内。

    没有令他惊恐的人去屋空,小主人就坐在床下,埋首膝间。

    腊月唤了两声,都不得回应。便有些怀疑小主人莫不是正在盘算要紧的事情?

    因此不敢打扰,只得默默地陪坐在一旁。

    良久,心里都莫名究竟。

    屋子里的气息有点压抑,这种压抑来自于小主人。

    仿佛有一团阴云,自始至终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腊月不敢确定,终于忍不住小心问道:“四爷莫不是在为考试的事儿担心?小人这几日也是,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其实吧,这种事儿本来很简单,不用多想的。为什么呢?因为凭着四爷你的才华,随便他们怎么考,都是不怵的。可是……可是……”

    腊月重重地叹了口气,怅然道:“四爷要真是四爷,就好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起到了惊雷落地的作用。

    似乎正沉浸在沉思中的若萤倏地抬起头来,目如寒刃。

    腊月吓了一大跳,却不是因为她的目光森冷,而是震惊于那双眼睛居然是红肿的。

    “为什么我不能科举?”

    这话不是确定是不是自言自语,因此,腊月不敢贸然回应,只得战战兢兢道:“四爷是不是趴着睡觉了?看眼睛都给压肿了。小的这就去打盆井水,四爷好好敷敷。”

    若萤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甫一抬脚,便打了个踉跄,一阵剧痛猛然袭来,感觉身体如被撕裂了一般,整个人当即僵在了原地。

    腊月可是唬得脸都白了,一迭声地问怎么了?

    “小的愿意替四爷承担任何的痛苦。四爷不用心疼小的,有什么事需要小人效力的,四爷尽管吩咐。只有四爷使唤小的,小的才有活着的价值。”

    “没事。”若萤低声道,“昨晚上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扭了一下子。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四爷去看看医生吧?求个安心。”腊月仍旧惴惴不安。

    “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缓两天就好了。我自己清楚。”

    若萤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听她恢复了力气,腊月暗中松了口气:“行,听四爷的。刚才这府上的人还在问呢,四爷几时用饭?小的先赶紧伺候你洗面梳头。”

    “出去吃。”

    腊月愣怔了一下,见小主人面色阴沉,便将喉间的疑问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若萤扫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爷不服这里的水土,昨晚跑了好几次茅厕。”

    “哦。”腊月恍然大悟。

    敢情正是因为拉肚子的缘故,才会蜷缩在床底下吧?

    这个,他深有体会。

    不舒服的时候,蜷缩成一团是要比平躺着舒服些。

    “那就听四爷的。”他痛快地答应着,“小的知道,这附近有家包子铺,做的灌汤包子很是一绝。稀饭好,咸菜也不像别家似的,齁死人。等下咱们去尝尝……”

    若萤无动于衷:“通知六姑娘,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尽早去拜会几家亲戚才是正经行事。”

    腊月频频点头:“小的明白。见面礼什么的,四爷就不用操心了,小的自会帮六姑娘打点的。”

    顿了一下,他不无踌躇地建议道:“四爷不用去跟侯爷说一声吗?光是让下人传话,不大好吧?”

    回答他的是一记冷哼:“那又如何?”

    这句话傲娇至极,近乎蛮横不讲理。

    虽然知道小主人言行异乎寻常,但像这样昭然刻骨的鄙视,实在是超出了腊月的想象范围。

    小主人应该不是卸磨杀驴的主儿啊!对人的好恶,不是一向掩饰得很好吗?怎么这句话的敌意这么浓呢?

    还是说,小侯爷为什么事得罪了四爷?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不是他一个做下人的应该置喙的。

    腊月无言以对。

    倒是若萤,浑不理会他的矛盾,自顾吩咐道:“饭后随我去李府走一趟。”

    腊月吃了一惊。

    在他看来,小主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李府,好比是羊入虎口:李二郎已经给逮住了,要是李大人编个借口,硬是“留下”四爷,不许“惹是生非”,那可怎么办?

    若萤白了他一眼。

    腊月受教于她的眼神,很快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好笑了:“亲戚邻居之间,确实要经常走动才好。很多事,就算不用说的,单凭着一个表情、一个小动作,大概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四爷,我说的对不对?”

    四爷这是要去李府打探风声呢。

    “孺子可教。”

    若萤的嘴角微微上翘,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愉悦的态度。

    腊月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赶紧问:“要准备执贽不?”

    “不必。呈上我的名刺就好。到时候你打听一下,李二哥那边什么情况。”

    李祥廷自给他老子捉回去,至今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那帮儒生的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别给她半途而废才好。

    “是。”腊月心领神会,“要是二公子给看管起来,联名上书的事儿只怕要黄。到时候,四爷又该多费些力气了。”

    若萤沉默不语。

    李祥廷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而且,既然跟她许了诺,必然要有始有终。最低限度,就算事情不遂,也一定会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

    她担心的是李箴。

    那是个老狐狸,不排除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明哲保身而限制李祥廷的行动。

    说白了,她这个事儿,要是李箴肯点点头,又何需什么儒林联名?有何需——

    唉,也不知道严老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了?

    再次见到李箴,若萤明显地感觉到了异样。

    李箴对她的关注更多,审慎的意味也更浓了。

    书房里的气氛着实有些微妙:一老一少眉来眼去,不避不瞠,于水平无波中,暗藏刀光剑影。

    待到香茶上来,宾主二人专心品茗,仍旧一言不发。

    虽无语,但你之来意、我之心意,彼此俱是心知肚明。

    李箴的态度相当明确,那就是要若萤先行开口,陈述原委并打动他、说服他。

    而若萤既知他有意为难、存心考校,且大有“任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图,自然是不愿意浪费唇舌重复自己的意愿。

    更何况,她今天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很不好,不想说话。

    因此,当陈松龄走进书房的时候,眼前所见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厅上的两人一言不发,各吃各茶,各思己事。明明同处一室,却旁若无人,像怄气,更像是中间布满地雷谁都不肯越前半步的两方诸侯。

    好在二人并未无视他的存在。

    见他进来,宾主二人相继起身见礼。

    一平揖,一长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松龄挑挑眉,暗中好笑,就知道好友在打什么主意了。

    他直接罔顾了若萤,一径往前,在上首坐定,开始跟李箴寒暄客套起来。

    他刚一开口,若萤吃茶的动作便顿了一下。

    他们谈的是政事,内容是关于今年山东增税的新政令。

    朝廷的意思,竟是要将农业税从先前的二十五分之一,提高到二十分之一。

    一下子提高五个点,这可不是件小事情!

    长期以来,新明的农业税,始终堪堪维持在三十分之一之上。与前明相比,只低不高。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众所周知,宋代是史上少有的“不杀大臣”、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朝代。不仅如此,宋代经济的高度发达更是令人瞠目,宋代的富裕也让后来者艳羡不已。

    但前明乃至本朝,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前明□□皇帝将抑商重农的观念发挥到了极致。他以“农桑为衣食之本”之名,明令取消了全国所有的商业经纪人和中间商,只允许最低限度的商业活动存在。

    税收方面,宋代财政收入早就实现货币化,而前明却让税收制度倒退了几百年,恢复了低效率的实物征收制和劳役制。

    在这种制度之下,“衙门内的传令、狱丁,都由各乡村轮派,即使文具纸张,甚至桌椅板凳公廨之类的修理也是同样零星杂碎地向村民征收”,“全国盖满了此来彼往短线条的补给线,一个边防的兵镇,可能接收一二十个县份的接济;一个县份也可以向一打以上的机构缴纳财物”;

    ……

    这种一味节省,以农村内的经济为主,只注重原始式的生产的财政的特点,说白了就是缺乏眼光,毫无远见。

    一味节省的朝廷为了平安治国,长期以来都将农业税收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

    纵观前明与我朝的数百年历史,农业税基本上都浮动在三十分之一之下,最低的时候,甚至到过六十分之一。

    税收过低,百姓是否高兴姑且不论,但毫无疑问,朝廷的国库必定是寒酸的。

    而国库一旦匮乏,治国安邦的政策方针就有可能无法得到顺利的贯彻与施行。

    一旦发生饥荒,便没有钱去赈济;发生战争,没有钱支付军饷。没有钱赈济灾民,则饥民作乱;没有钱发军饷,则会导致饥兵作乱。

    饥兵与饥兵结合,势必会导致大规模的国内叛乱。因为军队缺乏战斗力,这就必然会导致国家既无法消除外部侵略,也无法肃清内部叛乱。

    总而言之,财政危机导致军事危机,军事危机导致更大的财政危机,如此恶性循环,国家最终将会走向灭亡。

    深谙此事利害的户部便向朝廷提出了增加赋税的要求。

    当然,增税也要采取一定的策略,不能一概而论。何地该增、增多少、为什么增,这都是需要好生酌量的问题。

    作为粮食主产区之一的山东道,便成为了此次增税的“试验点”。

    对于贫困地区,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税收,对生活拮据的百姓而言,那也是雪上加霜。但是类似山东道这种,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点,因为人口众多、粮产丰富,那结果也是相当可观的。

    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新政令刚一发布,就在整个山东道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是万众一词,共抗增税。

    百姓怨气冲天,士绅们更是言辞激烈。从上到下,竟似无一人拥护这一新令。

    情势比想象的还要复杂、混乱。

    自新令颁布至今,短短半个月里,山东各地已经爆发了大大小小的骚乱十多起,无端地给各州府县衙和卫所增加了不小的负担。

    要如何顺利平稳地推行新令,要怎样平息百姓的怒气,这正是李陈二人近期所操心的首务。

    ps:名词解释

    执贽:见面礼。古人拜谒,是不能没有见面礼的。

    汉刘向《说苑尊贤》:“周公摄天子位七年,布衣之士执贽所师者十二人。”

    《明史冯恩传》:“出劳两广总督王守仁,遂执贽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