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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后,腊月悄悄地告诉若萤:“四爷,老太太她们倒是真的喜欢你……”
这话之中隐含着几分悲凉。
若萤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嘴角。
怎么,觉得她很可怜么?放着正儿八经的祖母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到头来却要从一个外姓老太太那里获取这种舐犊深情?
她又不是青蚨银钱,能够人见人爱。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事伤神。
于是,她淡淡地说道:“你若是做得够好,同样也会受到同样的喜爱。”
画风陡转,反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四爷不配让她们喜欢?”
腊月霍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小的耳不聋、眼不瞎。四爷你大概还不知道罂粟一项对于齐鲁商会的重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哪!天底下的生意,卖什么、都不如卖那个赚钱。结果,就是这么一桩来钱的买卖,却给宝山会垄断了那么多年,不憋屈?不眼红?
可是生气上火又能怎么样呢?徐老爷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去跟鲁王府对着干。而四爷你这么一折腾,不说帮忙不帮忙,等于就是把一座金山银山送到了齐鲁商会的面前。这样的结果谁不说好?徐老爷的会长位置可是要坐得更稳当了!老太太她们能不知道?能不感激?为这事儿,四爷差点赔上性命,她们又不是不知道,能不愧疚?还有……”
腊月忽然顿挫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见并无异样,便又往前凑近了些:“四爷在说那两样礼物的时候,小的可是瞧得真真的,老太太、太太的眼皮子一直跳。边上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变什么样子了?”
“有些害怕,有些兴奋,眼睛发亮跟上了豆油似的。估计给震得不轻。”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别说是人了,就连禽兽,对于自己的未知领域,也会抱有三分敬畏。所以,做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任何时候都不要麻痹大意。要时时反省自问:为什么别人会对我好?为什么会怕我?为什么会爱我?难道真是我背负佛光?还是狐假虎威?想明白了这些,就知道自己的优劣长短与深浅,就知道两只脚该往哪个方向迈出去,该取什么长、补什么短。前方的目标一旦变得明确,脚下的道路尽管充满曲折坎坷,也定会想方设法去克服的……”
“是,四爷。偶尔的后腿不是示弱,而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很多时候都是‘殊途同归’,所以,世上从来没有没有意义的存在,只有想不到的暗示。”
腊月跟着补充道。
若萤斜睨他一眼,放缓了声音:“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就好。”
“说不着急是假的。”腊月面现忧色,“小的是真的害怕,怕哪天因为太笨不中用,给四爷嫌弃……”
“到时候你就去给你们三老爷打下手就是了。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走,落个清闲自在。要能跟小芒那样,就更好了。什么活儿都不用干,成天吃好喝好玩儿好,简直比地主老财还舒服。”
腊月愤愤地啐了一口:“我学他?还不如变猪变狗呢!没气节的软骨头,成天混吃等死,没好下场!四爷为什么还留着他?直接从家里除名完了。他不是很能么?求大老爷大爷开恩,入他们的户册就对了!生是大房的人,死是大房的鬼!”
若萤微笑道:“我这不是在等他开口么?断人后路这种事儿,四爷我不是做不出,只不过断归断,却不能落人话柄。要断,也得让他自己来说。他又不是傻子,要能有这样的机会,怕是不会拒绝吧?只不过,人人心里一杆秤。你们大爷也不是傻子,可以说,他比四爷我的思虑还重,一般人想要获得他的信任,谈何容易!”
稍稍一顿,自言自语道:“要入了大房的户籍,说不定真能得到大爷的重用呢。弄不好,往后你跟他能时常在这济南城里相见……”
“见面?凭他?”腊月嗤之以鼻,像听了个笑话似的。
但很快地他就醒悟过来了:“四爷是说,保不准大爷会带他上来看顾粮行?”
“新明法律明文规定,禁止有功名者涉商。虽说这一条律法形同虚设,但在明面上,那些为官的表现得都还算本分。钟若英再不济,也是个秀才出身,他就算想钱想得睡不着觉,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以粮行掌柜的身份招摇过市。唯一的办法,就是安插自己的心腹代为掌控。”
“不是有四老爷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若萤轻哼了一声。
在钟若英跟前,做叔叔的老四只能算是个傀儡。
老四的生意之所以会做得那么大,最大的原因是“恰逢其时”,说白了,就是运气好,赶在了恰当的时候,成就了“人无我有”。
而当别人群起效仿的时候,老四却已经获利丰厚。然后,用这些钱扩大规模,再赶在世人的虚荣心暴涨的时候,把自家的生意打造成一个高大上的形象,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这股潮流。
没有真材实料却能坐拥家财万贯,这就是命,是老天赐与的让人望洋兴叹的特权。
没有人能够斗得过老天。
众生芸芸,决定其一生的力量无非就这几种: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
而老四的发达恰好就应了这最前的两样。
如此好命好运,当真叫人只能羡慕嫉妒恨。
所以,叶氏对此始终耿耿于怀,提起来就不由得一肚子的愤懑,动不动就跟香蒲抱怨说,三房之所以一直不旺醒,就是因为一家子的好运都让四房给用完了。
都说是细水才能长流,一个家族的兴旺若是太过于急切冒进,就好比把一根蜡烛丢进柴草堆里,固然能在一时间光明万丈,却也缩短了自身的寿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时常看到有些非常体面的祖父辈,身后却是一片黯淡凄凉的原因。
在叶氏看来,老四对于自家取得的这些体面,应该抱持着感恩之情,而不是成天当众炫富、不可一世。
若萤就觉得她娘很有些小心眼儿。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这种事儿世世代代还少么?
凡事别只看眼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若萤看来,老四该做的,是努力发愿积德。毋以善小而不为,谨慎处事,消除世人的嫉妒与垂涎之心,让自己和自己的财富成为他人的庇护。
如此才能替自己也替整个家族积攒下丰厚的功德,获得一方的尊敬与爱戴。
而当四方归心之际,也正是他名留青史的一刻。
不过,关于这一点,若萤十分怀疑,到底老四有没有这样的志向?不会是只想赚钱多多、一世荣华吧?
要真是这样的四叔,四房那边的前途可是堪忧呢……
不知道钟若荃是否能够挑起一个家庭的未来?
……
“四爷?四爷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腊月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
若萤摄回心神:“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也不要小视了小芒。你发现没有?不管是大爷那边,还是二爷、三爷那边,跑腿儿听差的下人并不少,但都不如小芒机灵……”
腊月不服气,鼻子歪到天上去。
“他和你一起出来的,你最了解他。你老实说,他比你笨多少?你走过的路、见过的人,他一样经历过。论心眼儿,也绝对不比你少。论见风使舵、察言观色,显然比你更狡猾。放着这么一个机灵的不用,难道会傻得去使唤那些笨嘴拙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可是,他明明就是四爷的人!”腊月据理力争。
背主弃义人所不齿,既然说小芒聪明,他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上下两片嘴,却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个,你还真不用太相信。”若萤冷冷一笑。
况且,钟若英本身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事儿干的还少?岂会顾忌这些条条框框!
“你记住,腊月。院墙从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腊月呆了半晌。
轿子吱嘎吱嘎往前走了有一箭之地,他忽然小跑到窗外,对轿子里的若萤道:“也好!四爷不常说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么?有目标、有对手才能时刻活得警醒。虽说人比人、气死人,但凡活着,就没办法避开这种比较。如果他想大干一场,就让他来吧。小的来者不拒!要么他弄死我,要么就由小的好好教他认识一下‘礼仪廉耻’怎么写……”
两天吃了两次万宝楼,若萤俨然已成为这里的名人。
从掌柜的到伙计,无人不知四郎之名、不识四郎其人。
隔老远瞅见若萤的轿子过来,守候在门口的伙计竞相欢呼奔走:“四爷可来了!”
消息如生双翼,转瞬传至二楼的齐鲁商会的大贾们跟前。
正如徐老太君所言,若萤当真没怎么太在意今日到席的一票大佬们,她的关注,更多集中在了“自家人”的身上。
她实在没有想到,像今日这般体面要紧的宴会,钟若英和四房的爷儿俩竟会同时出现。
这是徐梦熊给与她的面子,但同时不可否认,也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得不提高警觉,小心地捕风捉影。
四叔钟德略和三哥钟若荃对她倒是亲热得很,尤其是钟若荃,开头还有些畏首畏尾。跟着陪了一圈美酒下来,戒心锐减,跟她很是说了些话。
不管是他、还是四叔,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情。比方说惴惴不安,比方说受宠若惊,比方说久别重逢后的喜形于色……
但是,若萤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而能够给出答案的钟若英,却始终表现得中规中矩,近乎无懈可击。
整场宴会中,他话很少。在一票自命不凡的老狐狸、老江湖面前,演绎出一幅晚生后辈谦恭好学的完美形容。
有问有答,应对得体。以至于座中诸君无不交口夸赞他“孺子可教”“大有可为”。
当然,要如何理解众人的赞美,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的问题了。
他是徐会长请来的,而且,今天这样的场合显然并不适宜言谈沉重,又因为他是钟四郎的家人,众人能有这样的态度,算来也是极为正常的表现。
看情形,钟若荃是有些信以为真了,但是,根据若萤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认为这位钟家大爷显然只是在敷衍这些“上流人物”。
能够敷衍得让人不易察觉,这就是能耐啊!
宴饮始终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当中伴着精彩的弹唱与歌舞。美酒、佳肴、亲朋、密友,觥筹交错、谈笑晏晏,真可谓是人间胜景、其乐融融。
钟若英守口如瓶,若萤斯毫不觉得意外。
他不说,不表示别人也能固若金汤。
从老四爷儿俩的闲言碎语中,若萤大概了解了这三个人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
“金谷粮行”开业后,钟若英亲持名刺前往徐府拜会了徐梦熊。
徐梦熊在书房里接待了他。
一个是商会会长,一个是新商家,彼此之间毫不涉及私情,纯粹就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正是凭着这种立场,双方的谈话方才得以进行下去。
第一面,钟若英就给徐梦熊留下了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除了态度端正、谈吐文雅,钟若英本人实说起来,相貌也是很不错的。
个子高高、肤色白净、气质孤傲,因为不必稼穑辛劳,浑身上下骨架匀称,出手之间,十指修长干净,指上的两三枚货真价实的金玉戒指,无形中让人不敢将他跟寻常的乡野鄙物混作一谈。
徐梦熊对他的识时务很是满意。闭口不谈从前与私情,这符合他一贯的做人原则。
如日中天的徐氏一族,当年竟落魄得要将女儿送出去给人做小,这等耻辱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但是,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徐梦熊对他另眼相看。
徐梦熊起初并不认为,有着秀才功名的钟若英出来行商是什么正经行事。
对此,钟若英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说,他之所以会出面,完全是情势所迫。他担心自己的四叔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又不大会说话,恐怕会因无心之失得罪人。他想尽可能地帮忙打点一下各方,尽量把道路铺得平整些,往后四叔才有可能少吃些亏、多走些弯路。
此举既是为了四叔,也是为了四叔家的三弟。
一家子,不就是应当这般相互帮衬么?
听他言辞恳切,话里话外尽显温厚宽仁,徐梦熊不禁对他好感陡增。
他自是不了解钟家里头的弯弯绕。只是寻思着,既然四郎很不错,三房的孩子们也都很不错,那么,作为嫡出的大房的孩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怎么说,大房的两个儿子都是秀才,这品德行事应该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
“这一次,你大哥可是帮了大忙了……”
说起金谷粮行,老四兴奋得满面红光。
今天他能坐到这里喝酒吃饭,全赖于大爷钟若英的周旋。关于这点,他须臾不敢忘。
要不是大爷说动了永丰仓的吕副使,就不会有金谷粮行的面世。吕梁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老泥鳅,成天端着架子,只管进、不肯出。他肯进出钟家,在他看来,就是给了钟家极大的体面,钟家就该好好招待他。
若想从他这里套取什么好处,那就得另说另讲。
能够走出合欢镇一直是老四的梦想。想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大爷的帮助下实现了。
他对钟若英感激不尽,更感激他慷慨大方地推他做了金谷粮行的掌柜。
而他在金谷粮行所占的股份,不过只有一小股。
大爷不但帮他,还信他。跟自己的大哥比起来,大爷这个未来的当家人,通过这一件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四房赚钱再多,只要当家的不重视,在家里就只能是个拉犁扛活的。反之,如果受到重视,将来的四房就有了参与家族内部事务的资格。
二房固然是嫡出,但要等到钟若葆那小儿长大,天下早不知翻了几个翻。
在此期间,能够参与家族管理的,无非就只有三个人:大爷钟若英,二爷钟若芹,三爷钟若荃。
钟若芹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外了,那小子自打冯家姑娘自杀后,精神状况就很不好。估计是给吓破了胆。以前就不管世事,而今更是难得出门。
再加上亲事遭挫,想要好起来恐怕不容易。
说起亲事——
老大家的总说是四房捣鬼,抢了程家姑娘,这实在是有些无赖。明明是程家的姑娘看上了四房,非要嫁过来。不相信自己兄弟,反倒相信一个外姓人,真是没道理!
但凡长眼睛都看得出来,程家老二那就是个势利眼儿,从来只看得到比她好、比她强的,那眼眶几时朝地上看过?
再说了,跟芹哥儿相比,荃哥儿哪里不好了?有精气神、脑子活、朋友多、路子广,怎么着也比那个事事依赖爹娘兄弟、话都说不利索的书呆子可靠吧?
所以,对于未来,老四充满期待。
ps:名词解释
交贵人:贵人有七种:有道德者,有智慧者,有权利者,有财富者,有健壮者,有美丽者,有信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