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章 枕畔私密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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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昭葵暗中握紧了拳头,只恨不能用眼皮夹死对方。

    “喧宾夺主如果是你们梁府的家风,在下无权干涉。但是,我朱家但凡还有一个人在,本该朱家承担的责任,就不会堕落到推卸给别人。”

    梁从风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大话,拿去诳别人还成,跟我就免了吧。我要是跟你朱昭葵一对一比试,别去扯各人的爹娘老子,好不?你就直说了吧,敢不敢比?”

    “无聊……”

    “随你怎么说,爷就是闲得,又如何?爷要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留给四郎,又如何?他是爷的,这事儿早就说好了,怎么,你们不知道吧?爷来看他怎么了?他都没说要撵我走呢,你凭什么替他发号施令?也不看看对象!”

    “胡闹!”

    朱昭葵重重地拍下书卷,惊得那两只画眉抱成了一团。

    “啊,四郎……”

    恰在这时,福橘轻轻地唤了一声。

    横眉冷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下一刻,又几乎是同时穿过朱漆雕花隔断,进入到寝室中。

    本该熟睡的人坐在相对于她而言,过于空旷的拔步床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听了多少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原本几乎给烧光的头发,业已披肩。发尾修剪整齐,如流珠一线,纷泄如泼墨。

    除去这一捧乌黑,余下的就只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雪缎里衣、雪似的肌肤、雪色的嘴唇,还有双眼上缠绕着的雪白纱布。

    在身周的雪青衾被的映照下,这片雪色奇异地幻变出池烟林霭般的朦胧之色。

    一如失眠者眼下的阴影、失意者目中的风物。

    梁从风不觉就看直了眼,心里像是有一池春水、微波荡漾。

    在他的印象中,四郎一直都是跳脱的、清凉的,想要捏在手、暖在心,简直太难。

    但眼前这个却不同,柔软而温驯,就如同薰炉中的幽香,丝丝缕缕贯穿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最终融于他的心跳与呼吸。

    他情难自已,俯身下去,托起那个小巧的下巴,在那两片雪唇上啄了一口。

    舌尖微转,尝出了一星浅薄的药苦。

    不用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此间主人的万丈怒焰。

    他自是无所畏惧的,但是四郎的心情,颇令他忐忑。

    但愿不会觉得他过于轻浮才好。

    但愿不要给讨厌了才好。

    很快的,他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自认为合情又合理的解释:“爷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又当了那么久的读经先生,适当地收取点报酬不算过分吧?”

    “……”

    直到小侯爷走了,福橘才敢拿出叶氏的家书。

    来自合欢镇的这封信,在路上拐了个弯,先是连同给唐氏的信一起,送到李家,而后才由李家的人转交至世子府。

    七日一封信,这是若萤的习惯。保持音信畅通,是她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写给家里的每封信,都由她口述、朱昭葵代笔。

    用的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的小楷。

    字迹与语气无异,只用一封信,就让一家老小安了心,这一点,不说朱昭葵大为感佩,就连王爷和王妃,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禁不住纷纷称赞四郎孝顺、体贴,有定海神针之能。

    少年老成,这是在对四郎的无数评价中,听的最多的一句。

    虽然若萤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遭遇,但在唐氏那边,还是走漏了一点风声。

    就在上一封信中,唐氏告诉叶氏,若萤之所以在外淹留这么久,是因为在配合官府调查一件案子。现在案件已经告破,若萤立了大功,只等收尾工作完结,论功行赏、吃了酒席,才能回去。

    之所以跟家里隐瞒了那么久,完全是出于保密的考虑,请叶氏等人不要担心。

    在信中,唐氏很小心地吐露了一点关于若萤受伤的事,也没敢多说,尽可能地大事化小,省得让不明真相的三房惊慌。

    而在这次的来信中,叶氏告诉若萤,她参与办案立下功劳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合欢镇。

    因为相关的消息,是由老四等人带回去的。

    老四终于在济南开了酒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还与钟若英合伙开设了一间粮店,专营米麦买卖和种子销售。

    他从济南回乡,带回了很多府城里的新闻,当中最为有名的,当属若萤参与剿灭“宝山会”的这桩大案、要案。

    既是亲叔叔亲兄长的话,可信度自然就很高。现在街面上的人,将信将疑的有,与有荣焉的有,期盼一见的有……

    逢着叶氏出门或赶集,经常会给围得水泄不通,称羡的、询问的、攀交的……不计其数。

    在若萤的盛名影响下,家里的人也正悄然发生着诸多转变。

    若萧几个,受到了街坊们更多的关注和赞誉。据先生说,若萧在社学里越发刻苦用功。先生要求背诵文章,别人背三遍,他定要比人多背一遍;要求写字,别人写一张,他定要多写一张。

    他并不是很聪明的孩子,却在姊妹的无声鞭策下、在父母的期盼与督导下,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卓有成效地提高着自己。用自己的努力,争取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受之无愧的表扬。

    立志不赶早,活得不如草。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谁比谁强些?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为人上人,就永远也体会不到众星拱月、百鸟朝凤那一刻的骄傲与光彩。

    类似这样的激励,叶氏也好、香蒲也好、红蓝也好,全都记了一肚子,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体形、敦促着孩子们的同时,也鼓舞着自己。

    原本是贫穷渔民出身的二舅妈冯仙,大字认不得一个,却也将这些话烂熟于心,在替幼子大器洗浴换尿布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要念叨上一两句。

    不求别的,只愿孩子能够像四郎那样,从小立下志向,为家里、为父母分忧解难,光宗耀祖,将叶家带上光明之路,造福地方、扶弱扬善。

    这是身为男儿的本分,更是无法推卸的责任。

    当一家子为若萤的壮举感到光荣的同时,也更加期待着她能早日平安归来。

    若苏的亲事不出意料地延后了。叶氏要等若萤回来,以兄弟之名,和二舅一起,体面光鲜地送若苏出嫁。

    若萤不在家的这期间,街上很是出了几件大事。其中就包括谭、钱两家的亲事。

    颇有几分傲骨的钱多多和谭麻子的儿子、脾气与身材一样厚实的谭高尚好上了。

    谭麻子两口子老早就看上了钱多多,喜欢她的行事和利索干脆能独当一面的能力,觉得那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

    为此,家境尚可的谭家并不介意钱家的拮据,请叶氏出面作保,给说成此事。

    对此,叶氏心下明亮:谭麻子的请求、钱屠两口子的应之不迭,其实都是冲着她的面子。毕竟,整个合欢镇都知道,谭家、钱家和三房好。

    说起钱多多,那叫一个机灵,跟着若萌形影不离,光那个眼里有活儿、手脚勤快呢,就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又是个不甘于现状、一心向上的。平日里跟着若萌学字、算账,很是长进。

    而叶氏也一心想要帮着钱家摆脱旧貌。钱家既有钱多多这么个出彩的,叶氏怎么能不尽心栽培?

    在叶氏看来,钱多多就是一棵梧桐树,只要用心,铁定能招来凤凰鸟。到那时,钱家必定会焕然一新。

    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

    至于谭家,不说特别好,但各方面的条件在街面上也算中等。谭麻子两口子都是正经行事,按理,算是个合适的对象人选。

    可叶氏心里头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这本是谭钱两家的事,娘充其量就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如果说不,定会让两头疑心,倒伤了几十年的邻里情谊。可要是答应作保,娘这头又实在不甘心……待要找个人商议商议,身边的这几个、不是昏的、就是痴的,通不是能主事儿的。只能等你回来再详谈……”

    朱昭葵顿住话尾,目之所见,近前的人嘴角微翘,神情难得地恬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样的描述用在当下,也算是恰如其分吧?

    他很享受这一刻,以光明正大而又冲淡的方是,分享着对方的生活和世界。感知她关切的一草一木所带给的生机,品味她所关切的点点滴滴所包含着的情意。

    他不敢大意,甚至连心跳与呼吸,都不由得放慢、放轻,唯恐一个不留神,吹散了那烟沙一般的静好。

    “……天生已能坐得很稳,像个精灵似的,说什么好象都听得懂。比你姊妹几个都聪明……”

    在念到这一段的时候,朱昭葵注意到对方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害怕漏听掉什么似的。

    他就知道,天生那个孩子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叶氏信中说,前阵子天生闹肚子,一宿拉了六七道,吓得一家子一整夜都没敢合眼。

    香蒲“那个痴婆”,一个劲儿地烧香祷告,宁信鬼神不信医,给叶氏好一个骂。

    一家子包裹了天生,敲开了惠民药局的大门。请黄柏生给看了,什么话也没有,取了一片七年陈艾,洗净后煮水,不多不少只喂了两小勺,就止了泻。

    期间,黄柏生问起若萤,牢骚一堆,说她说话不算是,果然是孩子习性。说好了去去就回,回来后好及早下手制作蚊香,结果却拖了这么久。

    已经收下了客户的定金,那些钱,就跟烙铁似的烫手。赚钱不赚钱还在其次,要因此失了信、爽了约,叫他那张老脸往后还怎么见人去?

    听他说得严重,叶氏不免就有些紧张。怕误了工期,叶氏就让他做总指挥,反正家里人多,不拘哪个叫了来帮忙就是了。

    这本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黄柏生却一口回绝了,说事涉机密,信不过其他人。

    在信中,叶氏告诉若萤,其实倒不是黄柏生傲骄,也并非是将那几个蚊香钱看得很重,不过是希望若萤尽早回去。

    若萤在家的时候,黄柏生各方面都还算正常,待人接物也算亲切,时不时地还要跟人插科打诨,跟乡民们讲讲荤段子,跟身边的人,很能打成一片。

    可若萤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黄柏生就跟吃错了药似地,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见人爱理不理地,十分高冷,似乎又变回到初来乍到时候的那个高人一等的城里人的模样了;

    ……

    熏鱼的制作销售,现在基本上都交给了冯仙一力负责。整个冬天,一直持续到麦子返青前,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正是销售旺季。因为耐贮存,周边的很多饭馆酒店都慕名前来采购。少则十几斤,多则上百斤,忙起来的时候,冯仙连吃饭都顾不上。

    虽然忙碌劳累,但她却很满足,每天都是干劲十足地,对于将来,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她的爹娘也经常趁着赶大集的时候过来看望女儿姑爷和亲家。每次都不空手,什么海带、海蛎子、海鱼,老两口每次都大筐小筐地往这儿背。

    不说是给亲家的礼物,只说是给外孙吃的,叶老太爷等人便不好推辞了。

    念着冯家的殷勤,每次叶氏都会给打点差不多厚重的回礼:糕点、大米、小米、豆子、布匹……

    几乎都是海边欠缺的,把个老冯两口子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去之后,逢人就夸亲家实诚善良,家大业大却不仗势欺人,闺女这辈子,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又说起四郎。说当初多亏那孩子,没有给冯家的穷苦模样吓到。真不愧是闻名地方的少年英雄,眼光、见地到底不同于俗。冯家能一天天好起来,全赖四郎扶持;

    ……

    若萤暗中点头。

    熏鱼这一块儿,若能如此正常经营上三两年,则家里的生活水平将会更上一个台阶。到那时,二舅就再多生养几个孩子,也不必为生计害愁。

    母亲肯对二舅妈委以重任,是打心眼儿里认可了她的叶家当家人的身份。

    长期以来,叶家都缺少一个能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主人,所以,不管叶家风评多好,私下里,街坊们还会为这件事指指点点。

    作为出嫁的闺女,叶氏就算是想替娘家争气,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好了,有了冯仙,只要她肯上进,加上三房大姑子这边的鼎力扶植,再养上三两个儿子闺女,叶家的振兴指日可待。

    若萤不由得联想起冯氏的这几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