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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阻止她的进一步探究,朴公子也是蛮拼的。既然他都不惜牺牲色相了,她又怎么好再咄咄逼人?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抛弃时敏,而你,也不会坐视我受苦受难,对吧?”
朴时敏渐渐地回过魂来,低低地、略显羞窘地嗯了一声。
“那么,”若萤清清嗓子,提高了声调,“我们来继续说正事儿。既然要盖新房子,就得考虑到每个人的喜好和习惯。时敏呢?你想要间什么样的房子呢?”
朴时敏愣了一下,道:“我……我住这儿挺好……”
“怎么可能!”若萤笑着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你可是我的人,就得时时刻刻不离开我身边才对。”
“哦。”朴时敏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再次强调说,“能住就行了……”
若萤了然笑道:“我知道了,我来安排吧,你不用管了。”
这人于生活上要求甚低,好像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似的,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有吃的,饿不着就成;有穿的,露不了即可。至于住处——
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不无感慨:这间草屋,前后住过好几个人。最早,这里是六出寺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瓜棚,或许曾有僧侣在此修行禅悟过。
后来经过父亲的修缮,增补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三间,就变成了杜先生的寓所。
杜先生在这儿算起来住了三年有余。
三年间里,她从一个真正的孩童,幻变为一个连自己都困惑不已的人。这座草屋,似乎承载了非常漫长久远的一段回忆。
后头静言过来了,也在这巴掌大点的地方歇宿过一阵子。
因为疼惜他,她让大显江寺庙里的空屋拾掇出几间来,让静言主仆以礼佛进学为名,住了进去。
晨钟暮鼓,暑往秋来,不觉又过了那么长时间。直到惠民药局开张,静言才最终搬离了这儿。
而那时,红蓝正遭逢劫难,走投无路、奄奄一息。为了掩人耳目,就把她藏匿在了这里。至于俨然已成此间主人的杜先生,则不情不愿地给请进了寺院禅房里暂住。
再后来,这里又成了朴时敏主仆的栖身之所。
要说承载沧桑最多的,可能就是这三间小草屋了。假如有一天,这里再也没有人居住了,也不能拆除,得好好保留着,为他们,留住一份记忆,才好。
“时敏成亲前,一直跟着我住吧……”
遥想终究有一天,他也会离开,说不惆怅是假的。
朴时敏深瞩她一眼,口气是毋庸置疑的坚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什么?童子命?”
“嗯。”
回答有些混沌,显然当中还有别的。
“不是有我护着吗?十八岁是个坎儿,过了就不要紧了不是吗?”
难怪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神神道道的东西,确实让人抓狂。
“不想。”
不冷漠、不愤怒似乎不足以表达真实意愿一样。
若萤默了片刻,道:“你那是机缘不到,明白吗?话不要说满,月没有长圆。”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把这些遥远的事说得振振有词、斩钉截铁,什么绝活不过三十啊,什么从一而终矢志不渝啊……
“这些事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他的拒绝长大令她颇感烦恼,“你上头还有一大家子呢。你们朴家的宗主是什么意思,你知道?”
像是打蛇打中了七寸,朴时敏瞬间就蔫了,小脸皱得能拧出苦水来。
“你别怪我煞风景。前阵子你那狐狸精姨父写信来,让你茶饭不香、寝食难安了好几日,为什么?我早想问你了,知道吗?能够让你介怀的事情并不多,你不说,不表示别人猜不到。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朴时敏垂下头,一副霜打茄子的架势。
“要你回去,还是要给你政治联姻?”
朴时敏支支吾吾:“嗯……”
作为下任宗主继承人的堂兄被诊断出患上了痛风。据说这个病会影响生育,因此,为保证朴氏一脉能够顺利延续,他这个快要给遗忘的人就给想了起来。
算起来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亲生子了。为了朴氏的将来,族中的长老们很积极地替他物色了好几家的小姐,就等他回去,看好哪个,就可以即刻结婚了。
在外十多年,能够重返故里本来是件极可喜的事儿,但是以这种原因回去,实在是非他所愿。
他打心底惧怕那帮长辈,更害怕那如棋子般被摆上棋盘的小姐们,更害怕不可知的未来。
“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当宗伯……”
他抱住双膝,既委屈,又惊恐。
“我知道,我知道。”若萤轻拍他手臂,“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那帮老东西实在太坏了,自始至终只把你当枪、当幌子使,用之则在青云直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
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给推到高处,也只能变成一个傀儡。一个连大葱是草还是树都不知道的人,一个游离于三界常人难以理解的人,如何能应付得了人心之险、世情之艰?
“你想回去?”
朴时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们定要你回去,怎么办?”
依然只是摇头,一脸的灰心丧气。
“你姨父就没给支个招?”
“他说,让我问你。”
问她?
若萤心下不由得就窜起一股子无名之火来:几时她成老妈子了?朴家的事,与她何干!她就想过几天自己想要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那个狐狸精太坏了,知道她对朴时敏没有抵抗力,自己不出面,拿自己的亲外甥当盾牌使。
跟朴家的那帮老东西一个德行!
“信呢?能给我看看吗?”
像是巴不得这一声似的,朴时敏赶忙欠起身,自窗台上的文具匣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若萤。
金半仙的来信所言寥寥。
意思跟朴时敏说的大致无二。要如何应对此事,他并未阐明自己的观点,却让朴时敏“可咨于四郎”。
捏着这张纸,若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问对面双目殷切的那人:“莫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单纯要她一个提议呢,还是说这事儿的主宰权在她?
开玩笑吧?
朴时敏却认真地点了下头。
“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一力主宰儿女的命运……”
“四郎不一样。”
“因为命?”
“四郎不能怀疑我的道行。”朴时敏涨红了脸争辩道。
“我真不懂,你能明白吗?你们的那一套学说,我是真的无法做到深信不疑。即便,我自身有些问题。”
朴时敏反倒安慰她道:“从心而行。四郎心里想怎样,就能怎样。”
若萤白他:“我说想回那边,也可以?”
这本来是句气话,却不料朴时敏竟严肃得令人心头发毛:“自然可以的。只要四郎能舍得,我是无所谓的。四郎去哪儿,我跟去哪儿就是了。终归,你不会不管我,不会让我沦落街头……”
一股子森冷窜上头囟,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捂住了他的嘴:“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占卜算卦看风水,于他而言都是毛毛雨,这个人,其实是可以走阴阳、改命簿、通今古的。
严格说来,他不应该成为“人”,而是三界交接处的一个“异类”同金半仙一样,是个“妖怪”。
灯花爆了一下,愈发显得屋内昏暗朦胧。
沉沦在此间的心,对于冷暖亲疏有着更为敏锐的感知。
“不回去的好。”由着本心,若萤慢慢道,“那不是你能胜任的生活,我不希望看到你过得很辛苦,更不愿看到你遭遇到任何的不测。”
没有谁比她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婚姻,你的仕途,你知道吗?他们知道你有这样的天分,如果要你利用这种天分,做违天逆理的事,你做不做?做不做,你都是个罪人……”
“嗯。”
“你回去了,我就无法再守护你了,他们会如何待你,看不到也听不见,我会很担心。虽说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都是缘份,不必强求,可就如我对前世的追求那样,明知不可追,却还是念念不忘。想要却不去作争取,这实在不符合我的作风……”
“那,我不回去。”
“时敏不要回去。除非是你想走,那时候,我绝不留你。”
“好。”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留下来。”若萤定定地瞅着他,忽然笑道,“或者,打断你一条腿?不行不行。你这身份太特殊了,破块皮、掉根头发,都有可能会演变成国与国之间的冲突。时敏,其实你是个挺大的麻烦。你们朴家,估计对你也挺打怵的。你这个人吧,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是有那样的本事,终归还是挺吓人的。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哪天真的把你惹急了,你的报复怕是无药可救。我想,他们对你也不是毫无忌惮的……”
朴时敏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或者,哪个傻子把你抢了去做夫君,也是个不错的解脱。只不过,抢你的人怕要倒大霉,弄不好,就是一场牢狱之灾。”
所以,程二姑娘千万不要恨她从中作梗。人心不足蛇吞象,时敏不同于一般人,不是一般人能咬得动的硬骨头,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消受得起的。
“不然,你就装病?花钱走走关系,伪造一下病历,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朴时敏眼睛一亮,跟着猛点头。
若萤禁不住好笑道:“说着容易,实行起来太难。我想过了,人微言轻,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时敏不是块石头,随随便便就能搬起来。虽然我说了那么多的办法,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重重,说到底,还是力量不够啊。”
“我不着急……”既然她肯帮忙了,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矢志往前,绝不退让了吧?只有站到高处,才能受到万众注目,才能登高而呼,声达至远。一个人,是很难挑起一座大山的,必须借助很多人的力量,才能开疆辟土,才能够左右时局。我不知道你姨父的信心是打哪儿来的,但既然你愿意信我,我也不好辜负你这份心意。”
朴时敏靠近一些,抓起她的双手,含在自己的掌心里,面色已有些欣欣然。
“老天让我降生于此,定是有所用意的。纵然眼下是山穷水尽,但也难保火烧眉毛时,不会柳暗花明。你不要急,办法终归是人想出来的,对吧?”
“好。”朴时敏呼出一口气,目光炯炯,“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