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章 耳鬓厮磨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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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若萤。

    被拖曳着穿花拂柳,招摇过市。一路之上,四周的惊呼尖叫不绝于耳,香粉瓜果防不胜防,宛如行走在冰雹之中。

    难得的很,梁从风居然没有在乱放秋波制造更多混乱,只管板着脸疾行。偶有不明之物飞来,看也不看,扬手一扇子给呼出去老远。

    若萤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像是斗气的孩子。

    耳听得四面八方的质疑越来越强烈,她不得不提醒他:“他们想知道我是谁呢。是请侯爷你代为引荐呢,还是小人自报家门?”

    梁从风戛然止步,两只眼睛从扇子边缘盯着她,没接腔,但只哼了一声。手上加大力量,继续往前。

    若萤给拖得有些狼狈,当下没好气地咕哝道:“随便么?小人是你私生女……”

    “你还真敢想!”梁从风险些没捏断她的腕骨,“爷的操守就那么糟糕?”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若萤冷冷道。

    “挺能说的嘛!我还道你傻了呢,乖乖地给人欺负,天知道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梁从风回头掠了她一眼,“小四儿,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自然是秘密,说不得。

    小侯爷的香车堪称是不折不扣的温柔乡。

    若萤顿时就放松下来,顺手拉过一个南瓜形的软缎引枕,按压了两下,只觉得木棉饱满筋道,并伴有浅香扑面而来。

    她跟着黄柏生师徒混了也有些时日了,寻常的草药基本上都能辨识得出来,但是这个香却很陌生,甚是好闻。

    梁从风也不是个迟钝的,仅凭他的两下深呼吸,已然明白她想问什么了。

    “百濯香,世间唯有郡侯府有这东西。你倒是个识货的。”

    “百濯香残恨未消。万绪千丝,莲藕芭蕉。临岐犹自说前时,轻翦乌云解翠翘。谁知道《拾遗记》里的百濯香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呢。”

    若萤随口应了一声,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使得她本能地将引枕推开了,并狐疑id瞅了他一眼。

    “怎么?”

    “没什么。”若萤没有想到他如此敏感,愣了一下。

    香风如幕兜头而下。

    在她的呼吸为之一顿的空隙,面上有暖气拂过。

    一只玉掌罩住她半个胸脯,将她牢牢地钉在软包的车壁上。

    她不禁“呃”了一声,直勾勾地对上同样直勾勾的目光。

    “想说什么呢,小四儿?出尔反尔可不像是你的作风。”梁从风的呢喃像一根羽毛,漫不经心地撩拨着她的颈面。

    有点痒,想要挠一挠。不料,刚抬起手来,就给他抓住了,并顺手塞到了腿弯里紧紧夹住。

    耍流氓能耍得这般自然娴熟,若萤深感钦佩。

    “你那些弯弯绕,爷没耐心猜。念你是条汉子,有什么话,直说了吧。”

    梁从风一只眼睨着那个引枕,一只眼锁着她,“爷就好奇了,不过是个枕头,你嫌弃成那样儿是几个意思?以为里头掖着刀,还是藏着一条毒蛇?怕爷会暗算你?爷怎么舍得要你的小命?你可是爷的乐子呢。”

    “哦。”若萤作恍然大悟状,“小人也这么觉得。”

    “说正事儿!”他一使劲,若萤差点没背过气去。

    “小人不敢质疑侯爷的为人,只是有些洁癖,用不大习惯别人的物品。”

    梁从风嗤地笑了:“太爱干净了也是病,对吧?你是嫌弃爷用过的东西不干不净,对吧?信不信爷的脚丫子都比你那手干净。”

    若萤使劲点头,状甚诚实。

    梁从风疑心更重:“你怀疑爷拿这个垫屁股?”

    “垫侯爷的屁股不要紧,就怕是别人的……”

    “谁?”

    当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这个尾巴时,对方忽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卡住了。

    “没有就好。小人多心了。这忧虑过重也是病啊……”

    梁从风此刻的心里就好像有猫抓狗刨,那叫一个焦躁烦闷。凝视对方一脸的天真无邪,怎么也不敢肯定,那就是他的真实心声。

    “钟若萤,你不老实。”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为什么愣是叫人看不穿、猜不透呢?别的孩子,屁股一蹶就知道要屙屎屙尿,简直跟张白纸似的,谁都能在上头涂抹两笔,压根就不用费神去揣摩。

    一点也不像眼前的这个。

    明明靠得不能更近,明明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可为什么仍旧有着千山万水之隔的感觉?

    如果可以,真想挖出他的心肝来看个明白。

    他不嫌弃他用过的,但是别人就不行。“别人”是谁?谁有资格跟他同行同止同用一件器物?

    就说这辆马车吧,还有谁有资格上下进出?

    谁……

    他忽地就不自信了。

    车厢里骤然变得闷热,反应在他的脸上,就如雪花过后桃花开,潋滟轻红衬深红。

    以往的累累总总,自认为风流多情的放浪形骸,莫名地变得触目惊心。

    那种事,也许算不得不妥,但总需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若是以小儿初生之态当众缠绵旖旎,光是想想,就够让人汗颜了。

    而钟四郎眼下就让他体验了一遭这种感觉。不着寸缕袒露在目的他,是否还具美感?是否还有吸引力?

    他原本不必在意对方的感受的,因为那只是个孩子。

    可他却无法将其视为不谙世事的笨蛋。

    “我听你说过,你们乡下人,习惯听人壁脚,是吗?”

    这算是替自己解嘲吗?

    见他一脸悻色,若萤倒是放下心来。

    “饮食男女,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若萤抓着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推开他,自行拖了引枕往边上一靠。

    身体登时放松下来,容色也为之舒闲不少:“侯爷不要介意,都是小人这些坏毛病害的。心思重,有洁癖……人无完人哪……”

    梁从风有些郁闷。眼下这阵势,很显然是“喧宾夺主”了。

    “所以才会逆来顺受?就没你不敢说、没你不敢做的。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儿,全都是别有用意的,是么?”

    “侯爷这话是怎么说的?”若萤定定地瞅着他,暗中惊讶他的机警。

    谁说小侯爷中看不中用?瞧,这心思多细腻!这心眼儿,够多的!

    梁从风一瞬不瞬睨着她,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发狠道:“连策反的话都说出来了,爷不信你想进去吃皇粮。你行啊,小四儿,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吧嗒,看拉了多少仇恨、唬住了多少人。爷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竟然这么能兴风作浪。”

    若萤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在那片无边无尽的空旷与深邃中,梁从风觉得自己的那点焦虑渺小得可怜。甚至于连他本人,都小得快要看不见。

    他就在眼前,而对方却看不见。

    这种感觉,令他惶惑又失落。

    “你几时来的?”

    沉默良久,他忽然问。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他暗怀惭愧。不知道是他的行踪太飘忽,还是他用心不够,以致于直到他受到羞辱才被他发现?

    再次相逢,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欢喜无比。

    本想马上冲过去相认,花前月下、对酒当歌,何其美妙!

    但是当时的情势却迫使他不得不按捺住雀跃,躲藏于人群中,静静地聆听他的惊世警言、慷慨激昂。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钟四郎,引经据典、纵横捭阖;天文地理、世间百态;得失利害、是非善恶;……

    无关风月、不碍真情,如江海辽阔、穹宇苍茫,让芸芸众生,悉数作了草芥埃尘。

    那一刻,他才深刻地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长,两个人相差的高度有多高,才知道外表的浮华于高贵的灵魂而言,不过是蛇蚹蝉蜕不足惜。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他了,那样对一切漫不经心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许仅仅是因为见惯不怪。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有志之人不容轻视,四郎就是这样的人啊。

    若萤暗中揣度他忽然的沉静,慢慢道:“上来有几天了……”

    但愿他没有监视她,不然都不好说谎了呢。

    “你去世子府了。”

    不是问句。

    若萤心神一凛,看了他一眼,以沉默表达出无谓的态度。

    要让他相信,她去世子府跟去菜市场的心境并无二致。

    “说你不诚实,果然。我的人亲眼看见你从那里出来,跟着李二郎他们,说说笑笑的。”

    像是逮到了猫尾巴,他看上去有些许的窃喜。

    只看见出来,没看到进去吗?也就是说,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其实他毫不知情?

    要这么着,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跟李二哥他们走了一趟。有问题吗?”

    他没资格限制她的言行自由吧?

    但是很显然,她考虑的角度跟他并不同:“胡说!他能进得,你可进不得!除非是给点名了。小四儿,他点你名儿了,是吗?”

    一想到还有一个人在惦记着这孩子,梁从风的心里就跟沸油里落上了水珠似的,再也没法保持矜持了。

    “为什么他对你这么感兴趣?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还是他给了你什么约定?”

    若萤不悦地蹙眉:“侯爷这话好奇怪!难不成别人对小人恶语相向才好?”

    “你少打岔!”关键时刻,他还是很有主见的,“还有谁比我更懂他?连自己爹娘的生死都不怎么在意的人,凭什么对你好?不过是个野小子,为什么偏偏就能记得你的名字?因为你胆大包天?他不敢说的、不敢干的,你却能做得到?还是说,因为有他撑腰,所以你才会不怕死地什么都敢说?连朝廷百官都敢抨击——也对,这天下最大的是圣上,下头就只有一个鲁王。鲁王下头才是文武百官。不管犯了多大的过错,只要有鲁王府罩着,圣上都要让三分。你是这么打算的,是吗?”

    像是灵窍忽然开通了,先前很多的不解和困惑,就此纷泄而出。

    “拼命四郎的名气越大,鲁王府的声势越大,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儿——不对,放着好好的太平富贵不要,为什么要招惹是非、乱序干政?……这也不对,践踏文官抬高武官,有失有得也算不上是居心叵测……”

    这人真是的,就这么巴不得鲁王府倒霉?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王世子到底是怎么惹到了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