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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这会儿也看出点门道了:“我们二嫚也是怕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说得重了点儿,不过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后头发现事事不随心、处处不方便而后悔,那样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不是。”
香蒲一个劲儿点头:“舅爷这话正是!咱们平日里不也常这么着么?丑话先说前头才比较好办事儿。”
叶氏拖过红蓝的手,轻轻摩挲着,宽慰道:“我们家就这么个情况,你都看见了,进来出去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敢同别人比。你要不嫌苦,就且住下,好歹饿不着、冷不着你。至于以后要怎么样,也得走一步、看一步。能顺顺当当的话,是再好不过了。要是遇上什么困难,少不得大家一起使劲儿想办法就是了。你也不用那么客气,咱就是寻常人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好不好、该不该,全都说在当面。你既喊我一声‘太太’,少不得我就要为你负责。只她们几个都是孩子,当不得你的大礼,平日里,你就喊他们的名字吧。”
香蒲得了令,赶忙牵起红蓝的手,领她重新见过若苏姐妹:“这是我们大姑娘,这是三姑娘,这是萧哥儿。你既是咱家的人,就不用按照前头的排行来称呼她们。”
香蒲的笑眼里旋着小刀子。
没错儿,她就是不想跟前头的老宅扯上关系,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自家的孩子被编入别人家的排序中。
介绍完了孩子们,又给二舅做了介绍。
二舅作揖还了礼,感叹道:“这种事儿,也就我们二嫚做得出。不声不响就给戳破了天,家里的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叶氏笑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那么个脾气。同她说话,就跟没听见似的。要她跟你说话,更是比扳倒一头牛还费劲儿。”
说到“牛”,二舅眼睛一亮,脱口道:“差点忘了——爹这阵子好像在跟人打听牲口。合适的话,开春咱们也弄一头来养着。姐姐姐夫这边准备点钱,我们那边再出一点钱,压力会小点儿。姐你什么意思呢?”
“那敢情好。”叶氏不由得也是一喜,听见正间里的老三也叫好,那脸登时就拉长了,“你也就会叫声好,从没见你替家里打算过这种事情。”
一听这口气,明显又是要吵架的趋势,二舅赶紧劝和:“你也别老说我姐夫,他是不会替你买头牛,他自己就是一头牛。人家谁不说我姐夫能干肯出力?也就姐姐你看不见罢。”
叶氏待要反驳回去,环目只见一屋子的人,自己太过任性的话,倒显得没有教养了。
因听见正间里若萤洗头弄得水声哗哗,遂将一口闲气吐了出来:“你给我把水调热点儿,听见没?别马马虎虎地,少时不仔细,老了落下头风,看不痛死你!”
老三狗腿第忙应声:“放心,我这边看着呢。”
叶氏嗤笑道:“你那也叫眼睛?苍蝇扒在眼皮子上都看不见,你也敢说会带孩子?”
二舅乐了:“姐你真厉害,你眼皮子上扒只苍蝇,你看得见?”
“真的看不见吗?”香蒲愕然,凝神想象。
“真的看不见。”若萌斩钉截铁,“不信我给姨娘粘根草棍儿试试。”
这下子,包括红蓝在内,众人不禁莞尔。
气氛为之一清。这时,叶氏才想起二舅的来意。
“哦,差点就忘了。”
二舅恍然大悟地从怀里掏出两封信。
他今天又去“巡街”了。走到南边的时候,给急递铺的叫住了,说有三房的信。
听说是从济南来的,收信人虽然写的是老三的名字,但心知肚明的叶氏早已是心跳加快了,接信的动作近乎迫切。
“这是二嫚的。”再次端详着信皮上的名字,二舅乐了,“这谁呢?怎么知道钟四郎就是咱家二嫚?就不担心还有个钟四郎?”
若萌几个赶紧凑过来看,仿佛那封信里揣着一个花花世界般。
“什么东西呀,这么重。”
“这谁呢?哪有这么多话说。”
“二姐,谁的啊?”
若萤头上包着大手巾,正跟腊月咬耳朵。
片刻,腊月捱到东间门口,问红蓝:“四爷说了,赶明儿开始走亲戚,要我跟着三娘拎东西。我要去山上准备一下,你是跟着一起回呢,还是怎么着?”
红蓝把视线转向叶氏。
叶氏沉吟道:“这么冷的天,就不用来回跑了,将就住下来。正月里事情多,帮我长个眼色、打个下手什么的,顺便认认人,熟悉一下家里。晚间就住西间吧。反正炕大,就是再加俩人,也睡得开。”
这么安排,倒是合了孩子们的心思。若苏和若萌俱是满目向往。
因为是女孩子,平日里叶氏教导得严格,除去要帮家里做事,偶尔去东街外祖那边走一走,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俩人甚少上街,更别说串门子聊天了。
自从钟若兰的婚事定下来,钟若芝去了府城,姐妹俩往前头去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若苏潜心于绣活儿,于其他事情上兴趣缺缺,何况还有冯恬三天两头过来相见,因此,丝毫不觉得孤单。
若萌有时要惦记若莲,但是,自打叶氏跟汪氏大闹了一场,她就不好意思表现出亲近之意了。
而且,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觉得跟钟若莲没话说了。有那相对无言的工夫,还不如多认几个字,早点从二姐姐手里出师,管起家里的收支才是正经。
眼下听说红蓝要住下来,这就意味着,又有个能够说话聊天解闷的了。而且红蓝年纪大,一定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足以打发掉漫漫长夜。
碰到若苏姐妹殷切的眼神,红蓝的心不由得颤软:“这……好吗?”
她不怕跟若苏和若萌相处,但是真真地有些害怕若萤。一想到自己要跟她躺在一起,感觉倒像是身边睡了一头老虎。
见她犹豫,香蒲赶忙补充道:“反正我们四爷经常不着家,空着半边大炕怪冷清的。有红姑你在,给姑娘们做伴儿、说话儿,还好些。”
“是的,红姑。”若苏和若萌软语安抚。
红蓝心里已是湿漉漉一片。这样的呵护在她有生之年里,从不曾遇到过,不动听、不见外,粗疏而直率,却温暖贴心。触手可及、真真切切。
若萤瞧出了她的危难,进来收了信,深瞩了她一眼:“家里就数我娘最大,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就对了。”
红蓝这才放下心来:“是,四爷。”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四姑娘的每句话、每个字,其实都是有含义的。她说这个家里叶氏最大,但是确定下这个等级关系的人,才是这个家里最具权威的人。
要听主母的话,更要听四爷的话。
这就是红蓝的切身的经验。
她隐约察觉到,叶氏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来历。叶氏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帮她圆谎、替她打掩护。什么叫“认认人”?什么叫“熟悉环境”?这都是说话给外人听呢。
知道了真相却未作躲避、推诿,这就证明,对于将来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故,叶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三房,将会成为她有力的庇护,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旦她这边出了纰漏,这一家子都要因她付出代价。
不言而喻的真诚守护,更加衬托出当初那个男人的山盟海誓的虚伪和可笑。
人的一生,只有在经历过苦难之后,才会明白真伪善恶。
老天待她,到底不薄。
二舅稍坐了一下就走了。
叶氏招呼香蒲翻箱倒柜,给红蓝准备下铺盖。又找出两身换洗的衣物给她。
一番忙碌后,倒把先前的不快赶跑了大半。
无意中,瞥见大女儿正给二女儿梳头,叶氏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说这孩子真是的!大过年的,就不能讲究点儿?那根簪子呢?不还有几枝花吗?你就这么顶着个牛角出去?不知道的,还当是托生在后娘手里了呢。苏苏,别听她的,重新梳!你看看过年谁不是鲜鲜亮亮地,就你是个特殊的!”
一边唠叨着,一边满屋子找插戴。
最后,还是若萌提醒了她:“我瞧见二姐往帽筒里丢了什么东西进去,娘看看是不是。”
叶氏转身在正间的供桌上的一个仙人祝寿的白瓷帽筒里摸了一把,果然掏出来一支金簪和那串香气氤氲的手串。
香蒲当即又酸起来了:“这才是‘一个藏东西,一家子找不着’。四爷你也太不把东西当回事儿了吧。”
一听这些女人又要开始絮叨了,若萤顿时感到脑袋里飞进了一窝蜜蜂,不等若苏扎好发带,先就从杌子上跳下,避开了叶氏的添妆。
“娘看谁戴着合适,就给谁吧。”
说这话的若萤一点珍惜心痛的感觉也没有。
她无法想象自己穿金戴银走哪儿都给人当猴子一般看待的情形。那些华而不实的点缀无意于累赘,上个山、爬个树,说弄丢就弄丢,说摔碎就摔碎。
弄坏了,就要吃一顿数落。为了保全这种死物而束缚住自己的手脚,这桩生意大是不合算。
叶氏一把没能抓住她,回头对上几双不无艳羡的目光,不由得感叹万分。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这哪里是寻常东西?要是来历不那么特殊,她早给若苏她们姐儿俩了,那用得着费这份儿精神和气力!
看来只好压箱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