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章 饮食男女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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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那落下来的手,由拍改成了掐。

    这大大出乎若萤的意料之外。

    “掐脸”这种事儿,一般来说,是女人的专属。女人打架,天生擅长几种手段:抓、扯、拧、拍、踹。

    不像男人们打架,除了拳打,就是脚踢,花样稀少,重的是实效。

    可是这王世子居然拧她的脸!

    难道不知道对一个女孩子而言,颜面是何等地重要吗?当她是小猫小狗小兔崽子?看他那表情,拧人很痛快是吧?没拧在自己的脸上,所以觉不出疼痛,是吧?

    “啪!”

    一巴掌拍过去,断开了两个人的纠葛,也害得自己的脸被揪得火辣辣地疼。

    何谓恼羞成怒?

    像这会儿的若萤这样,就是。

    恼怒之下,她猛地推开那人,只恨不能一下子搡到十万八千里外。

    朱昭葵猝不及防,一跤跌坐在地上,腾起的雪屑落叶铺头盖脸,以至于迷了眼睛。

    烦躁得无以复加的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张开双手便朝着眼前的人影扑过去。

    若萤才多大?而且,也跟也没想到他会在如此难堪的处境下,作出如此迅速的反应。

    一时不备,便给结结实实地摁进了草堆里。

    眼前一片混乱,模糊难以辨识。冰冷的雪粒、呛人的积尘像是要把人吞没。压在身上的人,像块磨盘石,令她喘不过气来。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迫切地想要摆脱禁锢在身上的束缚。

    两个人俱是不肯让步,都想要把对方压制住。于是,便在狼藉中滚来滚去、此起彼伏,口中威胁不断,后来竟发展成骂骂咧咧,什么“混蛋”“贼婆娘”“臭男人”,都跑出来了。

    不远处,东方和朱诚黑着脸,无比幽怨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翻滚得还不如野猫野狗的两个人,只恨自己不能又聋又瞎,也省得看到这刺目椎心的一幕。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苍天啊,厚土啊,怎么能这样啊!

    印象中、心目中的世子,是何其温雅随和的一个人!平日里,只与风花雪月、翰墨书香为伴,身处绮罗、俗尘不染。可自打认识了钟四郎,就如白沙在涅,里外全成黑的了。

    发发脾气也就罢了,这会儿怎么连脏话都冒出来了?

    这要是传到长史的耳朵里,要是给王爷和王妃听到,作为属下的他们,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活着?

    不行,不能放任自流。一定得予以制止!

    主意方定,忽然听到了钟四郎的呼救声。

    东方神情一凛,暗叫不好:那毕竟还是个孩子,跟世子相比,无论是身量还是体力,都相差太大。万一世子出手无状,弄坏了人家孩子,或者是败絮之下潜藏着什么尖刺石头,不小心给戳中了,闹出人命官司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身随意动的他提起一口气,正要付诸行动冲过去的时候,呼救声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世子惊恐的叫唤:“松口松口!你属狗的吗?怎么说咬就咬!”

    听到他抽了好几口冷气,若萤这才头一偏,狠狠啐了一口,十分嫌弃。

    身上的人甩着手,一个劲儿地吸气。那被咬的右手大鱼际处,留下了一圈清晰细碎的牙印子。要不是挣扎及时,怕是马上就咬见血了。

    狠,真狠!

    “你真是活腻歪了!”现在的他,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身下的人喘吁吁地,小脸涨得绯红,但那眼睛锃亮,那笑容忒邪:“能拉你垫背,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言下竟是痛快淋漓。

    “凭你?”

    “不信?不信就试试。”

    随着这一声,一丝尖细的冰冷刺破肌肤,蛇信子一般刺溜溜蹿遍全身。

    浑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目光缓缓下沉,终于看清了,那用于挽发的金镶玉灵芝笄不知何时竟落在了她的手里,此刻,正紧紧地抵在他的颈项上,抵在他的性命攸关处。

    他不相信她会真的戳伤他,但这种感觉太不爽。

    明知她的底细,却对她束手无措。

    是谁缚住了谁,这个问题,值得好好商榷。

    “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这话,他翻身倒下去。

    “你以为‘拼命四郎’是怎么来的?”

    身上去了重负,若萤觉得又活过来了。

    所以她与人干架,总是会选择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个原因。

    若是拼实力,对方光是压,也能把她压半死。

    蓝天白云,蟹爪鹿角,光影斑驳。

    时有飞鸟穿林,惊落白雪霏霏。

    良久——

    朱昭葵忽然叹了口气,话语中再无一星半点的焦燎:“怎么了你?”

    能够主动关心别人的人,总不至于太坏。

    若萤沉默了片刻:“不过是一点家事,让你见笑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就有再多积怨,这会儿也给清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同她客气:“我不笑。什么事,不能说来听听?”

    “真想听?有点无趣呢。”

    “世人常说‘寻乐子、寻乐子’。你若觉得苦,就算了。”

    小小地以退为进,他运用得还算得心应手。

    “不过是覆水能收。成了非要依存别人不能活的废物,有些不忿罢了。”

    “不明白。”

    虽然接触不多,但也隐约意识到,她不是个平铺直叙的,那些弯弯绕绕能把人绕傻。要想保持自我、保住清醒,最好别顺着她的意思走。

    “我爹娘又给请上家谱了。这简直就是在打当家人的脸面,平白地又让我们多了一条罪过。我那二堂姐,兜兜转转,终于飞上枝头了。这回可比当初飞的高了,是给贵人做伴读呢。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当真叫人适应不了呢。”

    说得怪平静的,忽然她就爬起来了,手撑在地,恶狠狠地俯视着他。

    距离是如此地近,近得能够听到她的磨牙声。

    “你就这么记恨?”

    她确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了他,又不肯跟别人那样,对他卑躬屈膝,所以他骄傲受损、心怀不满,伺机报复,是不是?

    这些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小气。

    他的眉心攒成小小的一个结,有些郁闷:“我说不是我,你信么?你堂姐的事儿,不是我。”

    当初,他确实是出于好意,才给李箴那边透了下口风,授意不要伤及一家子的和睦,功过相抵,免了钟老太爷的瞒灾不报之罪,同时让本已被驱逐出家门的三房重新回到族谱中。

    当时的他,哪里知道让三房出来是她钟若萤的主意?

    好心办错事,他是有不对,但这是值得谅解的,不是吗?他并不是出于坏心才插手干涉的,她怎么可以这么想他!

    若萤听他语气不对劲,歪头定定地瞅着他。

    被误解的他,也会郁闷?

    还是说,这抑郁源于别的事情?

    一再强调钟若芝的事儿与己无关,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闭着眼睛说话?不能对视的理由是什么?他的眼底心里,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东西?

    她的心里,渐渐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忽然看到她笑,朱昭葵不由得心下一咯噔,隐隐有种自己变成猎物的感觉。

    “哦哦,容我再大胆一回,猜猜看,某人是不是夫纲不振啊?”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面上有赧色一闪而过,居然一掌拍向她的一只手。

    失去支撑的若萤扑地一声,趴在了他身上。

    手肘撞击处,疼痛剧烈。

    他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勾手把若萤划至身边,箍在臂弯里:“就这么老实呆着,不准乱动!”

    若萤于是就一动不动了。但是,身下铺着他的狐裘大氅,头下枕着他的手臂,倒也并不难受。

    抱团取暖也许是这个季节最适合做的事情。

    好吧,就这样。

    微微偏头,目之所及,看到他颈项上的两道伤痕,是新伤,细痂未脱。

    “府里头不是你最大吗?”

    那样的伤痕,她才不信是猫抓的呢。世子府乃至整个鲁王府里,敢对他下手的,可想而知。

    “变成今天这个样儿,你得负责。我说过吧,这话?”

    “世子的婚姻,小人一直是满怀祝福的。不看好的应该是世子吧?听说,你等了人家十多年?十几年,都在一块天空下,总不会差太多吧?”

    王世子的婚事,几乎是甫一呱呱落地,就给预订好了。堪称门当户对的安平郡侯府的千金,在这场不见硝烟的竞争中,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从山东道上的无数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被选定为未来的世子妃。

    为了能够结成连理,王世子一直等着那位小姐长大,十多年,是否痴情且不论,这么多年的等待,总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吧?

    沉默,沉默。

    这算是无声的抗议吧?

    若萤觉得有点好笑:堂堂的王世子,居然也有一笔烂帐。这一点,世人想必不知道吧?因为不能宣之于外,所以,就算有酸有苦,也只能独自吞咽。

    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够可怜的。

    但是,天下的夫妻,哪有个不吵吵闹闹的?能够做到“举案齐眉”的,又有几人?

    情深不寿,爱极生怨。生生世世都是这样的轮回,是人都摆脱不了。

    “女人大多小心眼儿,爱折腾,爱唠叨。”她所能做的,只有劝解。

    揽在胸前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的声音颇多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听这口气!”

    若萤推开他的揉搓,有点不满自己被小觑:“道理和真相是不分年龄的——你要听不听?不听算了。”

    “说。”难得清闲,听听野趣逸闻也挺好的。

    “在女人跟前,总说实话不成,说假话也不行。她们也许是这世上最机敏、最狡猾、最善变的东西了。你得跟她们讲策略、讲技巧。一味蛮干显然是要吃亏的;太过圆滑,也是会给防范的。话说,你后院的侍妾听说有百八十个,就没总结出点经验来?”

    “哪个胡说八道!统共不过十个,百八十个……真是用心险恶……”

    这是诅咒他早些给cao死呢。

    “哦。”若萤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地单纯好糊弄,“不管多少个,终归不是雏儿,有道是长一岁、长一智,好歹你也积攒了一些常识,怎么就能给当成萝卜擦丝了呢?”

    萝卜丝?

    这比喻!能不能别这么不庄重!

    “你让我去将就她们?”这实在是他所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