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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替六出寺张罗出路,打点日常琐碎事务,背后默默劳神出力,人前却把寺庙的兴旺发达,归功于大显的功德无量;
她救助了腊月等人,用自己的瘦弱双肩担负起了三个孤儿的未来,却从来不闻她对三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那平和的态度,简直比谦谦君子更君子;
她一面对那个怪老头儿杜先生不理不睬连嘲带讽,一面却嘱咐玉兰留心照顾杜先生,莫让饿着、冷着、情绪低落;
从腊月口中,他知道了“惠民药局”选定他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推力。静言公子对她很好,不是对病患的那种好,那几乎就是言听计从。而黄师父对静言这个徒弟,又是一门心思地宠爱,视若己出一般。。
因此,若萤的话,能够直接决定黄师父的决定。
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腊月给他透露出一个细节:当初他第一次上山来找活儿干的时候,若萤之所以没有答应,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惠民药局”还没确定下与他的租赁关系。怕他捡起芝麻,丢了西瓜,为了一点工钱,荒废了自己的家。
直到后来,他跟黄师父签下了租赁合约,她才让玉兰传话,让他上山做事。
“高大叔,你明白了吧?我们四爷就是这么个人,你千万不要给她冷冰冰的外表吓跑,其实,没有比四爷更善良更聪明更能干的人了。听四爷的话,有饭吃。只要跟着四爷,没人敢越过她来找你的碴儿。”
腊月的矜夸不无骄傲。那一声一声的“四爷”,在高驼子听来,居然是那么地顺耳。
何谓爷?有担当有抱负敢做敢当义气干云的,那就是爷。
整个三房都对他有恩。而钟四姑娘尤甚,这孩子的谨慎与周到,令他感佩。
她继承了她母亲的仗义大方,是的,就是大方。表面上有些沉郁的她,心胸却无比宽广。
说是菇房由他负责,当真就做起了袖手的掌柜。把该注意的事项交待完,基本上,再也不会指手画脚。
那感觉,似乎就算是他偷偷了采了菇子拿去卖钱,她都不会在意。
这份信任,是高驼子以往不曾拥有过的。
他自然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冲着这份信任,怎么地也要把菇房保质保量地管理好。
只有如此,才能报答三房的好;只有把四郎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朽木上生出了鲜花,她用实际行动,让他们见识了腐草化萤的神奇。当草菇开始萌芽的时候,当一群人在为成功雀跃欢呼的时候,她却已经谋划好了以后的销路问题。
包括今天所面对的这种境况,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在她的运算之中。
这当中,每个人扮演什么角色、需要做哪些功课、说什么话,基本上,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高驼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还怀疑她的一些假设不切实际,但而今看来,却是他坐井观天了。
想到这些,高驼子陡然信心大增,三言两语就把菇房的情况跟各方讲述了一遍。
根据天气情况,年前,草菇至少可以采摘两三茬。后头天冷了,需要保暖过冬。开春三月份后,还能再出两三茬。之后,堆料的养分耗尽,就需要重新买料、堆料、培植。
根据所投入的成本计算,一斤菇子卖到十五文到二十文,才能收回本钱,不至于白忙活。
但是,如果是批发购买,减少当中的部分损耗,每斤价格倒是可以降到二十文以下。批的越多,价格越便宜。
“可我们那店太小,要那么多吃不完哪。”一个买家看着另一个买家,“所以,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搭个伙儿,既能保证货源供给,价格上也更容易接受些。钟三爷要是有意思,不如咱们三家合起伙儿来,包下这桩买卖?”
“一斤将近二十文,确实贵了点儿。”钟若荃的意愿并不十分强烈。
作为商户之子,他当然明白买卖要随时,切勿拖延,拖延则失良机。但在出门前,父亲也曾一再叮咛,要他主心安静,切勿妄动,以免误事。
自己要面对的,不是小事儿。所谓“欲要精于商,购货头一桩”,必须要巧算计,才能巧应市。经手至少要有三分利,无利生意不沾边。
为了赢得买卖,必要时候就得用上骗和赖。
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因为天底下的商人都这么着。
但是,他的谨慎却被狠狠地耻笑了。
“又不是油饼卤面,是个人就能吃得起。先下手为强,傍年底,我是打算进他一批。年夜饭上,炒一盘或者炖一锅,不说好吃不好吃,光那个好看呢。大鱼大肉算什么稀罕?走亲访友捎上一斤半斤,不比米面糕店来的体面?”
另一个买家一拍大腿,叫道:“咱俩可真想一块儿去了。钟三爷要是不做这生意,咱哥儿俩做。
大不了进价高,咱也高价卖。我都想好了,就是一时卖不出去也不怕,制成酱菜存着,搁到明年暑天都没啥问题。”
那俩买家越说越起劲儿,最后,开始替大显出主意,鼓动他往县城附近走。县里的大户人家多,就是图个新鲜,也一定会很乐意掏腰包的。
然后,又讲到了食用方法和贮存方式上。几个人越说越亢奋,倒像是忘记了钟若荃的存在一般。
这让他坐立不安。
这是在嘲讽他不懂时务,还是瞧不起“四郎饭庄”的实力?这帮子见钱眼开小鼻子小眼的,以为自己一天收入二三十个钱很了不起吗?知道不知道,四郎饭庄随便一桌酒席,就是近一两的毛利?
两张桌子几条板凳的家伙,也叫开店?
要是这个钱给这种人赚了去,简直就是没天理!
不过呢,稀罕归稀罕,一斤十几文钱,到底还是太贵了。买把菜刀二三十文,能用很多年呢,一样的钱,这个一顿饭就给掠光了。
所以,这个生意不能往普通人身上靠,要往高门大户里送。
对了,刚才他们谈论过什么问题?
吃茶。
有钱人的讲究,全是银钱堆砌起来的。只要东西新奇,花多少钱都很痛快。
不可否认,这个草菇眼下就是这稀罕之物。依着寺庙这方,肯定是没有那个精力和门路去做推广了,这个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中间商身上。
推广也是蛮费时费力费钱的……
中间的损耗,得完全由中间商负担……
贮存也是需要花费心力的……
但是,倘若犹豫不决,被别人抢去了商机,岂不是要懊悔死?……
做生意,谁不想赚钱?可是,眼下却连池子的深浅都没摸清,若是一头扎进去——淹不死,难道摔不死?
再者,就算他有这个意愿,也轮不到他作主,银钱全都在爹手里呢。
就在他万般纠结之际,旁边看热闹的徐图贵忽然开了口:“反正距离也不远,随时需要,随时上来都来得及。依我之见,三哥不妨先买一点,试试销路再作决定。也省得白跑这一趟。”
忽然有了帮手,若荃顿时就有了底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先捎上几斤下去,正好孝敬太爷和大伯他们。一点拿来上新品,卖得好的话,自然是会常来常往的。”
“跟上次一样,我也要十斤。”
“我来十五斤!”
那两位客人唯恐落后,争先掏出定金来。
定慧托着红漆托盘过来接下定金,道了谢,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徐图贵忽然又说话了:“不知道这东西从这儿带到济南,会不会坏掉?”
终于有一件事是大显能够有信心应对了:“别说这个时候,就是寒冬腊月,只要存放得当,走上这一趟,也是问题不大的。”
准备个柳编筐子,底部铺上草秸,然后一层草菇一层草秸码上去。别压着、摔着,保持通气、避阳,注意及时把烂的挑拣出来,如此,可保数日新鲜。
徐图贵当场自香囊中拈出来两块碎银子,张口就要一筐,赶明儿临走的时候装上车,他要带回去孝敬老祖和爹娘。
“剩下的不用找了,当我捐的功德。听说洪水期间,庙里出了不少力,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那两块碎银子,少说也有近一两。一筐草菇照二三十斤计算,这些钱,能买两筐还不止。
他却是大方,一出手就捐了半贯钱。
一屋子的人全都瞅着他,个个是既敬佩,又敬佩。
比起钟若荃的斤斤计较小心翼翼,果然还是徐家财大气粗侠肝义胆。
若荃就有几分怏怏,借口还有事儿,拉了若芹就走。
徐图贵却意犹未尽,非要瞻仰一番山间的风光。
“二哥三哥有事先走,有徐聪跟着,不用管我。晚了,我跟四郎作伴回去。”
若荃和若芹遂客气了两句。又叮嘱大显,回头让高驼子把草菇直接送去四郎饭庄,千万别误了晚饭。
这边,徐图贵连连挥手,倒把不得他俩赶紧走才好。
目视钟若荃哥儿俩所乘坐的马车上了大道,若萤这才转过身来。
一回身,愣住了。
只见徐图贵一手托肘,一手托着下巴,正若有所思地瞅着她。
少年圆润的脸上,显出素日难得一见的老成。
或者说是老谋深算,更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