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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汪氏一来,东拉西扯的,话题便多了不少。
因为老四近段日子以来,难得一见,叶氏少不得询问了两句。
汪氏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四房、关注四房的动静:“还不是为荃哥儿的事儿。”
大房的若芹和四房的若荃,年纪相仿,眼下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为着钟若荃的亲事,四房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给孩子择一个好对象,最起码,不能比自家差。
“我和我们爷、还有老太太那边都已经商量好了,就不在下头找了。等我们把府城的店面张罗起来,就在周边,寻个门当户对的。”
汪氏志得意满地说道。
叶氏吃了一惊:“在府城开店可不容易。不知道打算做什么生意呢?”
“民以食为天。先弄个酒楼,立住脚以后,再说别的。”汪氏转头对蔡婆子道,“跟亲戚靠得近,彼此走动还能便宜些。”
“那是、那是。”蔡婆子的笑容客气而不疏远。
这样的态度,在外人眼里,算是有些倨傲了。但是叶氏和汪氏可不敢这么想。要知道,蔡婆子可是徐夫人身边的人。徐夫人呢?可是位八品官太太,比她们这种农妇、商妇不知要高出几个头去。
从来官大奴大,敬奴婢就是敬主人。
“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呢?”
“不会超过明年吧。”
“这样啊……”
这是要举家搬迁的趋势呢。叶氏的情绪微微有些低落。她虽与这个妯娌不怎么亲近,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摊上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儿,终究难免要伤感。
汪氏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为了彰显出自身的优越,为了让初来乍到的蔡婆子认清立场站对位置,她频频地拿困顿窘迫的三房说事儿。
听说若苏的亲事尚无着落,她便热心地跟叶氏许诺,会帮忙物色人选。
想着四房开着店面,接触到的南来北往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叶氏倒是巴不得她开这个金口呢:“只要人品可靠,模样将就,年纪大点都使得。”
“要这么说,倒也不难找。”在汪氏的口中,似乎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三嫂子放心,我跟你一样着急呢。转过年来,大姑娘一出门子,就跟着就该是你家若苏了。听说她舅也快了?这下子,可有的你忙的了。”
叶氏点点头。忙,是在所难免的。再艰难也得咬牙撑过去,不然怎么办?人这一辈子,不都这样吗?
汪氏没有理会妯娌的心思,自顾絮絮道:“大姑娘出嫁,我是已经说好了,就一副头面。别的什么穿的、戴的、用的,就不管了。”
她语态轻松,却让听话的叶氏暗中倒吸了口冷气。
一副头面?这还算轻松?这恰好是最抢眼、最显家世的东西好不好!
要不说做生意的脑子就是灵活,说话办事儿净捡那场面上来做。世人哪个不是以貌取人?看人最先看到的是什么?自然是他的头面。
一副齐整的头面,包括的内容那可就多了去了:满冠、钿、箍儿、络索、额帕、掩鬓、挑心、分心、顶簪、双股钗、鬓钗、长簪……
各种饰品用什么材料、什么形状、什么工艺,讲究起来,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一幅好头面能吃好几辈子,身为一个女人,哪个不在乎这幅头面?
而作为地方首富的四房一旦出手,那必定是不同凡响的。
想那钟若兰,当真生了个好命。上头有爹娘兄长护着,无忧无虑;没怎么费事儿,就抢到了一个现成正八品官太太的身份。这要出嫁了,连一向吝啬的汪氏都捧出了富丽堂皇的陪嫁……
这才是家中宝贝、掌上珠该有的待遇。反观她的孩子们,却在为吃饱穿暖而忧心。
人比人,气死人。
看出叶氏的消沉,汪氏佯作开解:“照我说,这种事量力而为就好。要为了充门面,把自己折腾得有皮没毛,也没什么意思。”
叶氏赞同地点头:“这倒好说。大不了今天你送的礼重,改天五嫚办事的时候,他们就没道理不认真对待。”
汪氏哼了一声:“我们可没打这样的主意。未必他们看重的,别人一样当成宝?”
别说银钱,就是那当家主母的位置,她都不屑要。
早先三房给轰出家门,从私心里,汪氏是很羡慕的。在她看来,分了家,对四房反而会更好。
但这种话,也就敢心里想想、两口子枕头边上聊聊,根本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提出来。
“那么,三嫂子打算给添送什么呢?”夸完自家,自然就要寻个差一点的来做对比、烘托。
叶氏不无遗憾道:“我给做两双鞋,男也有、女也有。再陪送两床面单,不行?”
不等她说完,汪氏就抢过了话去:“照我说,很可以了。三嫂这边跟我们不一样,还要张罗她二舅的亲事,就有想不到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叶氏只把她的话当成安慰:“也是你的话儿,尽力而为吧。到底是要做官太太的,面子上不能太差。正好那天老太太和大嫂再说话儿,我就大包大揽,把出嫁的霞帔给接下来了。”
此话一出,汪氏有数息忘了眨眼,面上尽是惊愕:“不会吧,三嫂?这是几时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次中秋,说起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她们在商量霞帔的着落,我就在边上插了两句。要说找外头的人来绣,到底费事儿。我们家苏苏的活计也不是拿不出手,或许可以让孩子磨练一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结果老太太和大嫂给面子,居然就答应了。”
“别不是三姑娘现在绣的,就是吧?”汪氏有点惶急。
她费尽心思炫耀了半天,不料非但没能当着蔡婆子的面,把三房压下去,到头来反倒给将了一下,把那个最最掐尖的体面,给抢了去了。
叶氏点点头:“长短都是现成的,宽三寸二分,长五尺七寸,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纹样儿也是老太太和大嫂看好的,这会儿开始绣,到成亲之前,时间绰绰有余。”
“说好用什么花样子了没?”汪氏的声音越发地紧迫了。
“照理,姑爷是正八品,用个缠枝花纹的恰相应。不过寻思着是结婚,平民百姓都能僭礼用一用霞帔,咱们就往上越一级,绣个云霞练雀纹的,也是使得的。蔡姐姐正好在这儿,你在徐家见多识广,你给个意见听听。”
因汪氏的竭力表现,弄得蔡婆子一直没机会插话,干坐着甚是无聊。忽然听到叶氏开口,顿时精神一振,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般。
“自然是使得的。结婚是人生大事儿,一辈子就这么一遭,用也就能用这一天。便是逾矩越礼,都是情有可原的。”
蔡婆子顿了一下,又添了句吉利话儿:“这是个好兆头也不一定。兴许,过两年姑爷升迁了,这七品的霞帔就能用上了呢。”
汪氏不禁面现不忿。
任她再有钱,在这种事儿上,到底还是越不过大房去。
按照新明律例,作为礼服一部分的霞帔,其式样纹饰,因品级高低不同而有着明显的区别。平民家的女子,只有在出嫁的时候,才可以佩戴。命妇的霞帔,则会根据纹饰体现出其品阶。一二品为蹙金绣云纹翟纹,三四品为金绣云霞孔雀纹,五品绣云霞鸳鸯纹,六七品为云霞练雀纹,□□品则是缠枝花纹。
除去霞帔本身,霞帔末端的坠子,也是彰显身份与家境的重要物件,每每是“小处见精神”。材质上分为金、银、宝石等,形状不一、大小不定。讲究一些的,就能够在葫芦里头作乾坤,将小小的两粒坠子,用捶打、錾刻、焊接、铆接、抛光等工艺打造而成,或心形、或花形、或球形、或水滴形,或空心、或实心,不一而足。
有些空心的坠子,上面会镂錾花纹,背面阴刻铭文,当中放入名贵香料,香气由镂孔中散发出来,行动之际,香气婉约,萦身不灭。
钟若兰嫁到孙家,那就是现成的八品官太太。若是孙浣裳以后有本事,能替她挣得封诰,那么,她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节日里佩戴上与身份相称的缠枝纹霞帔。
在钟若兰视为寻常的东西,对四房而言,则是一生唯一的一次矜夸。
是的,若莲是平民之女,即使是以后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即便是可以僭越礼仪,她充其量也只能用到缠枝纹。
这就意味着,她的若莲要一辈子被那个能用到练雀纹的踩在脚底下。
这是拿多少钱都改变不了的残酷事实,也是汪氏埋在心底已久的痛。
庶子,再有钱,也终究只是个庶子。
她可以轻视钟家当家人的那个身份,可是那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她无法遮掩的,更不能改变人们对此的看法。
她的头颅昂的再高,终究也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一抹嫉妒与在乎。
她的骄傲、她的富贵,也只能靠着三房这种水平的来凸显。
而令她真正快意的,却是把冯青萍那个女人狠狠踩下去。
这实在太令人沮丧了。
这些事不想不恼,一想起来,就叫人心疼牙疼浑身疼。
香蒲却在这时笑嘻嘻地走进来,将手上的草编提兜亮给叶氏看:“咱二姑娘带了些草菇回来,姐姐看要怎么弄?”
快入冬的天气,竟然还有新鲜的草菇?
别说蔡婆子,连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汪氏,也不由得抻长了脖子来看,口中啧啧称奇。
听说这东西是六出寺种出来的,蔡婆子先就念了句“阿弥陀佛”,本能地就将这东西跟“佛法无边”联系在了一起。
汪氏微微撇嘴:“都说四姑娘跟六出寺缘分匪浅,这么看来,倒不是妄言。”
那一提兜草菇,她不多不少就看了一眼。
多不能看,太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