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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喝酒,不愿意示弱于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人生在世,沟沟坎坎众多,自己迈过去也好,让人帮忙背过去也罢,她希望都能够以一种积极勇敢的姿态展示于人前。而不是靠着眼泪、哀求这些阴郁的东西。
草木只有一春,但这短暂的一生中,遍布灿烂的阳光。青苔长生不衰,却要以不见天日作为代价。
真要她选,她会果断地选择前者。
“快到中秋了。”
仰望明月,若萤能够想到的是:又要分开了。济南距离这边,到底还是远了些。
如果能有一匹马,就好了。无论是山间平原,还是海角天涯,有匹马,就能够身随意动,无所不往了。
快了吧?今年年底前,大概就可以把这个目标纳入计划之内了吧?
“等我赚了钱,就去济南看你。”展望将来,还是蛮鼓舞人心的。
“好。”静言侧过脸来,笑容如月下昙花,静极、也净极,“不会让我等很久吧?”
“不会。”若萤顿了一下,“只要你不是明天就走。”
原来,不光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静言笃定地回答道:“不会的,只要师父在这儿,我就会一直呆在这边。”
“他又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历练个一年两年,也该有所升迁了吧?”
话说,医官的考取比科举取士还要难呢。
黄师父都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未入流的医生。而且,照眼下局势来看,这辈子是没有办法挤进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的编制本来也不是很大,除去一个正五品的院使、两个正六品的院判、十个正八品的御医,其余的,生药库的大使和副使、惠民药局的大使和副使,全都是不入流的。
至于其他的医生,地位更是低的让文武官员不屑一顾。
况且,就算是进了太医院,日子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位置越高,职责越重,压力越大。
总而言之,新明的医户,绝对是个悲哀。
所以,杜先生才会对静言那么个态度。相信当年,做父亲的并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医户。
如果当初杜夫人嫁的是普通的世家,或者是寻常的农户,今天的静言,一定会坐在学堂里,为将来的仕进埋头苦读吧?
“我朝的户籍,不如前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若萤心存惋惜,“过犹不及。”
新明的户籍,跟前朝是一样的,分为三等:民、军、匠。“民”中包含有儒,医户,阴阳户。军户分为校尉、力士、弓、辅兵。匠户则分为府役、裁缝、马船等。
另外,寺庙有僧,道观有道士。
人户以籍为断,禁止数姓合户附籍。
前朝“医儒同道”,医户、阴阳户,都是准许科考的,但是,在本朝却被禁止了。
像静言这种医户出身的,和大舅、二舅那种匠户的后代,任你天资聪颖,终究只能“子承父业”,代代相传,无法步上仕途。为政治国、一展生平抱负也就无从谈起了。
静言的心里,怕也是意气难平吧?
“终有一天,凡国民,无论男女老幼,不论年纪大小,都有资格参与科举……”
从世卿世禄制,到察举制,再到九品中正;从门第阀阅,到相对公平的科考取士,都是不同时期的帝王“牢笼英才、驱策志士、牧驭天下”的目的。
沧海桑田尚能三迁,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样也很好呢,”静言道,“能够帮助病患解除痛苦,或者,还能够跟阎王爷抢人,也算是很了不起吧。”
不过,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别说他,恐怕连若萤本身,也会去试一试吧?
“为什么不呢?”若萤笑得迷离。
静言不敢确定,那是否该称之为“追忆”,或许,她不止一次梦想过这种可能吧?
“倘若能考个山东第一,就能青史留名了吧?”转过脸来,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我就是想出名,怎么办?”
心,莫名地急促起来。他不认为自己喝多了,可这会儿的面热头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这么怕她的话给别人听到?
这是她的秘密呢!
这得是多么地信任,才会说给他听?
“若是可以,只管去试试。人生一世,不过那么几十年,你不努力,谁会替你成长。”
手下的手,不安分地挣扎了两下,最终与他十指交叉。
“我也是这么想的。”
缭绕着明月的那一片乌云,终于漂走了。
不远处的花厅处,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器皿跌落了。
紧跟着是嘈杂的惊呼:“四爷、四爷!”
“萧哥儿,你怎么了?”
“快、快喊医生!”
……
好端端正吃着饭的若萧,不知怎的,突然就一头扎在了饭桌上。
同桌用餐的小侄子飞鸿还道是他在开玩笑,拍了他好几下,见没反应,这才慌了。
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婆子丫头把人先摆平了,擦掉脸上的饭菜汤羹,而后就展开了急救。
人中、虎口都掐得乌青乌青了,若萧还是没动静。随着面色转白,口鼻中不断有秽物涌出来。
大太太赶着喊人去请李医生,差出去的人刚跑到二门上,又给叫了回来。
慌乱之中,大家竟忘记了,花厅里现成就有个良医。
可是黄师父却是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任你如何摇晃、呼唤,只管伏案昏睡。
大太太见状,“咳”了一声,只得让人去请李医生:“赶快地,要是误了事儿,打断你们的狗腿!”
二太太傻傻地杵在人来人往中,跟个泥塑似的。
钟若英关怀备至地近前来宽慰她。
四姨娘则将惊恐不已的飞鸿揽在怀里,摩着,哄着,还将随身佩带的一个多子多福如意形彩绣香囊解下来给他玩儿。
那物件做的极为精巧,如意的边边角角上悬着各种小物件,什么铜板,荷花,寿桃,石榴,莲花,佛手,藕段。下面垂着长长的彩色流苏穗子,煞是好看。
钟若英也凑近了来看,口中道:“看看就好,姨娘莫要宠坏了他。”
“哪里会呢。我们小少爷这么懂事可爱,叫人疼都疼不过来呢。”说话间,四姨娘温柔地用香腮揉搓着飞鸿的小脸蛋。
这边正乱着呢,忽听那边叫唤,说是老太太不大好。
这下子,大老爷等人可真的慌了,当下也不管什么避讳不避讳了。三步并两步冲过来,一口一个“老太太”、“娘”地急呼。
若萌趴在自个儿兄弟的身上,号哭不止。
四太太紧紧搂着若莲,远远地坐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要不要请三嫂过来?”
二太太听得真切,一个哆嗦险没滑到地上去:“等等……等看了医生吧……”
但是,她的这一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去李家的人疯跑回来说,李医生陪着他浑家回娘家了,要明天午饭前后才回来呢。
“没事儿的时候,天天在眼皮子下转悠,真有事的时候,鬼影儿不见一个!”老太太捶床大怒,“没用的混帐东西,敢情合欢镇上就那一个会看病的?姓季的难道也去走丈人了?”
“可咱们家不是一直都在用李医生吗……”
报信的婆子试图替自己辩解一下,话没说完,早挨了钟若英的一个嘴巴子。
边上,大太太厉声道:“打得好!反了你们了!连当家主母都敢顶嘴了,后头还想做出什么大不敬的坏事来!”
“请让晚辈看看吧。”
静言分众而至,只是朝上首拱了拱手,脚步不停,径直来到罗汉床前。
“萌儿让开!”
若萤紧随其后,伸手便将若萌从若萧的身上拎起来,反手搡给近旁的丫头,“去,把脸洗干净了,头发梳好。”
说话时,见若萧面目模糊,便又命令身后:“再拿个灯台过来,快!”
花厅里的沸腾瞬时就止住了。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一处,大气不敢出。
“需要什么,你说。”
寂静中,若萤的声音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静言应了一声,伸手取来手巾,替若萧擦了擦脸上的秽物,而后开始诊脉。
一边把脉,一边留意观察病人的面色。
“从前不曾这么过。”若萤适时地告知病人的过往,“大概是什么缘故?”
“中毒。”
静言的结论几乎就是脱口而出。
却让不知道多少人,瞬间变了脸色。
人群复又嘈嘈。
“怎么可能!咱们都吃了一样的东西。”
“鸿哥儿跟他一个盘子吃的,为什么就没事儿?”
“别不是诊错了吧?”
“听说,柳公子还只是学徒阶段……”
“误诊的话,可是要害死人的。连咱们家的名声也要败坏掉……”
……
“什么东西?”若萤不动声色,“大概多长时间了?”
静言眉头微蹙,回答却是肯定的:“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期间都吃过什么?”
这话是问身后众人的,可是大家都给吓到了,轻易地,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露面的。
“萧哥儿身边,是谁在伺候着?”
若萤的冷目扫过,一个双股战栗的小丫头就给筛了出来。
“说,一个时辰之内,萧哥儿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不管是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只要是进了口的,全都报上来!”
她自己尚未察觉到,这一刻她的神态、口气是多么地冷酷。
小丫头吓坏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上下牙磕得嗒嗒响,死活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若萤心烦气躁,一腔隐怒无处发泄,顺手抓起床尾的一只棕毛笤帚,“嘭”地砸中了那个丫头的脑袋。
小丫头“嗷”地痛叫一声,伏地呜咛。
“连话都不会说,买你来当神位供着呐!”若萤抄着手,脊背笔直,满目淬冰。
大家都毫不怀疑,倘若那小丫头敢犟嘴,钟若萤绝对会现场撕了她。
“姑娘息怒,我来说吧。”水蓝挺身向前。
这个举动,让人油然想起了从前的二姑娘,也是这么地勇敢,关键时刻总少不了她的身影。
“说!”
即使是面对二堂姐的心腹,若萤也没什么好声气。
“四爷刚刚吃了糖醋里脊、芹菜虾仁、茄盒子、一小碗的白果鸡汤。开饭前,还用了半个螃蟹。本来还想吃的,我们太太说螃蟹性冷,不让了。”
“再往前,一直跟鸿哥儿一起玩儿。其间只用了几颗葡萄,一牙蜜瓜。”另一个丫头紧跟着补充道。
若萤看着若萧,分明心急如焚,语气却越发冷静:“可有什么眉目?如果不能确定,先催吐怎么样?”
要催吐,就需把人强制性弄醒。
“吐吧,”见静言有所迟疑,若萤反而越发坚定,“拖太久,我怕脑子要坏掉……”
静言缓缓点了点头。事出火急,容不得他再三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