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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边走边聊。
若萤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静言的跟前,她是有多么地健谈。
“山里没有大的野兽,连狐狸都没有。就是黄鼠狼多。蛇、蝎子也不少,有一次我还看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蜈蚣,吓死人,不过,估计你会喜欢它。”
“但愿有缘能让我遇见它。”静言跟她小小地玩笑着。
“山里的泉水泡茶很好,那些深一点的水潭,夏天洗澡最好。不过里头有水蛇,绿莹莹的,不知道有没有毒。有一次我遇上了一条,两下子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半天,真不知道究竟谁怕谁。”
“最后谁先认输?”静言笑眼如星。
若萤撇嘴:“不是输赢问题,我只是不想跟一个阴暗的家伙同流合污。”
静言呵呵笑了,笑得比任何花儿都好看。
芦山不是一座穷山,它的美好只留给有心人。在这里,能够欣赏到四季的绚美与荣枯。
到春来,山樱、辛夷、柳絮风,红蓼、白萍、野菊花,竞相争荣,意气勃发。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著花无丑枝。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青斋折露葵。
夏天里,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秋来的红枫林、公孙树、蒲公英,铺天盖地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北边山头的松树林里,残存着不少的石碑,不乏年代久远的。碑文有篆有隶,功底不凡,很值得观赏临摹。
秋天,抢在松鼠之前进去捡松果,往往会不虚此行。偶尔会遇上几只胆大包天的松鼠,竟敢于光天化日下与人争夺口粮。
若是初雪前后进去,那些松果都已经晒得焦透,捡回去烧火做饭,几个松果顶得上一篓子麦秸,耐烧,且没有什么烟子。
天寒地冻的时候,如果有闲情,可以进山来狩猎。只要功夫到家,野兔子、家雀能捕获不少。宰杀之后,到水边凿开一个窟窿丢进去清洗干净。然后,就地捡拾一些松枝柏枝,挖个坑,下头生火,把猎物拿棍子穿了,伸到火上去烤。毛皮的臭味过后,就是叫人垂涎三尺的肉香了。
“听上去很美好……只是,前提是必须先让我把弓箭学好。”静言毫不吝惜对她的赞美。
这令若萤由衷地感动。所有人都觉得她一个女孩子走马射箭不像话,可静言却不这么以为。
果然她看好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你要是有兴趣,也不必等到冬天了,我随时都可以请你。到时候别忘了带上盐巴和酱,再带些别的吃的,一边享用美味,一边欣赏山光水色,谈古论今或是吟诗作对,岂不是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或者,还可以绿蚁醅酒饮一杯。”
“你出酒,我出菜,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对视而笑,倍感惺惺相惜。
“阿弥陀佛!”
大白的佛号清澈嘹亮,竟像是就在耳边似的。
若萤忍不住扭头去看,只一眼,她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这也许是六出寺自衰败以来所遇到的人数最多、最体面一波香客了。
富贵逼人。
家奴肃道,美婢簇拥,一眼望去,衣带鲜明、摇曳生香。
居然是二太太邹氏。
钟飞鸿和钟若萧,由婆子牵着,一边一个,差不多的年纪、隐约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全都是衣锦履丝的,冷不丁看去,还道是亲兄弟。
“这就是六出寺啊?”飞鸿睁大眼睛四下打量着,有些许的紧张地问若萧小叔叔,“听说,这里有很多妖怪,会‘鬼打墙’,还会变化成漂亮的姑娘小伙儿,迷惑人。你怕不怕?”
若萧顿时慌张地四下张望:“谁说的?姨娘说,鬼都怕太阳,这个时候不会有的。”
“那你知道鬼长什么样子吗?”
“我又没看到,怎么会知道。”可能意识到这话显得自己太无能,若萧马上改口道,“这个得问我二姐,她什么都知道。再不信,你问问大哥哥,是不是真的。”
“你是说问我爹吗?”飞鸿想起之前家里确实来过道士、做过法式,烟熏火燎地好一个折腾。尤其是祖母和母亲,成天烧香念佛,说是替爹爹赎罪祈福。并且,家里头上上下下确实经常会提到若萤四姑姑,说起来就义愤填膺的。说是爹爹这一场厄,全都是拜她所赐。她有一双“鬼眼”,能招徕不干净的东西,因此,是个绝对需要躲避防范的人。
所以,他“心悦诚服”地点了下头。
密室中的若萤暗中攥紧了拳头。
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可笑。你千方百计躲避的敌人未能伤害到你,反倒是最亲的人会捅你一刀子。
若萧的炫耀也许仅仅是童言无忌,但是却能够让有心人抓住把柄,成为攻讦她的有力武器。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通过这俩孩子的对话,她对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有了大概的了解。
起码,大房上下是极为歧视她的。一个能够招引阴邪的人,一个会让人倒霉败运的人,谁会喜欢?
她紧紧盯着外头的人,有些纳闷。在她的记忆里,钟家的下人难得会如此地低调内敛,寻常都是一副常胜将军的架势。即便低下头,那脖颈子都是直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等到她把注意力转到二太太身边的那名婆子身上时,顿时恍然大悟了。
那名婆子她认识,是五姑奶奶钟德良的身边人,人呼“曹妈”。
本该寸步不离跟在姑奶奶身边的,这会儿却出现在二太太这儿,首先可以证明一件事:五姑姑没有回来。
派了心腹过来,肯定不是为了给老太爷也、老太太送什么吃的喝的。
跟二太太喁喁私语、状态亲密,想必所谈的内容跟二房有关。
选择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说话而非私宅内室,是不是因为连家中的某些人都要防备?
怦怦,怦怦……
昏暗中,静言听到了促急的心跳声。隔着两个人的衣衫,若萤的凝重深深地感染了他。
这份突如其来的jin窒是外面的女人带来的。那是钟家的二太太邹氏,原是一家子,但是,若萤的反应却是如此地怪异反常。
有果必有因。
她不是个容易动容的,这么做,必定有隐情。倘若事关秘密,那么,她这是打算要与他分享吗?
静言一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打量身处的位置。
是一间荒废已久的寝堂,窗户纸都被风雨撕扯得张牙舞爪了。阳光筛过棂槅,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方块。清晰可见有灰尘如雾,在光线里翻腾。
屋子里胡乱堆放着很多的用具,桌子椅子、香案几条、蒲团毛毡,还有几个衣帽架子,横七竖八地丢在那里,几乎快要漫到门口。
他和若萤就被困在了杂物与门板之间的缝隙里,仅仅能够旋身,却迈不开脚步,因为那会不小心碰到家具,弄出声响。
若萤显然没有留意这些。
她的躲藏可以说是慌不择路。
刚才如果不是碰巧挨着这间屋子,如果不是碰巧房门没有落锁,空旷无遗的庭院里,她一定会和二太太正面遭遇到。
她并没有打算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知道她和六出寺的关系,特别是钟家的人。
二太太不期而至,带来了显然别有用意的曹妈不说,那个跟钟若英关系暧昧的四姨娘,居然也跟着来了。
二太太这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再看四姨娘那花儿一样的笑容,真难为她啊,人前人后都要做戏,想必心里也很苦吧?她的苦衷,也许只能说给佛祖听了。
这也算了,只是若萧那小子委实叫人生气。
瞧他那个样子,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吧?这是一门心思打算要改换门头了吗?
小孩子不懂事,给块糖就会给人骗走,这不是孩子的错,是大人太阴险。
若萧大概还想不到吧?假如他过继不成会如何?
时间会让他长大懂事,也会让这桩旧事成为所有人记忆中的一点点。
污点。
三岁看老。
小时候什么品性,大了总归差不到哪里去。尤其是犯下了过错的时候,人们会有意无意地将你从前的经历拿来对照。这就是所谓的“有再一,就有再二”、“无独有偶”、“祸不单行”。
小小的一个污点,会成为一辈子的枷锁。想要把它洗掉,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辛苦。
这些,若萧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