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章 开挖未来

李阐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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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顿时感到精神抖擞:“反正,小的可不以为这能体现出什么兄弟情深来。真要是亲如一家,为什么大老爷二老爷住在家宅里,一呼百应、锦衣玉食,而三老爷和三娘却要靠着给人拉犁扛活才能养活一家子?”

    “腊月,你对钟家有仇恨。”

    若萤的一针见血并没有让腊月羞愧,他重重地点头,并不否认。

    他忘不了初来合欢镇时,有一次讨饭讨到钟家大门上。还没等靠近,就被输了钱的大老爷当成出气筒给轰开了。要不是他和小芒几个跑得快,铁定要吃到门子的棍棒。

    他永远记得当时大老爷的表情,就跟嫌弃一只苍蝇似的。

    从那时开始,钟家就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的、伪善的印象。

    “说的好听,三娘回去了,有房有地有奴婢,将来老了,还有萧哥儿养老。照小的看,这不过是空里画大饼,糊弄人罢了。”

    望着若萤冷凝的面庞,腊月觉得从没有一刻能像眼下这般勇敢而冷静:“而且,小的一直坚信,钟家能给得起的,四爷都能挣到;钟家舍不得给的,四爷一样能挣得到。”

    他忘不了四爷是如何于反手覆手间,就将家人从族中脱离出来。无论是胆量和手段,都是他想不到、够不着的高深莫测。

    当然,他也不需要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四爷是一心一意想让父母手足过上好日子,且,四爷有十足的发家致富的把握。

    但是作母亲的却硬要背道而驰,这对四爷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挫折吧?

    “小人无能……”

    若萤忽然笑了,仍旧是笑不到眼底,仍旧是眉眼弯弯如新月凉薄,但是,一贯漠然的声音里却有了世俗的温暖。

    “腊月啊……”

    她一直在等这句话,不管是谁说的,她都需要这份认同,哪怕是唯一。

    画饼充饥与替人数齿,就如同五十步笑一百步,都是她所不屑的。

    “你真的相信,我是这种人?”

    在腊月心目中,她有这么了不起吗?

    “是。”

    腊月的目光坚毅如钢铁。

    若萤仰起头,借着阴凉与昏暗,悄掩了眼中的酸涩。

    肯体谅她的,不是爹娘、不是姐妹,而是一个她一直存着警惕与怀疑的外人。

    是她孤独太甚吗?竟会为了只言片语而感动。

    “快到白露了……”

    白露蒹葭八月秋,征鸿又作稻梁谋。

    白露之后,天气晚凉。很快就将进入万物蛰伏期。蛰伏不是放弃,而是蓄积力量,以期下一个轮回的绚烂。

    “腊月,准备纸笔。”

    当前方无路,囿于原地等待援助是弱者的行为。她要披荆斩棘,为自己、也为家人,开辟出一条新路子。

    从来世上无难事,最怕有心人。

    半个时辰后,若萤叫齐了寺庙里的几个人。手执一份明细,开始分派任务:“大白,你用寺庙的名义,雇三四个能出力的,准备挖大坑。从公里拿出一两银子,我这边再添几两,准备收粪肥,不拘牛马鸡鸭,需要一千二百斤。牛尿也提前找好卖家,储备下一些,后头需要用到。……

    寺庙烧火,多用竹木,省下麦秸打成草帘子。如果麦秸不够,再跟山下的农户买一些。……

    腊月,你熟悉山下的情况,想办法联系到砖窑和石灰场,打听一下,六百斤石灰得花多少钱?……

    还需要三千斤稻草,这个可能要费点劲儿,咱们这里没有,得从外地买……”

    腊月接口道:“青州府的莒州出稻米,可以直接走陆路,也可以先走海上,然后转成陆路。距离不算近,可能要多花些路费。”

    “我知道。”若萤微微颔首,“我要说的是,这批稻草一定要是新鲜的,不能腐烂、更不能沾上海水。押运的话,不是金贵东西,倒不用怎么操心。只是验货收货的时候,一定不能大意。所以,得先确定一个人负责这件事。”

    说着,目光逐一掠过眼前的几个人。

    腊月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拍着胸脯道:“四爷要是信得过小的,就让小的走这一趟吧。”

    若萤挑挑眉,算是许可了他的要求:“这个月月底到下个月月初就要用,你上紧着点儿。该注意些什么事项,回头你也想一下,然后咱们再商量商量。”

    转头又把纸上的草图展示给小芒他们看:“从现在开始,多收集些柳树叶、竹枝、树枝,越多越好。雇个木匠,按照这个样子扎几十个架子。具体需要多少,等到挖完坑、盖完了房子,根据房内大小再确定。赶集的时候,记着买两幅水桶预备着。还是以寺庙的名义,雇几个瓦匠,等到大坑挖好了就进场。提早拖好墙坯,及早晒干……”

    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下走。

    走到山脚下的地头停下来,若萤自近旁掰了一根树枝,自山根处往外,划出来一个宽四丈、长五丈的方框。

    “就是这个范围,下挖三丈三。”

    “四爷,这是要挖菜窖吗?”小芒自作聪明道。

    丑瓜皱眉道:“白菜窖不用这么深。莫不是要拿来做酒窖?”

    若萤蹲下身子,在地上草演给他们看:深坑挖完了,四面要砌砖墙,地上则要铺设土墙。然后架设屋顶,屋面要跟地面保持一定的角度。屋脊上每隔一丈左右,设一个拔气筒。

    房屋内不设窗户,要保持一定的温度,夏不能太热,冬不可太冷。必要时,需要生火取暖。

    “粪肥、草秸、砖墙、石灰,必须要赶在房子盖好前后,全部准备到位。需要多少斤,只能多、不能少。不要以为净是些下脚料就马马虎虎。”

    若萤掷下了树枝,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个人:“白菜也好,白酒也罢,都算不得稀罕。四爷我教你们种点新鲜又金贵的东西。”

    腐草化萤、弱虫成蝶、枯杨生华,她要将祖祖辈辈看得稀松平常的死物件,炼制成金山银山。

    腊月等人却是等不及雇工到来,先行忙活起来了。

    寺庙里不缺农具,人手一幅都还绰绰有余。在美好前景的召唤下,几个人揎拳捋袖、挥汗如雨。

    若萤是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有点疼,出门准备散散步的时候才发现,大白他们居然都不在寺庙里。

    询问那两位居士老太太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去山下干活了。

    这份斗志,跟她爹有的一拼了。

    信步下山,老远就听到了几个人的说笑声。近了,发现居然已经挖下去了一尺多深。

    若萤哑然失笑。

    说实话,她喜欢这样的氛围,积极而团结。

    一直以来,在很多事情上,她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现在好了,有腊月等人作为羽翼,她已经能够按照既定的方向振翅高飞了。

    只是,计划中这些活儿本就是要雇人干的,这几个家伙这么下死力,别不是心疼工钱吧?

    不说母亲那里还存着一些银子,就说上次老崔给的那五两红包,都还没怎么动呢。

    这桩生意需要花多少成本,每一步、每一项,她都算得清清楚楚。实在是钱不够,也会另想别的法子,真心不用过的得这么小心的。

    “你们几个抻着点儿,小心磨破皮、扭到腰。”

    大体的轮廓挖出来就行了,想出力,后头有的是活儿,不必急在一时。

    大白几个光着膀子,一边应着“知道了”,手底下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傻子,等磨出了血泡,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喃喃自语着,若萤抄起一把小号的铁锹,也加入到劳动的大军里。

    很多时候,辛苦也是一种锤炼。

    跟爹娘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煎熬不同,她看得到自己的未来,也掂得出明天的分量。每一锹铲下去,感觉距离金矿就会接近一分。

    一滴一滴的汗水落下去,终将开出希望之花。

    腊月说的对极了,她想要的,钟家给不了。她所向往的,钟家人也不可能理解。

    都说生而为女子,一辈子从父、从夫、从子,有的依靠就是最大的圆满与幸福。

    她不能苟同。

    人生苦短,务必要争分夺秒,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上哪怕一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世人所践的道路,并不是世间唯一可行的路。无人涉足的地方,未必就是绝境。

    很有可能是只为有缘人敞开的桃花源。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9间”算什么追求?“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无徭役子孙康”未免小家子气;“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简直就是蹉跎人生!

    “我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

    她能想象到数年后,自己背手兀立在花团锦绣之中,受千般宠爱、万众瞩目,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视王侯如粪土。何其骄傲与尊贵!

    而这,都是靠她自己挣来的,只有最亲、最爱的人,才有资格共享。

    想到澎湃处,心热,脸也热。

    汗水滑过脸庞,仿佛小虫子跑过,痒痒地,忍不住摸了一把。

    不想手上沾有泥土,反而越擦越脏,甚至连眼睛里都跑进沙子去了。

    若萤赶忙把铁锹cha进土里,两只手在衣服上搓揉了两下,抬手正要揉眼之际,身后忽然递过来一方雪白的绢帕。

    一怔之际,有菊香冷冽,透脑袭骨。

    她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金灿灿、香凛凛的野菊丛中,有谪仙荦荦,信步而来。披两肩青山隐隐,被一襟闲云悠悠,含满目春阳浅浅,回眸处和风涓涓。

    她的心在刹那的停滞后,忽然涌现出万马奔腾。

    像是有野火烧到了脸上,收拾不迭的同时,更兼心慌意乱。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傻,眼睛睁不开、满脸花嗒嗒,光脚裸臂的,毫无形象可言。

    为什么每次见面,自己都会这么狼狈?搞得就好像是专门等他来救赎似的。

    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玷污了他。居然还给她用那么干净的帕子,也不怕把白的抹成黑的啊?她倒是乐意帮他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洗得跟原来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