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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萤眨眨眼,无辜地瞅了他一眼,掀开薄被就要下插床。
梁从风忽然退了半步,大声呵斥:“停!你等等!你、你、你你居然光着屁股睡觉,你你你……”
若萤歉意地一笑:“小人家贫,手足传服,置办不起太多备用衣物。”
顿了一下,索性翻身坐到床边,给他看个明白:“小人没有光着,这不是还穿着亵裤呢。”
梁从风嘟着嘴、鼓着腮,眼睁睁看着两条光腿在眼前晃悠过来、晃悠过去,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这小光腿儿可真细!
不就是个小孩子嘛,小胳膊小腿一掰就折,自己为什么会心存忌惮?
不对,自己什么样的光腿没见过?男人的,女人的,甚至是酒宴上的烤羊腿、烧鸡腿、卤猪蹄,吃都不知道吃过多少只了,为什么会不敢看他的?
这不是邪门儿了么!
“侯爷侵晨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若萤慢慢穿好了衣裳,束好腰带,开始准备洗漱。
走到面盆架子前,发现铜盆是干的,回头跟其中的一个随从道:“打些水来吧,这样蓬头垢面地见侯爷,实在是无礼。”
门首的人就一齐看着梁从风。
开门就不顺,注定了这一整天都不会让他心情舒畅了。
梁从风窝着一肚子火,呼呼摇着折扇,话也懒得说,直接就甩了下头。
洗脸水和漱口水很快就给送上来了,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若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生平难得一遇的贵宾级的待遇。在心里,一遍遍感叹:有钱果然好!
就是这天天要做的事儿,都是这么低讲究、舒服:那手巾,绵厚松软,覆在脸上,如置身云堆;
那香肥皂,油而不腻,兰香隐隐,如置身花海之中;
那雕花梳篦,用料考究,打磨精细;
那黄杨木的牙刷子,真是趁手,也不知道选用的是什么毛,软硬正好,比在家里时,用艾灰、糠灰洗牙感觉更方便更干净;
那装载小盒子里的,软软的好像是猪油却有浓烈花香味儿的,是牙膏吧?
跟徐图贵逛街的时候,曾经在脂粉铺子里见过用作洁牙的牙粉,成份各有不同。有用松脂和茯苓做原料的,也有用苦参作原料的,终归是费钱的东西。
除了能制成粉状,还有一种膏体被广泛使用在贵族阶层中。
好比说现在她使用的,就是牙膏。
有药用的牙膏,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加入姜汁、细辛,可有效地预防各种口腔问题;
有些昂贵的牙膏,市面上都难以看到。其中的用料包含有各种名贵香料,譬如沉香、白檀香、苏合香、甲香、龙脑香、麝香,等等。
刷牙如同吃钱,这对普通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是用这里的水洗漱了一次,若萤就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揽镜自怜,不得不说,真是个美人儿——背后的那人。
可惜煞气太重了些。
若萤暗中叹息着,看着自己的额发又长了些,就从衣架上取下百衲背包,摸出猪皮鞘装着的小匕首,放到嘴边,吹了口气。
挑眼看处,不出意外地接收到一片震惊的眼神。
没想到吧?她怀揣着利器呢。
庆幸吧,还好她不是荆轲,而他小侯爷也不是秦王。不然的话,当真能给他再来一次“图穷匕见”。
成功地吓到了众人,若萤心情舒畅。一手抿着额发,一手横持匕首,凑近了镜子小心地削割着。
一边削着头发,一边意态闲适地吟哦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小哥儿,你抓紧点儿,外头有人急等着你呢。”
忍不下去的是姜汁,小侯爷的伴读,一个二十啷当的小伙子。
哦。
若萤不惊不喜、不慌不忙:“怎么,世子府来人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惊讶,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是对上梁从风的臭脸,反而给了她一个十分肯定确定的答案。
朱昭葵还真是出头了呢。
她这面子,可真不小了。
可是,小侯爷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若萤忍不住就兴起了促狭之意,故意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世子府,难道是李大人?或者是陈大人?”
好吧,她就是想显摆。
郡侯府确实很了不起,可是她钟若萤也不是风一吹就不见踪影的、毫不起眼的草芥子。她也是沐浴过雨露、接受过光照的。
不说别的,放眼山东道,能够跟三品的卫指挥使、四品的知府面对面,有问有答的人,尤其是像她这种身份的,怕是屈指可数吧?
就凭这点,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不同凡响吗?
姜汁皮笑肉不笑地道:“四郎的人缘真是不错啊。”
从“小哥儿”到“四郎”,嗯,似乎真的重视了几分。
若萤理好头发,转身一本正经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没错吧?”
这话十分结实,那主仆几个一时无语。
眼看她脚步动了,不知怎的,梁从风打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等他吐出来,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销魂的声音。
若萤顿住脚步,双手抚着肚子,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饿了一宿,不知道这里管不管饭……”
等到口干舌焦的时候,若萤终于在朱诚的望眼欲穿中姗姗而来。
才刚享用过郡侯府早餐的她,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不就是一顿饭吗?哪里值得这么高兴!
“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若萤由衷地回味道,“营养八宝粥的火候、温度刚刚好,甜而不腻、软而不粘。听说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呢,真是辛苦了厨娘了……”
好粥配着两样不咸不淡、不荤不腥的小菜,再加上一小碟子薄如蝉翼、葱香四溢的油饼儿,差点没让她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这得多谢小侯爷盛情款待。这半日时间,所见、所闻、所吃的,都是生平从不曾体验过的。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能这般享受一会子,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四郎过奖了。”
姜汁给说得一个愣一个愣的。
都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碰到若萤这样的,虽说刁钻了些,可是人前很是给足了郡侯府的面子,把一件实在不怎么光彩的绑架事件,硬是扭曲成了一台皆大欢喜的好戏,除了说这孩子机灵、有眼色,姜汁还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儿来形容。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吧?郡侯府和鲁王府是不可能失和的。所以,小侯爷的言行再奇怪,也仅仅只能算作亲戚间不关痛痒的玩笑,任何人都不可以质疑,甚至于挑拨。
夹在中间的钟四郎做得很不错。
自己没吃到什么亏,也没有让朱、梁二家受到丝毫的损伤。
如此想来,他喧宾夺主一般的举动,也就有了原谅的理由。
不然呢?
总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地来见朱诚吧?那会让世子怎么想?明知道他是世子的人,却还要绑了来,还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地,这不是明着打世子的脸吗?
小侯爷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等着倒大霉吧。老太君治家严厉是出了名的,要是给她知道了,不揭了他们的皮才怪呢!
朱诚。
这小子真没说谎,他真是个有来头的,居然惊动了朱诚来接他!
朱诚是谁啊?世子的伴读,唯一的伴读。虽然是个从九品的衔儿,可那是世子身边最最亲近的人,同时也是鲁王爷和王妃从小看到大的最为信任的人。
连最亲近的人都派出来了,显见世子对这件事是何等地重视!
幸好没事儿啊,幸好。
姜汁此时也不敢充大样儿了,陪着笑、端着礼,尽量配合着若萤。
“这么说,是真的没事儿?”
朱诚皱着眉头,目光在若萤和小侯爷之间巡视着。
说实话,这个结果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或许,也会让世子感到失望。
从她在大街上被小侯爷强行掳走,到消息传到世子府,中间连一盏茶的工夫也没有。
但是,足足隔了一夜,世子才让来领人。不为什么,就因为世子想“看看她会怎样”。
世子是想看她的笑话呢,等着看她哭哭啼啼或者是失魂落魄。
结果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朱诚承认,他是真的不能理解这孩子的心思了,简直比个老江湖还高深莫测。
“大叔放心,侯爷这里事事安排得周到。只除了没有跟世子那样,跟小人促膝长谈,其他方面,真的很好。回去说给爹娘他们听,他们肯定会以为我在吹牛。所以呢——”
众人的胃口全都给她吊得高高地,尤其是梁从风,分明已经强烈到感受到了她的不怀好意,可是心里头好像有一双手,使劲拽着不让他妄动,一定要让他听听,到底从她口中还能说出什么颠倒黑白、气死人不偿命的浑话来。
出于本能的警惕,姜汁少不得硬着头皮打岔道:“四郎,那个,朱大人已经等你多时了,是时候启程了吧?”
看到若萤笑吟吟地转过脸来,姜汁暗中吁口气。
钟四郎果然是个聪明识趣的。
但是若萤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知道什么是“笑里藏刀”吗?
钟四郎此刻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解释。
姜汁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么,小人就告辞了?至于小侯爷赐给小人的礼物,就劳烦大叔帮忙送到客店吧?”
礼物?
姜汁傻了,待要分辩两句,却已经丧失了开口的机会。
那个可恶又可气的钟四郎,正在跟朱诚显摆呢,说郡侯府送了她好多、好多的东西,什么文具、点心、布匹、米酒……
真想想到,小侯爷如此地急公好义、体恤下情。能够遇到小侯爷,实在是她钟若萤三生有幸!
“钟四郎!”
身后,梁从风像吃了爆炭。
但旋即他的语气就变了:“小四儿,你等等。”
若萤激灵灵打个哆嗦,笑容僵住了。
小四儿?
同样的称呼,从小侯爷口中吐出来,就像是春温一梦、饴糖半融,腻歪的叫人浑身酥麻懒散如同脱骨鸡,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小、小侯爷……”
眼睁睁看着他走近,步步隐含杀机,若萤却动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