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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远志向前作揖,恳求道:“二老爷,还需早作预防,洪水不退,隐患重重。洪水一退,难保不会爆发疫情。”
钟老二烦得要命,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回复道:“这事儿,李医生那边早就有了对策,就不劳你费心了。”
“能否告知我等,究竟该如何防范?”季远志心系地方安危,不由得焦急起来。
钟老二一瞪眼,讥笑道:“这是要报给县令大人的东西,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先行阅览?”
钱屠越众而出,苦兮兮道:“小人前两天才收的两头猪,被大水冲走了一头,还望二老爷能够派人帮忙给找找。”
“府里头能用的人,全都使上了,你别以为全都闲着发疯。事情那么多、地方那么大,不可能面面俱到,能不能找到你家的猪,换谁都不敢做这个保证,只能说尽量吧,啊,你先回去吧,等找到了,自会喊你认领。”
说着,十分大气磅礴地冲着犹犹豫豫的一群人挥手:“就这样吧,你们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转达给家父。出了这么大的事,换谁都不会坐视不管。都回吧,啊,回吧。”
……
听完二舅完整的叙述后,叶氏气得直发昏,指着丈夫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千嘱咐万叮咛,叫你沉住气,别给人三言两语诈唬过去,就是没长耳朵!就是没脑子!也不想想,他为什么堵着门不让出去?还不是因为害怕?就让他喊官府的来,看来了谁草鸡!”
老三缩在西厢房里,大气不敢吭一声。
香蒲也忍不住拐着弯儿地埋怨他:“姐姐既然知道你的为人,就不该让爷挑这个头,谁都能当老大,唯独爷你不是那块材料!疑人不用,这是在数的!”
老三赚了个里外不是人,自觉得很委屈,又不敢放开了吵,只能嘟囔道:“知道我做不来,还非要让我上。我要说不干,肯定又赚不了好。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不对,你们都是诸葛亮……”
抱怨跟牢骚都无济于事。
二舅和钱屠他们齐聚三房,商量下一步的走向。
大家一致认定,这次事件肯定已打草惊蛇,钟老太爷那边定会提高警觉、加强防范。
这下想要走出合欢镇,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进过了一段沉默后,叶老太爷沉静地做出了总结:
第一,必须尽快安置灾民、救助病患,这事儿刻不容缓,不能再等了;
第二,必须赶紧地把消息送出去,让县衙及早派人过来赈灾。
先说安置的事儿。粗略计算了一下,急需救助的人群约有三四十,这不是个小数目,安置在哪儿?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可能同居一室。这么多人,要吃饭、要吃水,怎么解决?
还有少数的病患因为情况不明,还有待做仔细的诊断。万一是疫病,倘若不加以规矩,任其随处辗转,必定会将疫病传给更多的人。因此,这部分人也需要一个集中安置点,由专门的人来看护、照顾。
与会的都是小门小户,谁家都提供不出那么大的空闲以供使用,怎么办?
合欢镇太平了几十年,像这样的情况,不曾发生,就不曾做过预防。一旦遭遇上,那就是手忙脚乱。
可以搭建临时的帐篷,可是,急切间去哪里搜集那么多的材料?
顶上要能遮雨,四下得能挡风,脚下还得要防潮。这些事儿,真要打算起来,点滴枝叶都很费脑子。
合欢镇不算小,眼下的众人却感受到身处井底的逼仄。
人群后一直默默观望的若萤忽然道:“六出寺。”
六出寺?!
别说,还真是个极佳的选择。
钟老太爷权势再大,也只能约束俗世中的乡民,却没有资格过问寺院的事务。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个时候可不正是表现的好机会么!
更为难得的是,六出寺有那么多的僧舍,别说住进去三五十人,就是百八十人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芦山山势高,洪水再大也淹不了庙门,实在是躲避灾祸的有利位置。
叶老太爷还有些许的顾虑:“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远离街市,来去多有不便。”
碰到病来如山倒的,要去山下买药,来回这段路可不短,万一耽误了救治怎么办?
一老者摇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远一点也好,万一有什么疫情,也免得带累了山下的人。”
“倘若病情严重,少不得我就在山上多呆一阵子。”季远志也赞同这一决定。
只是,要先去庙里打个招呼才好。
叶氏这时插了进来:“这事儿交给若萤去说最合适。她不好那会儿,多亏了里头的大和尚念了几场经,才好了。”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一起惊讶:“这件事,怎么没听三娘提起过?”
“小孩子一个,七八岁本来就是道坎儿。有个小病小灾也正常,哪值当地大题小做。扛过去是她的造化,抗不过去是命。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听叶氏这么说,众街坊不免又是一顿感慨,直说她为人低调沉稳,是个正经行事的。
“消息要怎么传?”二舅率先想出了办法,“县衙么,姐夫最熟,让他跑这一趟应该最合适。”
大家相顾点头,就连叶氏也觉得很行得通。
“口说不作数。”有人提议,“咱们必须得能拿出个凭证来才好。”
这个好说,准备份状纸就对了。
众人的目光就一齐对准了大舅。
这些人中,就数他学问高、字写得好。
香蒲即刻在东间炕上摆上了炕桌。
若萤取出两张好素笺,一边的若萌自告奋勇地卷起袖子,开始研墨。
大舅咳嗽了一会儿,咳够了,平定了一下气息,脱鞋上炕,端坐桌前,从容地挽起衣袖,提笔蘸墨,舔笔之际,凝神专注,随即徐徐落笔。
几个孩子大气不敢吭地围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这套文具不错。”写了一段后,大舅随口说道。
湖笔,端砚,徽墨,青田石镇纸。
这怎么可能是大姐家能置办得起的,别说一整套,就是一件,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不出所料,若萤的回答平淡如水:“嗯,朋友送的。”
什么样的朋友,送得起这么昂贵的礼物?
徐家的公子,还是柳家的公子?结交富贵而不骄矜,受人重礼而不惶恐,这孩子真跟人不一样。
大舅微微撩起眼皮来看她。
若萤盯着那一纸诉状,神情宛若教导严格的师长。
她暗中为大舅感到惋惜,就凭这一手漂亮的颜体,凭着这落笔有神,谁能想到出自一个病人之手?
可惜无法仕进,实在是天意弄人。
“你觉得这么写,还行?”大舅又是随意地一问。
若萤嗯了一声。
“好?将就?”大舅揣着小心。
他有些许紧张听到外甥女接下来的评价。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从未进出过森林的人,对于猛虎有着本能的畏惧一般。
若萤倒也没有讲客气,抻过头来细看了一遍,道:“再精简些会更有感染力。”
大舅停笔端详着自己的所书,有些不能理解:“怎么说?”
“灾情迫切,民心如焚,朝不保夕,这种火烧眉毛的感觉要体现出来,让读者感同身受。既然是迫在眉睫,又哪里有心情和时间咬文嚼字?这种东西,就该如矢如刀,直搠人心,要让接状者如捧火炭,心生惊栗。”
大舅的眼光,刹那精利,只是低垂的眼睫遮掩了那份锐利与深沉的怀疑。
“你说的对,很对。看来,得重新写才好。”大舅微笑着,自语着,如同醉里梦里。
他知道此刻的他不是一贯的那个他,而心里的外甥女若萤,也决计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这当中的转变,太过巨大、剧烈。
或许是这孩子经历过什么,或者是他,错过了什么。
终归一句话,若萤,太出人意料了。
她没有读过书吧?
没有。
“这个已经很好了。”
若萤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似乎算准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弃稿重来。
“大舅写的,足够打动人心了。过犹不及,写得太出色,辞藻太规整,反而会喧宾夺主,减弱诉状的本意。而且,还会让人觉得做作不真实。”
大舅点点头,果然没有坚持修改:“你说好,就好。”
说着,就要搁笔。
若萤却伸出手来握住了笔管:“舅再写一张吧。”
大舅不由得愕然抬头。
北边官道上,一队彻夜守候在此的巡警拦下了谭麻子的车。
老三撩开车帘,急怒交加:“干什么?我得回县衙述职,耽误了大人们的公事,断了我的差使,谁赔?”
警铺的铺长唐栋梁傲慢地扫他一眼,道:“钟老人有令,现在四处都在闹水灾,为防止发生意外事故,禁止各种形式的迁徙。三老爷请回吧,丢了差使跟丢了性命相比,算什么!”
“你们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老三乌黑了脸,手上、颈上青筋暴露。
双方陷入了僵持。
二舅伙同几个街坊急匆匆地赶过来,跟唐栋梁好一顿解释,不管用,最终双方吵嚷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芦山方向下到官道上来。
唐栋梁眼睛一亮,丢下老三等人,趋向那辆马车。
他一边叫着“柳公子好”,一边围着马车转悠,两只眼跟刮板似的,上下左右地查看,就好像马肚子下面裹挟了什么违禁品似的。
“柳公子这是要哪儿去?”
无患推开半扇车门,抱怨道:“雨这么大,什么草药、虫子全都淹死了。再不走,连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了。别到时候救人不成,自己先倒下去。”
静言素衣如云,端坐在车厢里,朝着外头的老三、二舅遥遥行礼:“三叔、二舅这是要去哪里?可是需要晚辈帮忙?”
不等老三张嘴,唐栋梁先就抢了话去:“不用不用,我这儿正跟三老爷说事儿呢。柳公子若是有事,就请自便吧。”
静言将信将疑地又问:“三叔可是要去衙门?晚辈正好顺路经过那边,不如一起走吧?”
那敢情好!
老三抬脚就要过来,却被唐栋梁伸出来的马鞭拦住了。
局势陡然紧张起来。看老三的架势,难保接下来不会动粗。
“不敢劳烦柳公子。这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你赶紧回去吧。下雨天,路不好走,一切小心。”二舅无奈地朝静言拱手。
静言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即刻离开,看着唐栋梁冷冽地跟老三伸出一只手来。
“三老爷身上有样东西,还请交给在下代为保管的好。”
“什么东西?”
老三下意识地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