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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叶氏的眼皮子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就好像有针尖划过,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命,确实不错。”她的停滞也许只有刹那,但已足够让若萤心生疑窦了,“五行俱全,多的多不出多少,少的也差不了多少,就跟用秤一个一个量出来的似的。可不是人人都能这样儿。”
确实稀罕。
五行俱全并非罕见,但若是跟母亲说的这样,五行的分量几乎均等,那可真就是难得了。
记得之前,大舅在说她的命理的时候,那神情、语气,也是那么地怪异、迟疑。
为什么?
五行俱全会怎样?这个,她多少知道一点儿。五行俱全,六亲不靠。这种八字的人,属于天生命带贵人,能够逢凶化吉,无需刻意追求,就会心想事成。
说白了,这命就是顺风顺水的好命。
只是六亲不靠,又不是刑克亲人,为什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讳莫如深?
这当中,必定有古怪。
大雨下到第四天的时候,到处都是不堪入目了。渐渐有伤人、死人的消息传来。口耳相传的结果是:本来只是死了一个人,但因为将名姓传错,最后就变成死了数个人、无处不死人。
人心随之变得惶惶不安。
五姨娘就在这期间病逝了。
她的死被说成是“不长眼色”、乱上添乱。
二房并未对此有所异常。不过是买来生儿子的妾,病了那么久,就是有点怜悯,也早给耗净了。
丧失从简。一领席子、两个家丁、一头毛驴,驮去乱葬岗,挖个坑掩埋了,就算是对这个女人的一生有了个交代。
没有一子半女的妾,没有资格埋进祖坟里。也不值当地花钱配付棺材。生前睡过的席子并不差,卷巴卷巴,总好过空着手去。
消息传到三房,香蒲不禁叹了几声可怜。
两厢对比,更觉得自己的命好得不得了。头上有爷宠着,家里家外的事儿由正室操持着,自己的肚皮又争气,女儿、儿子都给生了一个。
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可是这些年来也算是吃得上饭、穿得上衣。照着正室的行事,即使是哪年她忽然病死了,也能死得瞑目。
儿女的将来,根本就无需她担心,自有正室一力操持。
离开这个家,她可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幸运。也许,下场连五姨娘都不如呢。
倒是若苏,对五姨娘的故去十分伤感,竟至于哭湿了手绢。
香蒲试图劝解两句,却被叶氏一把拽开了。
孙浣裳忘恩负义,给若苏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孩子心里的那口怨气,需要一个口子发泄出来。不然,闷在心里,迟早要出毛病。
五姨娘是病死的,可笑这件事儿最后也被传变了味儿,说成了这场暴雨的受害者。
独木难支的人,必然要寻求生存之路。
钟家大门前天天聚着一堆人,都是跟钟老太爷诉求的。
房子垮了,院墙倒了,猪被冲走了,羊被砸死了……
都些都还是小事儿,比起辛苦打下来却又再度发芽的一家子的口粮而言,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怎么办?
“老人”应该会有办法吧?如果连“老人”都处理不了,是不是应该及早跟县衙求援呢?
镇上加强了警卫。留心看就会发现,新增的护卫之中,有不少都是钟家的家丁,还有部分是钟家从各处招募来的闲汉、游徒。
从东街回来的叶氏,面色铁青,一进家门就开始骂:“一群丧尽天良的!老天爷怎么不一个忽雷劈死这帮黑心狼!”
老三正在为生计艰难挠头皮,一听这口气,吓了一大跳,赶忙询问缘由。
叶氏气愤之下直呼钟老太爷的名讳:“钟善云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想困死这一街的人呢。”
增加巡防,不是防盗防灾,而是防止百姓离家,防止灾情传播出去,进而危及到其身的地位与权威。
“你呢?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这个时候,两口子难得地一个鼻孔出气。
老三神情凝重:“北岭快秃了,冲下来的沙子都堆到南街上来了。那些高处的房子,屋瓦给揭了几十片去。东街的老房子,倒了好几家。死了俩。一个下地窖舀水,炕塌了,直接活埋了。一个门前的梧桐树扫到了屋顶,爬屋顶锯树头,不小心滑下来,跌死了。好像还有个孩子,淹死了。”
炕上做针线的香蒲听得真切,忙就地取材地警告孩子们:“听见没?没事儿都别出去,尤其别去耍水。给龙王爷招了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正说话间,听见大门上门环响了两下,钱屠叫着“大姐”、“三哥”走了进来,一双光脚踩得水花呱唧呱唧响。
他屠是有求而来的,希望叶氏能够帮忙安置一下他的邻居高驼子父女。
“高大哥怎么了?”
近日伤亡事件时有发生,叶氏一直很紧张。听说高驼子病了,还很严重,当即就联想到了瘟疫。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不是瘟疫。不然,他家玉兰一直伺候着,怎么就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钱屠小心地予以了否认。
“我问过玉兰了,他这病有些时候了,一直硬撑着,没有看医生。结果,小病慢慢拖成了大病。刚才那丫头跑去跟我哭,说她爹快不成了,让我帮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跟姐姐、三哥讨个主意。”
闻说之下,叶氏两口子不敢耽搁,即刻披上蓑衣、带上草帽,顶风冒雨赶往高家看个究竟。路上顺便又请到了季远志,让去给诊一诊。
听说诊费由自家出,香蒲就一肚子的郁闷。
边上,若萌问谁要死了?
香蒲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谁?北街的高驼子呗!”
“是那个罗锅儿?”若萌好奇地追问。
“就是他!浑家才死了几年的那个,没有儿子,只有个闺女,跟个傻子似的。跟你大姐差不多大,要模样没模样,要聪明没聪明,也就要个不聋不哑罢了。长的五大三粗,跟头小牛似的,谁也不敢要,八成是嫁不出去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香蒲还拉了若萤作为人证:“不信问你二姐。她成天在外头跑,你问问她,高玉兰是不是跟我说的那样。”
若萤点点头。
若苏和若萌姐儿俩就不由得唏嘘起来,为高家未卜的明天担忧。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叶氏两口子才回来。
还没进门,就开始怨恨钟老太爷不是东西,自己住着高屋大房,就不管别人是否头有片瓦、脚有寸土,这种自私冷漠的人,凭什么做“老人”?
高驼子的病不可怕,不过是之前吃喝了不干净的东西,腹泻得狠了。
救治还算及时,现在已经服下了药,只要注意饮食清洁,很快就会好起来。
一家子正叙着话儿,叶老太爷过来了,说是看看房子的漏雨情况,以及各处院墙的安危。
漏雨也没法儿,要想修补,必须等到晴天后。
场院里的麦子算是瞎了。
霍乱已经露出了苗头。
各地的伤亡人数还会增加。
叶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孩子们,如果不想吃苦药、送掉小命,就必须听话。不准耍水,不准吃生水,勤洗手,尤其是解手之后,一定要洗手,不准抓脏东西,尽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特别是萤儿,少往人堆里扎。”
叶氏的眼神充满严厉。
若萤从中感受到了紧张和关心。
也只有最亲的人,才会在乎她的生死存亡。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发紧,似乎死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很快的,灾难就扎了堆:贫寒之家断了炊;各种物价高上天;走投无路的人想要投亲靠友,却被禁止离开合欢镇。
小股的瘟疫开始流行,跟伤寒一起,交错发生,最终导致死亡频发。
人人道路以目,偶有个咳嗽、喷嚏,即会引起众人侧目、避之不及。
看到母亲借出去第六瓢面粉时,若萤的不安终于到达了极限。
她拦住了母亲。
这不是法子。
叶氏也知道,但却没有其他的法子:“要不然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人饿死?”
若萤沉声道:“同样是杀一人而救无数,娘你觉得,以你一人之力,真的能救人脱困?”
听她这口气,叶氏不由得心神一动,怀疑女儿已经有了主意:“你说吧,娘听你的。”
“这种事,本来就是老人的本分。”
叶氏短促地笑了一下:“傻孩子,你以为娘不知道?钟善云但凡有一分善心,早就出头了。你是没看到,钟家大门前每天聚着多少人。十二个时辰都不断,又怎么样?你根本就见不着他的影子!”
“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一人技穷,二人计长。五个指头握成拳,打出去才会有力量。”
策略是必须要有的,战术也是必不可缺的,至于目的,更是要十分明确具体。
眼下最需要什么?粮、药、房。
行动要有专人组织、联络;要有专人负责稳定军心,务必坚持到底莫要被三言两语哄骗;要有足够狠的人压阵,以便当对方动摇、蛊惑时,能够迅速地化解变故;……
“娘要为善,须得有个恶人作比对。虽说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历来君子行事,都必须师出有名。为善不可耻,没必要遮遮掩掩。”
叶氏转身就把这些话转述给了叶老太爷。
随即,叶老太爷又走街串巷,跟几位素日友好的老街坊做了沟通、探讨。
只不过半天时间,众人就达成了一项共识:由老三、二舅起头,暗中呼吁、联络起尽可能多的困难户,集体去向钟老太爷申诉,要一个交代。
二三十号人于次日一早,汇集到了钟家大门口,强烈要求钟老太爷出面,给出一个解决灾难的方案。
老三的参与激怒了钟老太爷,在家里连续砸了三个杯子,却终究没有走出客厅半步。
家丁们如临大敌般团团围住了请愿的民众,只字不提洪灾,只一口咬定,是钟老三怀恨在心,聚众寻衅滋事,借着天灾蛊惑不明真相的民众,扰乱治安。
其居心险恶、目无法纪,一目了然。
针对此次恶劣事件,钟老太爷不日将书呈县衙,详述此间经过。必要时,不排除会大义灭亲,以保地方安宁。
老三是个鸡毛性格,平日起的高、底盘浅,胆子小得一个人不敢呆在家里。此刻被对方这么一恐吓,登时就软了腿脚。
作为头领的他一旦怯阵,其他人自然就会跟着失去方向。
倒是有几个中坚分子,对此颇能坚持。
二舅首当其冲,对对方的威胁发出了挑衅:“写,现在就写!最好能请得县令大人亲自跑一趟。到那时,谁真谁假,一看便知!”
处在家丁们的保护圈中,二老爷的脸色发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