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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兄弟一起回头看。
“老二,怎么了?”老大瓮声瓮气地问。
“没什么,石子儿硌了一下。”老二赶忙道。
邹氏赶紧过来搀扶。借着搭手的空当儿,夫妻两个互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些事,或许真的可行。
三房难以做到的,二房倒是可以大胆一试。
花厅里。
含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家姑娘受伤的始末,向冯老爷等人一五一十作了交代。
当说到冯恬的伤情时,兔死狐悲的含笑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树倒猢狲散。姑娘倒运了,丫头跟着倒霉,这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儿。
李棠李医生也被当成人证请了过来。
面对冯家人的虎视眈眈,李棠不敢打马虎眼儿,只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承认了冯恬毁容的事实。
冯家人当时就炸了锅。
当听说造成这一切的是三房的小儿子时,二话不说,一群人蜂拥而上堵住老三,非要他“给个明白”。
刚踏进家门的老三脚下还没站稳呢,又哪里能“说得明白”?但见冯家人不依不饶,大有仗势欺人之嫌,骨子里的躁动便再次不怕死地发作出来。
自家那乖儿子,连话都说不顺畅,平时看见菜青虫都吓得直叫唤,胆子这么小,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坏事来?
一定是误会,一定是!
他一味地辩解让冯家人产生了误解,认为他是有意在推托责任。
身为男人,敢做不敢当,还配叫个人吗?
在冯家人看来,自家姑娘遭遇到不幸,不论是谁的元凶,钟家都少不了担负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钟老三是姓钟吧?是钟家的人吧?
作为始作俑者的亲爹,不但不认错,反倒理直气壮地大喊冤枉,妄图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简直可恶又可恨!
于是,事态迅速地恶化。
当钟大老爷他们赶到的时候,冯家的四五个男人跟钟老三的冲突,已经发展到了互相抓扯的地步。
没有人敢靠近,只能边上大呼小叫着劝架。
而当叶氏在儿女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抵达混乱现场时,见到的则是另一幅惨烈的景象:丈夫像个血人一般,被一群男人围在当中,你一拳、我一脚,打得连声叫唤,毫无还手之力。
叶氏稳如磐石般杵在门口,目光凌厉地朝四下里掠了一遍,心里的新仇旧恨,登时就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
从来都是“旁观者清”,她现处的就是这样一个位置,可以将花厅里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钟家兄弟全都围在激战圈外,口中各种劝,脚下团团转,似乎急切得不行。
也能看见他们一次次伸出手去拉架,但是,也仅仅只是伸出手去做了个样子而已。
事实上,他们的手指头根本连激战双方的衣衫都没有碰到。
在钟家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之外,是钟若英几兄弟。
说也巧,大房的二儿子若芹和四房的长子若荃都在。不得不说,县学和社学放假放的真是时候。
但见父辈不动,这几位娇生惯养的哥儿便也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
倒是若荃,拧着浓眉、攥着拳头,几次跃跃欲试,想要冲进去,却给他母亲喝住了:“你一个书生,能帮上什么忙?伤到了哪里,回头先生问起来,不嫌丢人么!”
若芹紧挨着若荃,道袍下的一只手,及时地拉住兄弟的袖子,同时朝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而上首的钟老太爷和老太太,就如同一对聋哑人,你喝你的茶,我装我的咳嗽,活脱脱就是一双反应迟钝来不及阻止混乱发生的老人家。
至于下人们,那些所谓体面的婆子丫头,全都规规矩矩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充分显示出名门大家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气度与涵养。
但她们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在对上叶氏森森的目光后,一个一个地,慌不择路地纷纷收起幸灾乐祸的眼神。
如此这般拙劣的弄虚作假,完全是把人当成傻子一样看待啊。
叶氏便笑了,轻笑声满含畅快淋漓的欢喜,仿佛濒死人的回光返照,反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若苏、若萌和肇事者若萧目睹这一切,惊惧之余,就只剩下了哭泣。
“哭什么!”叶氏掷地有声地喝令儿女们,“不许哭,把眼泪都给我擦干了,看仔细些。你们的爹今天要就死在这儿,这事儿就算了。倘若还能留一口气,记住了,看看都有谁动了手,日后给我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哪怕豁出性命去,也不准有任何的犹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听见没!”
末一句冰冷锐利,扎得若苏姐弟几个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大声道:“是,娘!”
老三听得分明,见妻儿非但不帮忙,反倒说出这种火上浇油的话,禁不住火冒三丈。狠狠地抹一把脸上的血污,冲着叶氏怒斥道:“叶蓁,你当我是死人吗?”
想他也是吃不住苦头了,急切之下,便喊了妻子的闺名,全然忘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如同她的身子、小脚,是不能随便告之于人的。
除非是泼妇骂街,才会连名带姓地招呼人家,但这是极其缺德的行为。
所以,当老三喊出这个“叶蓁”这个名字的时候,冯家的男人们全都扭头来看叶氏。
惊诧一闪而逝,紧接而来的就是浓浓的嘲讽和鄙视。
人说钟老三夫妻不谐,三天两头吵嘴打架,果然有些影子!
叶氏心中更恨,越发轻蔑地笑道:“一年一两银子,在我的门上,你也就值这个价儿。还想着用檀木棺材板?我呸!”
这话一丢出来,花厅内外死寂一片。
除了几双眼睛里闪烁着慌乱,更多的目光则灼灼炽炽,充满惊疑与探究。
似乎有戏?!
以前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三房就像是个瘤子,不关痛痒的时候,可以假装看不见。一旦疼起来了,就想要狠心割掉。
三房是没有用处的,也不会为钟家带来任何的利益好处。
县衙卖力,一年六两银子,对一般的农户而言,很不错,但钟家瞧不上这点东西。
但是,听叶氏的口气,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钟家竟是连这点钱都看在了眼里?而且,还克扣了绝大部分!
别人都还好说,钟若芹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和钟若荃这个吃穿不愁油瓶倒了也不扶的公子哥儿,在听了自家三娘的这席话后,齐齐地傻掉了。
都说三娘不好处、脾气怪,从来就没想过,为什么会怪?
也许,三娘心里老早就存了不满。
论起孝顺,什么样儿的才算孝顺?有金山银山,孝敬父母百贯千贯的,这叫孝顺。而那个只有六两却进献了五两的,难道就不是孝顺?
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不用教、不用学,但凡不傻不痴,都能分辨得清!
倘若真是这么着,太爷和老太太对待三房,是不是有点过了?
听妻子较真,老三急了,直着嗓子叫屈:“谁说一两?明明是六两!”
叶氏笑了,就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钟德韬,你昧着良心说话,死也不得好死!当着你闺女、你儿子的面,你几时给家里挣过六两银子?红口白牙你说句人话!我们娘们儿要是污了那白花花的五两,就让我们娘儿几个出门被车撞死!”
“那五两银子充了公,为什么就不能算?你意思是父母不用孝敬,是吧?”
叶氏冷笑道:“哦,原来如此!今天我才知道,敢情你钟德韬是有爹娘老子的。五两不多,确实不多。照我说,你要真是个孝顺的,就该把六两银子全部充公。”
“嚓!”
老太爷盛怒之下,抓起茶碗就朝老三砸过去,口中大骂:“我没你这样的孝子!你给我滚!”
老三躲闪不及,生生地挨了一下子。
茶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原本就血迹斑斑的脸上,又荣幸地添了一道伤口,恰好在额头的位置,鲜血如注。
“爹、爹!”
若萧虽小,但毕竟是男孩子,平时叶氏没少教导他一些男儿家的本分和责任。看到父亲受到围攻,若萧的内心里,愤怒取代了恐惧。
他大喊大叫地挣扎着,试图冲过去解救父亲。
若苏却担心他过去会给混乱的人群踩到,使劲地箍着他,不让他躁动。
“我要告诉我外祖,我要告诉我舅舅,让他们报仇、报仇!”若萌跺着脚、挥舞着拳头大声吼叫着,“坏人,你们全都是大坏蛋!”
“好,很好。”老太爷恻恻地笑了,猛地一拍桌子,摆出了地方“老人”的威严,“自古正邪不两立。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没你这样孝顺的儿子,你也不用再当我还喘气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等着你们。”
老太爷伸出一根手指,双目狞厉:“大门就在那里,这位爷,这位太太,请吧!”
这话极狠、极绝,包括冯家人在内,厅里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老四瞅瞅老太爷,只见他神情决绝,想必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转而怂恿老三:“三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敢再踏进我这个门,试试!看不打折了你狗腿!”
老太爷一声断喝,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不谨遵指令。
老四还想争辩两句,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老太爷的眼神秒杀了:“你也想脱离父子关系的话,就情管和他一起走!你自然是不怕的,万贯缠身,走遍天下。用得着看谁的脸色吃饭?你就是王、就是老大!”
老四顿时就蔫了。
断绝关系?别吓他好么。
一旦被逐出家门,就意味着做人的失败,意味着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样一个缺德的人,日后还要怎么在地面上混?
脱离了家族,无异于自绝于人前。一个没有祖宗的人,死后将会无所归依,终将变作孤魂野鬼。
老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丁们半劝半赶地把三房一家子往外推。
花厅里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婆子丫头们赶忙插空收拾混乱。
正沸沸扬扬着,忽然二门上传来消息,说是衙门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