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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在北美忙完了要紧事物之后, 带着儿子辞别丈夫先行回台湾府;贾维斯须得再多留些日子,将军务渐渐交予钟威钟珩叔侄俩。因路途遥远、航船日子不好定,此事起初并未告诉林海。老头儿忽然见到女儿抱着大孙子回来, 揉了数次眼睛疑心眼花了。林黛玉抱了孩子让他喊“祖父”,孩子甜甜嫩嫩的喊了一嗓子。林海眼中顿时垂下泪来,双手连女儿带大孙子一块儿抱在怀内。
爷俩才刚哭了三四声, 孩子喊道:“娘~~我要吃糕糕~~”硬生生将他母亲祖父的眼泪堵了回去。林海忙不迭答应着。
林黛玉撒娇道:“爹,女儿也饿了。”林海一叠声的喊人送点心来。遂再哭不出来,爷俩反倒一齐笑了半日。
林海掐指一算, 连连点头:“龚三亦那老头的卦算不得极准,倒也不差。”当日林黛玉贾维斯赴外洋打仗, 龚三亦曾悄悄告诉林海,说他们两口子少则三年多则四年便得回来。算到如今四年有余, 女儿回来了,女婿还没呢。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会子京里头已让龚三亦搅得乱如麻, 连燕王都已不是司徒磐了。
林家长孙林衢正在两岁多的年纪, 才刚学说话还不大会说,最是好玩的时候。林海抱着孙子乐得诸事不想管, 成日只逗他玩儿,公务便不大做了。那会子贾琮龚鲲等都已北上, 台湾府乃是贾敘主事。他无奈同林黛玉商议:“林大人想含饴弄孙本来没什么,横竖你也要回京的,自然是你们全家一道走。只是老爷子的工作是不是偷空交接一下?”林黛玉抿嘴一笑。
回到家中,林海果然又带着孙子搭积木呢。林黛玉拉了拉父亲:“爹, 我有事同你说。”
林海连眼神都没分她一个:“你说。”
“早年在荣国府时,琮儿曾跟我说,日后拜我为相。我答应了。”
林海眼睛盯着孙子,口里“哦”了一声。旋即觉察出不对,扭过头:“什么?”
“琮儿说要拜我为相,我答应了。”林黛玉想了想,“日子太久记不大清,那会子他大概是四岁还是五岁?横竖我答应了。”她微笑道,“爹,咱们该回京了。”林衢见祖父母亲都不搭理他,哇哇大叫求关注。黛玉只好边帮他搭积木边说话,将京中之事说了个大略。
林海听罢立时道:“龚三亦并不能掐算后事,只怕你们走时他便定好了计策。他已离开香港两年多了。”
林黛玉苦笑道:“岂止。我也是今儿才知道,连燕王下旨要衢儿做王孙伴读这事儿都他撺掇安排的。我因此事气了好几日,还盘算着回来同琮儿商议反了他。谁知那个只是龚老爷子局中的一步棋,他不过是要借势以讹传讹、吓得燕王之三子行玄武门之事罢了。这位老先生深知天家子弟的秉性。从前跟着义忠亲王、如今帮着琮儿,也算与燕王斗了一辈子。终究算是他赢了。”林海忙问究竟。
此时冯紫英及其二子已关在刑部大牢,只等着怎么个死法;贾琮、龚鲲、台湾府十几名要紧人物并五万精兵都正在赶往京城途中,大势已定。遂也无须再瞒着林海了。黛玉乃将龚三亦瞒天过海、引风吹火之计说了一遍。“这是方才五舅舅同我说的,并不详尽。回京后再细问龚先生他自己。”
林海听罢想了许久,倘若自己是司徒磐谋士,漫说不知该如何破了此计、只怕都察觉不出来有人在里头捣鬼儿。乃长叹道:“步步算的是人心。”
林黛玉悠悠的道:“天家子弟各怀鬼胎,臣子亦战战兢兢生怕跟错了主子,一招失守满门抄斩。若非跟从夺嫡者的失败下场过惨,孙绍祖又哪里会怕得当真投了那个老三?他全当自己必死无疑、绝处求生罢了。说来说去,当年太上皇清算义忠亲王余党太狠绝了些。”
“他若不清算得那么狠绝,也坐不住江山。义忠亲王做了几十年太子,党羽实在太多了。饶是现在不还留了个龚三亦?”林海想了想道,“还有冯紫英。没他帮着,龚三亦哪里能轻易调走满京城的御林军。单凭伪造的虎符密令极容易露馅,京中大将也不是傻子。关冯紫英进刑部大牢半分不委屈他。”
林黛玉嫣然一笑:“他都快要腰斩于市。”林海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了。良久,幽然一叹、心绪难平。
后林海便开始与副手交接工作,林黛玉想着回京后如何处置朝廷事物。又给京城发电报,让贾环悄悄安排人手清扫修缮林家的宅子。贾环回电:多年来一直有人看守清扫修缮的,宅子与林姐姐离京时一模一样、拎包入住。林黛玉莞尔。待林海忙完了,打点行装乘车北上。贾赦也要跟他们一道进京,贾琏先留在台湾府。林黛玉带着二老一小,路上便走得慢了些。
眼看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荣国府门外热热闹闹都是送礼之人。贾政心中惊恐,一律不肯见。贾兰得了叔父们的吩咐,笑眯眯出来主事——来者不拒、见礼就收。到了下午,有门子急跑入荣禧堂回道:“老爷,琮三爷回来了。”
贾政拍案:“不准他进来。”
门子愁道:“奴才们不敢……且他与詹大人已进府了。”
贾政皱眉:“什么詹大人。”
“前头的人说,是圣人前几日新任命的一位大官,平章政事兼太师,詹鲲大人。奴才瞧着有几分眼熟。”
“圣人?哪位圣人?”
门子怔了怔:“奴才不知……大约是紫禁城那位圣人?”
贾政一想,如今贾琮手里捏着不知数目的火.枪队,还神不知鬼不觉运了火炮进京。既是能拿捏住燕王、也少不得能拿捏住天子。乃闭了半日的眼,颓然道:“只说我身子不爽利,不见他们。”便轰门子出去了。
事到如今詹家已没什么可怕的了,故此那爷俩都把姓氏改了回去,龚三亦也恢复本名詹峰。贾琮詹鲲忙了这个把月,才刚得了点空预备回府,早打发人骑快马回来告诉了贾环宝玉等。哥俩领着贾兰在前头的向南大厅候着。贾环早已进燕王府多次,宝玉贾兰却是这几年头一回与他二人相见。蓦然对视,竟生出沧海桑田之慨来。
贾琮笑眯眯招了招手:“大家好。”贾宝玉不禁失笑。
贾环上下打量了他半日,向贾兰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厮当了摄政王也没什么两样。”
众人一笑,并肩而行,直入荣禧堂,有几分衣锦还乡之感。贾琮负手抬头望了那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半日,又伸手出来招了招:“荣禧堂你好,我贾琮又回来了。”
乃转身去见贾政。贾政闷坐在屋内,外头小厮上前回说二老爷身子不爽利。贾琮冷笑一声,回头命带来的护卫:“把门踹开。”贾宝玉正要出言拦阻,那护卫已一脚踢开了房门,贾琮领着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贾政负手立在炕桌前,将外头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回身冷冷的道:“摄政王好大的架子。”
“二老爷知道就好。”贾琮直走到他跟前来,“我只来告诉二老爷一声。京中已平定,我爹要回京了。二老爷该从这荣禧堂搬出去了。”
贾政大怒,拍案骂道:“你这无知的孽畜……”
一旁贾宝玉急喊:“你让老爷搬到哪里去?”
“我哪里知道?”贾琮摊手,“这里是荣国府,我爹是荣国公。从前二叔住在这儿也不敢住正房不是?这儿不是东廊么?要么搬去隔壁贤国府也行。打发人收拾收拾,还不错的。”
宝玉一愣:“贤国府是哪儿?”
贾环在后头哈哈笑了两声。贾琮回过头去,哥俩互视一笑。年少时贾环与一帮兄弟撺掇贾琮造反,曾说过他想做贤王。贾琮便从怀中掏出了个物件儿随手一抛,那东西越过贾宝玉的头顶稳稳当当落在贾环手中。贾环打开来瞧着,口里道:“这是真的圣旨?”
“难道还有假的?”贾琮道,“盖着玉玺呢,字也是小圣人亲笔。”
贾宝玉忙问:“环儿,是什么?”
“圣旨。”贾环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贾氏子环,秉性忠良,才学卓越,有大功于社稷。兹特授尔为贤国公——怎么写得这么简单?不得来几句四六骈文么?”
贾琮道:“不就是个意思,随便写写。”
“这小圣人的字还不错。”贾环将圣旨递给宝玉,从后头走到贾政跟前。
贾政方才只吼了一句话,因宝玉问“老爷搬去哪里”,他也想知道,便没再吭声。这会子脸上已有了七八种神色变来变去,内里也是几十个念头转来转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贾环先问:“老爷可要随我去东府?”
贾政迟疑片刻,越过贾环去看贾琮,问道:“宝玉怎么没个爵?”
贾琮道:“他一直在府中写文章,又不曾做出什么功绩,平白无故的怎么封爵?”
“环儿有什么功绩?”
贾琮撇嘴:“这个当真不能告诉你。嗯……我想想有什么可以说的。”
贾环自己说:“十几年前四将乱京师,是我设法给皇帝、娘娘、王爷、王孙、朝廷大员们送饭的。这个算吧。”
贾琮瞥了他一眼:“那点子出息!芝麻大的破事你竟还记得。”
贾环摊手:“能说给我老子知道的也没什么了。”
“好吧,那个也算。那你娶了个公主大概也能算了。”贾琮转头看贾政,“您老是不方便再住在这府里了。环哥哥在东府、他老子在西府,说不过去。或是跟着宝玉哥哥。这些年他已得了许多稿费,算个财主了。可以就在左近买个宅子……”他想了想,“要不然,翰林院?”
贾宝玉连连摆手:“不必。我这性子不合适做官。”
“嗯,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贾政看了贾琮半日,眼神复杂。贾琮无奈:“您老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亲叔叔,环哥哥的亲爹。虽然我们俩都挺憋屈你的。”
贾政长叹一声:“你当真做了权臣。你可知道,自古以来权臣皆没有好下场。”
贾琮诧然:“二叔,你知道这个?”
贾政皱眉:“我岂能不知?”
贾琮叉手道:“那你也该知道,自古以来外戚都没有好下场,当年为何还想着送大姐姐入宫?不就是想走当皇妃生皇子立太子外戚权倾天下的路子?”詹鲲这会子还在屋外没进来,闻言不由得探了下头。
贾政面色一僵:“谁说生了皇子就要做太子?”
贾琮撇嘴:“原来你们连这么点子野心都没有。好吧,算我想多了。横竖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哎呀这句话打小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贾政噎了一下,又道:“你一个小孩子,可能稳得住朝局么?”
“能啊。”贾琮道,“如今有詹老爷子、冯大哥和罗先生在呢。林姐姐和林姑父很快就能抵京,他们会帮我。”
贾政又叹,语重心长道:“这些哪能服众。天下悠悠之口皆在士林。翰林院御史台的那些大人,哪个会放过你。你竟还妄想以林丫头为相!她纵然在外洋出了几个计策打了几仗,终归为女流之辈,朝廷之上谁肯服她?”
“哦,我刚才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没说。”贾琮正色道,“幺儿哥哥也要回来了,会带北美的军队过来。北美军中对林姐姐服得五体投地。在武将之刀枪跟前,文人之笔墨没半点用处。什么翰林院御史台,想辞官就辞官、想不做就不做嘛。台湾府这些年培养了大量人才,只管拿来用便好。悠悠之口那种没屁用的东西,我搭理它作甚?”
“那民心呢?”
贾琮微笑道:“老百姓根本不在意谁当皇帝,何况丞相是男是女?我包管他们有钱赚有好日子过就行了。”贾政还要说话,贾琮抢着说,“还有件事先跟二叔打个招呼。三姐姐交接完台湾府的事物也要回京。”
京中一直传说台湾岛荒蛮没人才,荣国府几个姐妹都帮着知府贾琏为小吏。探春嫁了个比她职位还低的小吏,贾政得信之时便郁闷了许久。闻听此言立时道:“你欲给三丫头夫婿个什么官衔?”
贾琮道:“三姐夫在台湾府时,先是三姐姐的文书秘书,而后做了她的部长助理。故此我欲请三姐夫做户部侍郎。”
贾政全然听不懂什么秘书部长,户部侍郎这个官衔他倒是满意,乃捋着胡须道:“只是他不曾科举,忽然得个从二品大员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贾琮道,“三姐姐都要做户部尚书了。”
贾政怔了怔:“你说什么?”
“三姐姐要做户部尚书。”贾琮再说一遍。
“你!”贾政指着他,“胡闹!”
贾琮摊手:“闹就闹吧。我反都造了。”
詹鲲在外头扑哧一笑,走进来向贾政躬身下拜:“岳父大人。”
贾环在旁解释道:“大姐夫本姓詹,族祖父乃是先太子太保詹峰大人。”
贾政大惊:“先太子太保詹大人?!”詹鲲含笑点头。贾政这才明白,方才门子说的“平章政事兼太师詹鲲先生”便是这个大女婿。显见贾琮这个摄政王一当,兄弟姐夫们都鸡犬升天了。只是他竟全然没想起自己这个叔父来!不由得内里五神烦躁、憋闷不堪。倒是把这些日子那点子惊恐给冲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