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棋逢敌手(三)

枼青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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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岛]

    酒过三巡后,袁崇焕借机提起正事,试探道:“皇上命我督师辽东,严查军饷,我这次来,也是想和毛都督商榷一番。近年天灾频频,年景不佳,赋税难收,边关每年拨放下来的军饷,数额太大,袁某身为太子太保,定当要为皇上分忧解难。若是在东江设监司监控粮饷,并更营制,毛都督意下如何?”

    毛文龙上一秒还是袖如充耳,一听此言,立马撂下酒盏,“军饷的事情,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向皇上奏报过了,袁公为何还要与我过不去?”

    “我亲自奔赴双岛会见毛都督,正是想妥善解决此事。”

    毛文龙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节省粮饷,用来讨好皇上吗?袁公一介文官,哪里懂得这其中的规矩?”

    袁崇焕面不改色,“若是毛都督肯以大局为重,听袁某一句忠告,还能继续做你的镇海皮帅。若是顽固不化,到时彻查下来,皮岛军饷的窟窿,都督填得了吗?和皇太极私通议和一事,都督解释得清楚吗?在朝鲜私设市集,买卖敛财,杀难民以充军功,欺君罔上,我要一条条数出来,只怕都督百口莫辩——”

    “这是什么话!”

    毛文龙拍案而起,怫然大怒:“我毛文龙坐镇东江十年,没人比我更清楚海防军务!怎么跟朝鲜人打交道,怎么跟金人打交道,我自有我的方略,袁公要这样处处刁难,到底意欲为何?”

    这一声吼得海兰珠夹菜的手也一抖,眼见袁崇焕起身就要驳斥,她连忙将手按在他的腿上,宽慰道:“咱们不辞辛劳来了双岛,大人此时若沉不住气,可就前功尽弃了。”

    袁崇焕思忖了一会儿,才缓下神色,继续劝说道:“毛都督这样,袁某也很为难。皇上明察秋毫,对奸佞之人严惩不贷。辽事涉及国本,不能有半点差漏,朝廷里弹劾毛都督的人不在少数,想必毛都督心里也清楚……既然如此,袁某以为,毛都督不如就效仿袁尚书,功成身退,辞官回乡吧!以免日后东窗事发,落个晚节不保。”

    “不瞒你说,我一向有此意,但如今放眼大明,惟我知晓这东事海务。”

    毛文龙不仅不为所动,反而是信心满满,“东江只要有我在,金匪不敢靠近半步,一旦等这辽东事毕,趁朝鲜衰弱,亦可袭取之。不是夸下海口,我毛文龙随时可以脱下这身走兽服,回乡养老。可今日是大明需要我,皮岛数万部队,皆唯我是瞻,只怕别人驾驭不了——”

    袁崇焕听到此处,喝了一口酒,也不再劝谏。

    毛文龙也以为这事就这样混过去了,继续谈笑风生,还招来一群朝鲜舞姬,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夜归回到屋中,袁崇焕才收起悦色。海兰珠伺候他更衣盥洗时,他的脸色更是阴沉。

    “其实双岛虽然荒凉,但几处海岸应当是极美的,大人若是得空了,就抽半天时间陪我去瞧瞧吧。”海兰珠央求道。

    “好。事情办完了,一定带你去。”

    袁崇焕喝一口漱口茶,心绪不宁地将行囊中的尚方宝剑拿了出来,缓缓地拔出刀鞘,那剑刃翻着银光,映射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

    所谓“尚方”,乃是至高无上皇权的象征,见宝剑如见天子。

    她知道,他将这尚方宝剑带来双岛,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先斩后奏了。袁崇焕此人严谨正派,何况辽东兴衰皆系在他的身上,当然容不得毛文龙这样胡作非为,侵占军饷,谎报军饷,镇守十年,虽劳苦功高,有遏制之功,却不能收复一处失地,姑息养敌……这样样追究起来,都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先前他劝毛文龙辞官回乡,本是有意要放他一马,他若答应,便是最好的结局,可惜毛文龙偏偏冥顽不灵。

    “我先睡了……”

    海兰珠先入了睡榻,双岛不比宁远府,她也没有自己的屋子,只能与他合屋共休。

    袁崇焕没有回话,仍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宝剑,她也未再多打搅。

    第二日醒来,没想到他还在案前,纹丝不动,想必是彻夜未眠。

    海兰珠下床给他备茶,不由得问:“大人深思熟虑了整晚,还拿不定定主意吗?”

    袁崇焕默不作声。海兰珠于是趁机推波助澜道:“其实要我说,大人已经先礼后兵,给足毛都督面子了。毛都督不识抬举,不知变通,也是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袁崇焕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你知道我的意图?”

    海兰珠坐下来,双手托腮,浅笑着道:“大人一路都揣着这尚方宝剑,我便是再蠢,也该猜到了。”

    “不过大人大可不必疑心,我只是担心你一宿没合眼,待会儿还得去阅兵,哪里吃得消,就事论事罢了。”

    袁崇焕面色是极乏,却拂手言:“我是无碍,你呢,昨夜睡得可好?”

    “半个月来头一次睡了一回安稳觉。”

    “那就好,我原本担心你下了船再病倒了,才得不偿失。”

    “我还年轻嘛,又不是纸做的,哪那么经不起风浪。”

    何况她还算是半个医生,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她一向最清楚。

    袁崇焕没有深究,意兴阑珊地说道:“不说这些了。昨夜我作了一首诗,正好拿你读一读。”

    海兰珠拾起宣纸来,逐字逐句地品念道:“战守委托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荣华我已知庄梦,终愤人将迄未忧。边畔久开终是定,室戈方操几时休。片云孤月应肠断,椿树凋零又一秋……”

    “如何?”

    “原先只知大人贯通兵法,殊不知这文采更是卓然不凡。”她发自内心地称赞。

    “其实这诗当连着另一首一同来读。”

    袁崇焕提笔又写了一首,“这是天启年间辞别孙督师时所作,名为《边中送别》。”

    “五载离家别路忧,送君寒浸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慰问去留。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同,愧我边尘尚未收。”

    她今日第一次知晓袁崇焕如此有诗赋雅韵,两首一并读完,当真是荡气回肠,将一介边关守将背井离乡,驻守边塞的孤独怆然,和踌躇满志想要报国的坚毅,写得淋漓尽致。

    不知为何,读过这两首诗后,她竟是对眼前的袁崇焕生出了不同以往的看法。

    从前,她当他作仇敌。

    她至今难忘宁远城下的那一弹炮火,分明是对她的性命毫无怜惜。

    所以她才甘愿提出要做他的妾室,至少能换来他一丝的怜悯,苟且偷生。

    而这样日复一日的相处后,她是愈发感慨这位以身许国的英雄的悲凉。因为她知道,他一步步迈向的那个终点是何等的凄惨。

    袁崇焕是个有勇有谋,带着一股蛮劲的人,同那熊廷弼简直如出一辙。他二人都被喊作“南蛮子”,很多行事处世方面,都极其相似。熊廷弼死后,袁崇焕还特地作诗《哭熊经略》一首来吟诵他。

    只可惜,同样是忠魂烈义胆,同样是满腔热血,结局……却也是一样的惨淡。

    如果他们遇上的对手不是皇太极……或许,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还在怅惋间,袁崇焕突然发声问道:“待收复了辽东,你随我回广东可好?”

    海兰珠有些诧然,“大人何以言此?”

    “昨夜……我想了许多。究其本末,你只是个女人,又何过之有呢?有些事情,本不该由你来承担。”他神情耿正,“所以我问你,你若真心愿意跟了我,我便会好好对待你。你若想要回沈阳去,现在说出来,我也会点头放你走。”

    她猜不透这话到底是发自肺腑,还只是试探之词,久不敢作答。

    她做梦都想回沈阳,可是……她忍辱负重到今日为的是什么?整件事情没有结束之前,她不能离开。

    她垂眸,微带羞容答:“多谢大人的青睐,我只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大人若能收复辽东,功成名就地衣锦还乡,我自然……会从之。”

    她这样与他说,心里却知道,永远不会有收复辽东的那一日……不久的未来,是天下易主,一个全新的王朝。

    袁崇焕悻然:“有这句话,足矣。”

    [盛京]

    戊子,皇太极谕令三大贝勒、诸贝勒、大臣等,毋得科敛民间财物,犯者治罪。

    己亥,合葬努-尔哈赤与其母叶赫那拉氏於沈阳之石嘴头山,妃富察氏祔。甲辰,皇太极亲自南巡,视阅边境城堡,圮薄者修筑之。

    丙戌朔,皇太极正式设立文馆,命巴克什达海及刚林等翻译汉字书籍,库尔缠及吴巴什等记注本朝政事。

    闰四月二十五日,皇太极再遣喇嘛复杜明仲书至宁远,提出了详细的议和方案。

    曰:金国汗致书於大明国袁大人。大人复书;言讲和之道,由我思索。我思之,昔和好时,边内竟系汉人,边外境系诸申,虽不杂居,然接壤而居,故越界犯罪,渐有蔓延,致起衅端。我等今若修好,宜令民远离边界。民间父子兄弟,散居各地,仍照前接壤以居,恐奸细逃人盗贼往来,破壤和好之道。若真诚和好,则以大凌河为尔界,三岔河为我界,此两处之间,留为空地,逃人盗贼易察,不致滋生事端,和好之道得以长久,至於印信事,除封谕外,不得监用等语。既如此令尔铸金国汗印与我。至於以修好之礼相馈财帛,尔等计之。勿待我如察哈尔汗,则我不能允。我之所虑者此也。我愿罢兵,共享太平,乃出於至诚。尔等亦直诚言之。我等双方母得头顶皇天而施诡计也。

    这封信寄去宁远一个多月,也未见回音。出使喇嘛,久未见还。于六月二十日。再度派遣了图鲁什赍书前往边界,将信件交付哨卒转致袁崇焕。

    书曰:金国汗致书於大明国袁大人。我思之,干戈之兴,亦出於天,然天亦爱抚众生。总之,干戈何美,而太平何恶。欲罢干戈,而享太平,我先两次遣郑信等往。后见大人遣杜明仲复书,我以为尔诚心修好,故遣白喇嘛往。遣时曾与喇嘛云:“尔若议和日久,先遣一人来报信”等语。约期已过,恐听旁人谗言而误之矣。故致此书。若於七月初五日前,不见我方这人来信,谅必被执也。

    皇太极又焦急地等了几日,两封去信,都有如石沉大海。

    这边袁崇焕的没有回信,也没有遣返使者,那边他给毛文龙写去的议和信也没了下文,正巧萨哈廉来报,说是近日从金州那边来了不少逃人。几件事情联系在一块儿,皇太极不免生疑,于是决定亲自审问这些逃人。

    没想到这一番审讯下来,还真有大的收获。

    他逃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有二。

    一是,毛文龙已被袁崇焕用尚方宝剑所杀;二是,袁崇焕议和为假。

    前一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他苦心孤诣多日,频频与他们二人遣使交通书信,便是为了以静制动,假以议和为手段迷惑敌心,没想到,奏效得如此之快。

    毛文龙一死,皮岛无人可驭,解除东江后患,指日可待,这样一来,彻底打通征伐朝鲜的捷径。

    后一则消息,则在他的意料之中。之前几番书信,袁崇焕皆只是在打哈哈,只字不提不提正事,敷衍了事。

    即便是他这样不将他这个大金国汗放在眼里,皇太极还是忍了下来,继续坚持不懈地给他写信议和,再三让步,表现得诚意十足。为的就是让那一向自恃高傲的袁崇焕心甘情愿地掉进他设的局中。

    以和谈为幕障,假以手段,一如对待毛文龙举措一般,先埋下一个陷阱,再极尽其能地往上面遮干草点缀掩饰,直到这个陷阱已经全然难辨时,自然会有人毫无戒备地掉进去。

    袁崇焕会因此杀了毛文龙,当然也有这么一个陷阱,在不远处等着袁崇焕。

    丢了宁远,背负这奇耻大辱,又能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既然这戏已经开了场,见了血,他不如就演得再足套些。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毛文龙死了,马上皇太极就要杀到北京去,用反间计杀袁崇焕,刘兴祚这些各种阻挠的人集体领便当。女主可以安安心心回沈阳了,专职做个宠妃了。

    新年到了,作者焦急地按下了快进键………………